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小相公》微露晨曦

51、公子为帝

　　外面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纵然是夜，也少见天空如此漆黑，厚重的云层染了墨似的，大片地沉沉在头顶上，似要将天也压垮一般。
　　远处还有人在打扫战场，处理伤者，隐隐听得将士们的低声细语，马蹄嗑地带着呼吸喘气，烧焦的气味令人不快。除了这些，再也没有了。那些疯狂的嘶喊杀戳，烽火通天的狂热，全部都随风去了。
　　帐中宽敞，雕花的屏风把军帐一分为二，外面是柳轩和谋士们商议大事之所，屏风里面燃着一盏通亮的马灯，软裘毛皮铺就的床铺厚实且温暖。
　　整个世界安静而清冷，仿佛只有这里，才有一丝人间的暖气。
　　林菜菜躺在床铺上，身上围着他的那一件轻裘。
　　软软的，带着他的气息。
　　她想要把自己全部都浸在他的气息里，但入暮时的争吵，依然在耳边回荡——
　　“为什么要下那样的命令，你知道这是多少条人命吗？！”
　　“啊哎，你来看这些东西做什么，小心晚上会恶梦哟。”他笑嘻嘻地，好似一点也不在意。
　　“她们都是无辜的，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们为这样的劫难付出生命？相公，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她们吗？”
　　“看你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刽子手一般。”他笑。
　　“难道不是吗？！你没有听到有多少冤魂在空中哭泣吗？！”
　　他终于有些恼怒了，收了笑容，直直地瞪着她。
　　“在你眼中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刽子手？！没错，我是杀了她们，她们是有很多无辜，但怪只怪她们命运不济，跟了不应该跟的男人！当年，他们是怎么屠杀了我的皇城，今天，我就要怎么回敬他们！”
　　他大声地吼出声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怔然地望着他。
　　“难道我的父母死得不冤？！难道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不是被他们屠杀的冤魂？！难道只有我们煌英人该死，只有他们南相皇宫里的人才是有资格活着的！当年他们怎么对我们，我要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我不仅要杀了他们，我要把天下所有害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们煌英的人全部杀光！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柳轩怒视着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嗜血的狮子。他已经张开了愤怒的火焰，没有人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想要做的一切！
　　林菜菜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隔着屏风，柳轩与谋士们正在商计大事，林菜菜本无心倾听，可四下安静，那声音还是清晰传进耳里。
　　谋士问道：“那狗皇帝的项上人头已然取下，柳公子又准备作何打算？”
　　柳轩冷冷答：“首级挂上城门曝尸三日，尸身扔去山谷喂狗。”
　　瞬间，空气都似乎冰冷几分，外面也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林菜菜屏住呼吸，听出他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不知其中的快意占了几分，大仇得报，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
　　此时又有人道，“好！如此一来，那些想速速杀回京师救驾的将领，也好趁早断了那个念想！无毒不丈夫，柳小公子有胆识有计谋，实乃能做大事的人物！”
　　些言一出，旁人纷纷道好。
　　柳轩面对这番马屁倒是平静，只道，“我与那狗皇帝有血海深仇不提，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我刚收到密报，煌英国正蠢蠢欲动，不知是意图来犯，还是恐我们越境进攻；据称他们已经在边境大兵压境，如果此患不除，恐怕会趁我们在此根基未稳之时，便突然出击！如今我们将士们士气高涨，应当早作打算为妙。”
　　几位谋士听了，抚掌道，“柳公子计算得有理。”
　　“如此之说，我们自当早做打算才是。”
　　“依柳公子之意？”
　　柳轩朝着众人冷眼扫视了一遍，“我意欲集结大军，趁南相国有几位边境将军反戈之势，直接打入煌英去！他怕我们来个措手不及，我们就送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一听，当下都凝气不语，细细思考。
　　其中有一位半百花甲的谋士站起身来：“柳小公子所言有理，但如今南相被灭，虽有将军反戈投奔，但是对我们来说，依然群龙无首，如此冒然进攻，尚名不正，言不顺。当今之际，若想安定南相国，令南相国民能安定民心，平定生产，使南相成为我等的坚强后盾，还需一件事，必要速速完成。”
　　柳轩抬起头来，道：“何事？”
　　那花甲谋士四下看了一下，十几位谋士竟然像心有灵犀一般地同时站起来，对着他就是齐齐一跪！
　　“南相大好江山，群龙无首，我等愿誓死跟随公子，愿拥公子为帝！”
　　柳轩一听此话，惊了一下，猛然站起身来，惊讶无比地看着众人。
　　“各位先生，此话如何使得。我虽然灭南相为首，但并未想过要什么坐拥称帝！对我来说，此事不过因为家仇国恨，柳轩尚当不起如此之大礼。”
　　众人哪里肯起来，只是跪地称道：
　　“若柳公子当不起大宝，这南相之地，又有何人何能，可称得上皇帝二字？！且，若要进攻煌英，没有皇上统帅，何以服众，何以为名？！”
　　柳轩怔然地看着众人，有些为难。
　　屏风之后，林菜菜已经听到众人的声音。她忍不住翻身从床上坐起，即使不想关心，却依然还是关切地听到众人的声音。
　　直到谋士们散去，柳轩依然坐在外帐，没有起身进来。
　　林菜菜忽然觉得心下说不出的冰冷和微凉，她本若以为，此事之后，他可以和她一共抛弃世事，回到那乡间野地去，从此之后，闲云野鹤，风淡云轻地过下去。
　　但是……皇帝？
　　一切的一切，已经把他们的命运推到了完全不同的境地，他或者她，仿佛都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掌控。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轩终于走进了内帐，他面色平静，手里捧着一个药婉，“娘子，你受了伤，我特命军医为你配了药。”
　　他也换了一身普通衣裳，白白净净的，面若冠玉，星眸含情，似乎还和以前一个模样。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柳轩却有些执意，扶了她，把身子靠在的胸膛上，他细心动吹那翻滚的热烟，再递至她的唇边，“来，喝了。”
　　她怔了怔，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柳轩的手指非常苍白，隐隐可见肌肤下的血脉，竟微现出淡淡的青紫色，想是那□□已蔓延至肺腑，才会显出这样的颜色。
　　然而他的掌却温暖有力。
　　他一辈子没伺候过别人，哪怕被追杀逃亡时最落魄的日子，也有忠心臣子拼命护他周全，只有在这里，他会用小心翼翼的动作，把药碗捧到她的嘴边。
　　只在这一刻，她会想也许他还是柳轩，也许他们还是小山村里一对小夫妻，粗衣淡饭，平静相守，岁月安好。
　　可是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像。她的小相公总是笨手笨脚，捧个碗可以砸，盛点水会弄洒，给她送点吃的还能摔了自己，虽是有点派不上用场，却一片真心实意，次次抵到她的心上。
　　现在，他可以带人杀进皇宫取皇帝人头，还能下令出兵煌英，甚至有一群谋士要拥立他为王！
　　这个连拿碗也拿不好的男人，如今却有万里江山唾手可得，只觉有如作梦一般。究竟是她梦未醒，还是根本未曾看清楚过他？
　　林菜菜其实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出口的却是这一句：“相公，你还记得，以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柳轩拥住她，脸颊微蹭到她颊边碎碎的发。
　　“我说了什么？”
　　林菜菜抿抿嘴唇。
　　“如若你大事得成，愿和我回去小山村，平淡一生……”
　　柳轩拥住她的手，微微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又往怀中拥了拥。
　　“相公？”林菜菜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
　　柳轩垂下眼帘：“娘子，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
　　林菜菜看着他近在颊边的嘴唇，几乎刹时就要把那句话冲口而出了。难道他真的贪恋什么高高在上的皇位，已经把他们之前的约定完全忘记了吗？
　　“相公……”
　　“娘子，虽然南相这边大仇已报，但是我想回去煌英。”柳轩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娘子你尚且不知，当年就是七皇叔出卖父皇，令我父母在死在法场，要说仇恨，我恨他不亚于南相皇帝！所以就算南相这边已经解决，但是对我来说，没有杀回煌英，便算不得为我父母报得大仇！”
　　“娘子，只要报完仇，将这一切了结，我会跟你回去的。”
　　林菜菜望着他眼中熊熊火焰，只觉得心头有阵阵抽痛，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她总是觉得有些隐隐不安，可是看着他如此坚定的神色，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相公，你曾答应我，事事坦诚，绝无隐瞒。相公，我希望你会永远记得。”
　　柳轩看着她晶亮如琥珀的眼睛，她的目光，总是令他有那么一份战栗，他总想，她的目光是不是真的可以看穿一切？她是对所有的事都了解在心？
　　然而此时，她受了那么多伤，仍是为了他。
　　心脏深处一丝温情破土而出，险些就要不受控制，“那你可相信我？”
　　林菜菜似痴了一般，半响不能言语。
　　数些日子前，他们也曾有过相似的对话。
　　那日柳轩对她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又说，会永远记得她。
　　他骗她，事出有因。他利用她，同样事出有因……只是现在，他却要她相信……此时，柳轩目光灼灼，无半分闪躲。
　　她便和那时一样点头道，“相公，我信你。”
　　柳轩心头一动，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娘子，只要有你在……”
　　她心头迷惘，却是再无力气挣脱这个怀抱，鼻息埋入他的胸膛，只听他的呢喃声贴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