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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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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交时好像大漠中一个茫然的旅人,他在一片沙海中行走,所见到的,所期许的,能抓住的,不得不放手的……
一切恍如拂过面颊的风沙,再或者天边的海市蜃楼,终归不过泡影罢了。
疲惫的旅人终于倒下,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起点的绿洲——宋家后山上那个小木屋。他的母亲守在门口,正朝着自己挥手:“阿时,累了吧。”
母亲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破开他脑海中重重叠叠的雾霭!
他突然想起来妈妈的童话:那个他只从母亲那里听过,独一无二的奇怪童话——那是绝对不能忘掉的事。
“阿时,阿时!”
那是妈妈在喊自己。
“妈妈给你讲个童话吧,这是妈妈和阿时独一无二的秘密,阿时绝对不能把这个故事跟任何人提哦!”
小小的宋交时看着母亲的眼睛,郑重点头:“阿时跟妈妈拉钩钩!”
母亲笑了,她温柔的声音宛如清泉,开始慢慢讲述这个“秘密的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片奇怪的森林,里面只有三种动物:鸟儿,狮子和兔子。狮子威武,他们是森林的王者;兔子数量众多,但正因为多,不会有人在意每只兔子长着什么样的毛色;而鸟儿,他们拥有无比美丽的尾羽,雄狮们为之心动,于是他们将鸟儿囚禁起来,日复一日地观赏。
听到这儿,小交时皱起小脸:“妈妈,鸟儿怎么这么可怜啊。”
妈妈温柔地摸他的头:“但是狮子会给鸟儿提供最清澈甘甜的水,还有最可口的食物。”
鸟儿们无法飞翔,他们的翅膀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渐渐退化,大部分鸟开始习惯于笼子里安逸的生活,他们不再执着于翅膀,甚至会在狮子面前比谁的尾羽更加美丽。但有些鸟却执拗地盯着天,那片蔚蓝让他们既熟悉又害怕,但无法割舍。
小交时抱着脑袋干着急,听故事听得生起气来:“妈妈,狮子怎么这么坏啊!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替鸟儿着想呢?阿时以后再也不喜欢狮子了!”
妈妈就微笑着说:“因为鸟儿有鸟儿的立场,狮子有狮子的立场,立场不同的动物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小崽崽被绕晕了,他听不懂什么“立场”不“立场”的,但被“永远”这个词的分量深深镇住了,他歪过小脑袋:“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狮子的族群中出现过善良的狮子,他总说‘把那么美丽的鸟儿关起来未免太可怜了’,他甚至偷偷打开过鸟笼。”妈妈的眼神有些悲伤,“但其他狮子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们说:‘看!那个奇怪的异类,惹人嫌的叛徒,让我们一起咬死他!’”
妈妈看着孩子那双和自己很相像的眼睛:“可能会出现几只狮子理解鸟儿的遭遇,但让所有的狮子心甘情愿打开鸟笼,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狮子永远是狮子,鸟儿永远是鸟儿,他们不相同。”
不相同——当时的小交时还不能理解这三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但有一天,一个奇怪的传说开始在鸟群里流传,他们说巨大的森林外有一片小小的树林,一位善良的魔法师在林子外面赐下祝福,他说:‘没有狮子能踏入这片树林,虽然这里荒凉又贫瘠,但如果鸟儿们愿意,你们可以在这里自由地飞翔。’”
“于是,这个小小的树林成了鸟儿最后的乐园,出乎意料的,有很多兔子也愿意迁徙过去,他们说,这里虽然物产不丰富,但没有狮子向他们亮出锋利的爪牙,无需臣服在他人身下瑟瑟发抖。”
“传言越来越广,暴怒的狮子禁止鸟儿谈论这件事,如果有谁触犯了禁忌,狮子就会打断他们的翅膀,将他们关到钢铁制成的冰凉牢笼里。”
“但鸟儿们还是在谈论这件事,他们用爪子在地上画,用眼神沟通,他们知道了:世界上存在一个地方,那里鸟儿可以肆意飞翔,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在高歌自由。”
“于是终有一天,几只最叛逆的鸟儿偷偷用喙凿开了囚笼,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华美的鸟笼,拼了命地山坡上跑,奋力挥动他们已经濒临退化的翅膀,终于,他们飞起来了,虽然姿态笨拙又丑陋,”妈妈像叹息一样,“但是他们再度飞起来了。”
小交时跳起来,高兴地欢呼:“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但是很快,狮子就发现了鸟儿的逃亡,暴怒的狮群冲向山坡,最强壮的那只跳起来,抓住了尾羽最华贵的那只鸟儿。”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崽崽捂住自己长大的嘴巴,他扒拉住妈妈的衣摆:“它一定又逃出去了,对吗?”
“不,”明明是个童话故事,妈妈却非要把be结局讲得清清楚楚,“那只鸟被狮子用更坚硬、但丑陋的笼子锁了起来,放在谁也找不到的隐秘角落,让他一辈子不见天日,狮子说,这就是对这只鸟儿的惩罚。”
“为什么要惩罚?!”小交时听生气了,“老师说人犯了错才要惩罚,鸟儿又没有犯错,狮子怎么能这样?!”
妈妈笑而不语。
小交时气得跺脚,在房子里闷着头走了两圈,又跑过去扒拉妈妈:“妈妈,妈妈!那只鸟最后怎么样了呀?”
妈妈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她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死了。”
小交时没听过这么暗黑的童话,瞪大眼睛:“死、死了?怎么能死了呢?”
“宝贝,”妈妈俯身在他耳边说,“所有鸟都会死的,人也是,妈妈也有生命结束的一天。”
小交时捂住耳朵朝使劲地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妈妈不再讲那鸟儿的结局,只是静静地微笑起来,她永远那么动人,小小的宋交时看着她,近乎呆了。
然后……
然后……
妈妈柔软的手放在小交时的头顶上,她再次开口,声音却不再像刚刚那样温柔:“阿时,你要记得,那片小树林的名字。”
名字?
她回想起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承载的情绪太过复杂又太过饱满,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几乎是不可理解的。
母亲按住他的肩膀,她那样郑重,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事实要冲破所谓“童话”那虚伪的外衣,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话哽于咽喉,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想说,却不能说。
最终,母亲只哽咽着说:“那里叫盖亚,是鸟儿和兔子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
往后的几个月里,她就反复地讲这个童话,宋交时每次到妈妈的小木屋都要先听一遍一模一样的故事,讲到后来,连从小就性格温吞的宋交时都听烦了。可倘若他听到一半就睡过去,一向温柔随性的母亲会反常地把他拍起来,她总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一个童话”,却又恍若偏执一样不断重复“重复”的内容。
“你要记得那片树林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宋交时打断她:“叫盖亚对吧!妈妈,这个故事阿时都会背了!”
他拉着妈妈的手,撒娇一样说:“妈妈,妈妈!妈妈换一个故事嘛!这个故事阿时都听烦了。”
妈妈愣了一下,又如往日一般微笑起来,只是她眸子里似乎含着极深的悲伤;
“这样啊……”她喃喃自语,“妈妈再也不会讲这个故事了。”
确实如她所说,在此之后,她对这个怪异的“童话故事”只字不提——直至去世。
但妈妈好像还说了什么。
梦中的宋交时专注看着那美丽女子的身影,想要忆起她每一颦每一笑,每一举每一动。
“如果你长大后忘了故事,那也很好;但倘若你还记得……”
宋交时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像着了魔一样冲下床,拼命寻找纸和笔,他怕稍停一会儿,自己就会忘记那两个字——
盖亚
但妈妈真的讲过那个诡异的童话吗?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地名真的不是自己病中的臆想吗?
宋交时的身体还在颤抖,细密的汗从他额头渗出,他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他又开始发烧了,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泡沫一样虚幻的妄念在他即将枯萎的灵魂上疯长——
但倘若那不仅仅是个梦呢?倘若自己的母亲真的知道什么?倘若、倘若真的有那个可能……
宋交时盯着本子上的“盖亚”,回想起母亲的话:
那里叫盖亚,是鸟儿和兔子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
“阿时?”就在此时,亚尔维斯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好像本能一样,宋交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绝不能被发现!这将是自己仅剩的秘密和底牌!
“我,我……”
宋交时一把将本子塞了回去,装成被梦魇住了一样,魔怔似的翻起自己的抽屉:“我忘了什么东西,我找找……”
亚尔维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匆忙起床,从背后轻轻抱住宋交时,他动作轻柔又珍重,好像怀中人是易碎的珍宝一样:“阿时!”
宋交时只沉默着,不再说话。
他手掌抚上宋交时的额头,声音很轻:“你又烧起来了。”
宋交时还是不开口,他轻轻闭上眼,好像又睡着了一样。
上将试探着握住爱人的手,幸好,这次他没有被甩开,他握得越来越紧:“阿时,以后我们和孩子一起,我们会很幸福的。”
他将宋交时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上面印下一个虔诚的吻:“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