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繁星泻行天河

2、梨花正香

　　下雨了，屋在阴山脚下，梨花的香这时也在腥涩的泥水味中消失殆尽。一下雨，狗就不敢出窝了，似乎是享受惯了溪水的滋味，对于天降的雨水却是畏畏缩缩。娘收走了梨树枝，随手堆在了伙房。山间有了雾气，弥漫的雾，混藏着泥土腥味，细嗅时似乎能够感受到山村独有的凄冷。和放晴时不同，大梨村这时候格外安静，没有赶牛下田的老农，没有拉架子车干活的人，也没有山腰上梨树林里放羊的娃娃们，只有漫天的雨和清冷的山风。山风有时柔和，也有时凛冽。山里四处的人家这时都已经回到自家院中，撑开烟囱口的斜棚，烧起火吃上了饭。爹在里屋炕上静静坐着，炕桌是梨木的，桌上放一本他跟随老师傅学医时的笔记草稿，爹说那是他的学问，是知识。爹的学问里夹着一片风干的梨花，那朵梨花格外硕大，我想还在树上时，那一朵定是万千花簇中鲜丽的公主，爹还说这叫书签，书翻到哪页，就把它夹哪页。梨花书签虽然风干了，但是依旧保持着明亮的雪白，夹杂泛黄的书中，很是好看。下雨的阴天，天黑的格外早一点，饭吃完过后，爹把书收拾了起来，取下梨木桌，睡着了。
　　爹又要出门了，外面还下着雨，只是比前一天小了很多。这一天娘没有像往常一样忽略爹继续睡觉，而是起身取了雨披和胶鞋，塞到爹手里，“天还黑，操心路滑。”娘嘱咐爹。爹匆匆接过，推开吱呀的院门走了。等我醒了已是晌午，穿上汗衫，我钻过伙房，从娘的身后挤过，来到后院。
　　狗窝空着，我奇怪下雨天畏畏缩缩的狗崽子跑去了哪里，只是想可能因为娘忘了给饭，跑出去找食了。我接过娘递来的馍，狼吞虎咽地咽进肚，就又跑进屋睡着了。等再醒来又是天黑，雨已不再下，空气中的泥土腥味渐渐散去，于是又闻到了熟悉的梨花香味。娘把我拉过桌前，我捏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扒拉着。“娘，你没给狗崽喂食吗？”我忽然抬头问娘，娘也想起今天确实没给狗崽喂食。我撇下碗筷，又穿过伙房跑到了后院，窝里还是空空如也，只铺着潮湿的梨花。我冲出院，爬上坡，野花丛里，没有狗崽；望向溪边，没有狗崽；跑向屋后的大梨树，还是没有狗崽。心中忽地泛起一层波澜，我往山腰跑去，越跑天越黑，越跑，迎面的梨花香越浓。我很相信狗崽也是被这迷人的花香引上了山，终于来到山腰，穿过梨花树林，我望见了它：我们家的狗崽，平时乖巧听话的狗崽，阴天下雨时出来不乱跑的狗崽。我望着它，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它停下了漫游在林间的脚步，梨花沾满了它的全身，阴暗的黄昏下，只能看见它那一对纯真的双眼，和一吐一吐的舌头。它不动了，一直看我，我也不动，一直看它。良久，它卧下身，低下头，似是睡着了一般，我走向它，它却忽然挺起了身。
　　它跑了。用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望了我许久，它转向了山腰另一头，跑下了山。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