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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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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
“哐!”吾路一脚飞踹暮瑟!
暮瑟举剑招架,剑身将吾路弹开,自己也飞出去几丈。吾路落地后刹,最终在墙边停了下来。暮瑟拿眼神在周遭扫了一遍,但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痕迹,不禁“啧”了一声,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吾路的目光像钢针,直勾勾钉在暮瑟身上,咬着后槽牙道:“你不也是一个人?”
暮瑟冷哼一声:“雷王鉴大部队就在二里外,我稍微放个信号,马上就有人过来了。”
吾路满不在乎“哦”了一声,提剑指向暮瑟:“要是跟我打你都需要叫帮手,那我还真要看不起你了。”
“确实不至于。”暮瑟迅雷不及掩耳提剑杀了过去——
“当!”两把剑撞在一起,暮瑟把吾路架在了墙角。
暮瑟和吾路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互相喷薄到对方脸上的呼吸。暮瑟那眉眼本就水墨画一般,一挑眉更像是鬼魅从画里飘出来似的。
吾路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暮瑟的眸子,哪怕手臂使不上力气,依旧用眼神在对方眼睛里乱绞。
暮瑟瞧他这幅表情好笑,咧出个不大不小正合适的微笑来,继而错开吾路的剑,刻意给吾路创造一个逃出包围的机会。
吾路却没有正儿八经扭身逃走,而是借此机会挥剑,镗开暮瑟。暮瑟倒退了几步,也没在意,还是笑盈盈瞧着吾路,假里掺着真,真里掺着假,笑道:“进步了。”
少年用故作的深沉虚张声势:“你知道的,天山门驻暮色堂名录在我师父手里,你如果动我,你就跟着名录一起灰飞烟灭吧。”
但作用并不大,暮瑟依旧笑着,毫不在乎:“那名录上的人同生共死,蒲果你们是盟友,凉酒不会为了你一个人牺牲那么多人的。”
吾路咬了咬后槽牙。
暮瑟一摊手,那股子唱戏时候滋养出来的腔腔调调又拿了出来:“另外,我也把你添进去了,现在我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人了,我其实一直念着你,想让你在我身边,只要你肯回来,你还是暮色堂未来的继承人……”
吾路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暮瑟似乎还不死心,上前一步,继续劝道:“那昆仑崖有什么好?凉酒拿你当接班人培养吗?”
吾路冷笑一声:“那也比跟自己仇人沆瀣一气好啊。”
暮瑟略有疑惑:“仇人?我是你的仇人吗?我放了你一命,放了你母亲一命,自始至终我都未曾伤害你,怎么会是你的仇人呢?”
吾路攥紧拳头:“你杀了全城的人。”
“那些人是咎由自取啊,”暮瑟毫不犹豫反驳道,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离吾路越来越近,语速也越来越快,“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我们的亲朋手足,他们死了就死了,那又如何?”
吾路被这番话气的发抖。
暮瑟笑眯眯道:“我不是你的仇人,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听众了,你那袋钱我一直留着,我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你了,以后我可以永远只唱戏给你一个人,永远、永远……”
吾路举剑向后退了两步,声音从喉咙挤出:“我不需要——”
他盯着暮瑟,眼睛里好像有很多情绪。他不解、困惑、茫然不知所措,又憎恶、仇恨,恨不得将暮瑟千刀万剐,但唯独他未曾有过任何一丝怜悯。
忽然,吾路骂道:“呵,自欺欺人的蠢货。”
暮瑟耸耸肩。
吾路长高了不少,此时已经可以俯视暮瑟了,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声音也毫无感情:“你没有听众了,我不是你的听众。”
暮瑟疑惑一句:“什么?”
“你又不是什么歪脖子树,我非得在你那出戏上吊死干什么?戏这种东西,我有意思就听,没意思就不听,谁还能听个曲就肝脑涂地了?”
这次,是吾路举着剑,一点点逼退暮瑟。
“天底下伶人又不光你一个,要是伶人按照琴弦排名,你都能排十八弦之外了,八大穷巷捧你,是想让你带照顾他们的孩子,你还当了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
剑气迫近暮瑟的鼻尖,暮瑟连忙一剑把吾路的剑拨开,连着倒退好几步,气息有些不稳。就在刚才吾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忽然环绕起一丝清风,风合着剑气,一起杀气腾腾威胁着暮瑟。
暮瑟眼仁有些发颤,难以置信道:“你也是风修?”
吾路一扬嘴角:“是啊,所以在我师父那里耳濡目染久了,我也是会进步的。”
说罢,凝风于剑刃,狠狠劈了过去。
暮瑟连躲好几剑,最后躲不过了,举剑破开两招,纵身杀向吾路,咬牙切齿道:“软的不吃吃硬的,那不如到我营帐当俘虏?”
“做梦。”吾路一个铁板桥躲开,起身挥剑还击上去,两剑再次“当”得一声碰在一起,将两方分别震退。
暮瑟眼看不占上风,将身一扭,举剑一点,剑上凝聚着水波纹,这已经算是他很多年的看家本事,以前暮色堂的大阵就是靠他这一杀招。
可就在那把剑即将点到吾路的额头时,吾路却轻轻一偏身子,剑交左手,直直刺去,“噗”一声——
暮瑟的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吾路用右肩膀架住了暮瑟的剑,而将自己剑交左手刺进了暮瑟的肋骨之间。
两个人都鲜血淋漓,一个睁大双眼,一个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吾路因为痛,脸笑得扭曲,嘲笑道,“怎么会想起来用这一招的哈哈哈哈……”
暮瑟到退两步,捂着肋骨,有些不解:“为什么……”
吾路捂着肩膀跌跌撞撞逼近暮瑟:“你这一招,我在台下看了无数遍了。”
暮瑟没听懂,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看来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啊,你这一招,是《剿灭风唐》的起手式改的吧?”吾路的眼睛微微发亮,但更像是泪光,他终于靠着自己伤了暮瑟,因此笑容疯狂。
“你的一招一式都离不开那出戏了,而恰巧,我也最熟悉那出戏。”
“你把戏早就融进你的骨子里了,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但正因如此,你才永远觉得自己的努力应该得到回报,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
“但“食之禄,为之事”,你就不是个合格的伶人。我母亲说,合格的伶人不只是表演,还有做人。你以为你为了梦想多么努力就该被夸奖了?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衣食父母,你拿的谁的钱,吃的谁家饭!”
吾路忽然激动起来,眼白上爬出红血丝,声音越发尖锐:“我与你的据理力争,居然被你案卷里那么轻描淡写的省略过去了,不愧是排戏的,调换了个顺序,就变成了我去给你送钱?你可真会给自己粉饰啊!”
暮瑟脸色白了白,疑惑一声。
吾路看他疑惑的样子,先是迟疑了一下,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怒极反笑起来:“林瑟,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改了一宗案卷,结果却是把自己都骗了?”
暮瑟的眼中越发迷茫,可吾路的眼睛越发波光粼粼:“原来你把你自己都骗过了啊……你真的觉得那袋钱,是我以听众的名义送过去的吗!!!”
暮瑟浑身一震,好像想起了什么。
案卷里的吾路一直行为都是很混乱的,一会儿跑来跑去,一会儿失去意识。他们一起进案卷的时候,后半段也是因为鹤鸣进去,才让吾路的行为有了逻辑。
实际上,那本案卷暮瑟改过,那并不是最初的故事。
那袋钱是吾路带着大孬去八大穷乡砸场子的时候,就给了暮瑟。
吾路劝不了别的,只能不断哀求着暮瑟:“林瑟,我知道为了让自己更受人欢迎,创造了很多假的奇闻,但这些都是假的啊,现在外面谣言四起,很多人说晚上要去闹红伶楼,但不能再把事情闹大了,林瑟,你出去安抚一下大家吧。”
那天,林瑟的妆面还在脸上,金灿灿的,在逆光的方向有一种炫目的耀眼,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大家闹起来,场子才会热闹,红伶楼才会看到我带去这么多观众,自然就会要我了。”
路敬盏举着钱,几乎跪在了林瑟脚下,苦苦哀求:“可他们说要砸了红伶楼!会有人受伤的!我求你了,这些钱都给你,你给大家说明白吧,不能再继续骗下去了!”
林瑟瞥了路敬盏一眼,毫不在意:“我去说什么?说完他们还会去看我吗?我就是骗他们过去凑个人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路敬盏几乎要哭出来。林瑟见状,把那袋钱拿起来,在手里颠了颠,傲气道:“行,我收下,我把消息散布给我手底下的孩子,让他们传一传,就不会那么乱了。”
路敬盏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
林瑟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母亲在红伶楼时间久了,放心,看在你资助我的份上,我日后到了红伶楼会关照她的。”
路敬盏急忙道:“我不是因为我母亲……”
林瑟已经转身离去了。
有人早就告诉过林瑟将来的后果,可他却不以为然,有人用尽毕生积蓄只为换来他一句真话,可以他却自负地当成了“贿赂”。
林瑟从来都没有最后的听众。那不过是杀人放火了一整天的暮瑟疯狂绝望之下自己妄想出来洗白自己最后的希冀。他在悔恨中依旧选择欺骗,他最后欺骗了他自己。
“我发现你收了我的钱,却并没有止息谣言,所以我给它添了一把火,我让它烧的更旺了。”吾路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审视着暮瑟,声音逐渐颤抖,“我在红伶楼也传了谣言,我说林瑟晚上借着入楼顶名义,要带着八大穷巷来红伶楼闹事。”
吾路冷笑着:“所有人都信了,楼主早早就联系了仙家,就等着你过来上套。”
“我第二天早晨之所以去你家,只不过是我母亲在踩踏中受伤,钱不够,我想去你家把原来的钱要回来。什么支持你、喜欢你、永远的听众……只不过是我安抚你把钱还给我的说辞罢了。”
“竟然能把你骗这么多年,你还真是好骗啊。”吾路举起剑来,对准了暮瑟的咽喉。
暮瑟浑身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暴起青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像是要将吾路放入齿间生生嚼碎……
吾路越说越激烈,还不肯罢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睡进案卷那么长时间?那不是个噩梦,因为……你时至今日也没发现过都是我做的!!!”
“我以前还庆幸你没发现过,现在我只想让你好好认识我!”
“林瑟,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吾路声嘶力竭!
“闭嘴!”暮瑟不顾肋骨疼痛,提剑冲了上来。
这次,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用法力,他们近乎疯狂的撕扯起来了,东倒西歪的撞进了城隍庙。
打斗中,他们撞翻了团扑,劈开了供桌,最后,一同鲜血淋漓地撞到了城隍庙供奉的神像上!
“哐!”神像倒了。
巨大的石像狠狠砸了下来,两个人同时用力,企图用对方缓冲,可谁也没有成功。
庙很小,但神像很大,庞大的神像砸下来,几乎将整个庙宇都占满。佛像砸碎了暮瑟的头,砸扁了了吾路的五脏六腑,砸出一地泼洒的血花,像一圈红光,笼罩在倒塌的神像身边。
神佛慈眉善目地给这场戏剧落了幕。神像后的暗格露出,一袋破口的钱币掉出来,洋洋洒洒泼了一地——
这是最后一场戏的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