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繁星泻行天河

1、大梨山

　　梨树花开了。
　　花开时满村都飘着香味，山径上一有风吹来，花香味好似涝灾时候的泥流泻过。草垛里夹杂着梨花，黄牛脚上踩着梨花，下田人的锄头上也沾着梨花，村里大概被梨花霸占了。
　　爹出门了，穿上青布鞋，取下挂在门沿上的草帽，草帽上也沾着几朵梨花。天还没亮爹就要走，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爹是大梨村里唯一的大夫，说是大夫，只是年轻时候跟老大夫学过些手艺学问，也只是会看小伤小痛，遇上遭了大病的乡亲，父亲只好摆摆手，说道：“不中啦，今明赶紧送到县城看看吧。”过后，天亮了，这时候爹还在走在乡亲家的山路上，娘走到后院，抱来一捆梨树枝，树枝是放到后院晒干的，依旧沾着干扁而黯淡的梨花。灶一烧起来，早夏的初晨也在火光下渐渐逝去，好似惧怕热焰带来的毁灭。娘要在晌午前烧好饭，因为爹奔走山路去替人看病，回到家已经大汗淋漓了。这天爹回到家，没有往常那样匆匆推开院门的声音，于是我很奇怪：爹今天是没去成吗？等不到我多想，爹已经在屋外头喊了，“娃，出来看这是啥！”我扔下手里捏着的小画片，踩着鞋跑了出去。爹粗犷的额头上没有汗滴，更没有像平常一样急切地问娘要水喝，爹咧着嘴，身子让了出来。
　　是一只小土狗崽，大概是路上一直被爹抱着，狗崽浑身雪白，看不出半点泥尘。望着娘疑惑的目光，爹笑道，“陆二庄那家小子，好几次下山崴了脚，疼的厉害，今儿我给敷了药，正赶他家前几日刚下了狗崽子，他娘知道咱有娃，非要让我抱一只。”说罢才觉口干舌燥，自己提了茶壶倒了水喝。我耳听爹娘言语，目光却始终离不开狗崽子。娘说：“去抱到溪边洗洗，回头让你爹收拾收拾院里的梨木疙瘩，搭一个窝。”狗很听话，卧在溪边，似乎很享受夏天晒暖的溪水。屋在山脚下，溪上不时漂着梨花瓣，看着平日到处都有的梨花，心中突觉今天望见的梨花十分明亮，狗崽子还沉浸在暖流里，我却听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抱着它回院了。爹在天黑前已经架好了它的窝，我看着粗糙的窝，挑来碎梨木枝，铺在狗窝里，狗崽子很享受，吃完娘倒给它的剩饭，就心满意足的睡着在了窝里。后来的日子，它像每天按点去给乡亲瞧病的爹一样，天亮就钻出来，嗅嗅梨花树下散落的梨花，舔舔坡上开着的野花。晌午见到它，总是灰头土脸，身上糊着泥水，交杂沾着梨花野花。尽管如此，每天它都会跑到溪边滚上几圈，身上立马一干二净。再跑到院里，已是满身的梨花香气。就这样，那段日子，我们一家，每天晌午静静等着爹踏着步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