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沙》猫小二

18、第十五章

　　翌日，天尚未亮，哪吒背着一个硕大的行囊蹑手蹑脚探到大门口，轻轻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然后回头无限留恋的望了一眼，灰蒙的云霾下，李府安静的仿若空无一人，天空中依稀还有点点星光，哪吒打了一个寒颤，迈出了门槛。
　　清晨的海风很冷很硬，哪吒衣着单薄，整个人坐在岸边瑟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着包袱。
　　因为心绪不宁，他来的有些早，等了一会觉得太过无聊，便拾起被海浪拍上岸的小贝壳，远远的丢进海水里。
　　海水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无情的将它们吞咽。
　　天色渐渐变亮，淡淡的云层将日光遮掩，只弥留下虚晃的灰白色，视线却是在这一片迷蒙中一点一点愈加清晰，阴暗的海水也变得湛蓝起来。
　　哪吒被冷风吹的吸吸鼻子，目光笔直的望着前方，好像龙三随时都会从那水底下冒出来似的，脸上还带着一副欠揍讨打的坏笑。可是他望的眼睛都酸了，别说是龙三，水面安静的连个气泡都没冒出，只有浪花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的拍上海岸。哪吒觉得呼吸是湿的，带着咸咸的海盐味道，他开始打从心里着急，急的心脏狂跳不止，急的胸一阵阵的闷痛，却无从发泄，无计可施。
　　再后来，他等的木然了，仰头看看天，云未散，光芒怎么也透不过来，只浅浅的晕染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哪吒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略一犹豫，解开了包袱，取出了两个大馒头全神贯注的嚼着。
　　当把最后一口白面馒头塞进嘴里，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碎屑，随即惊讶的发现，已到晌午时分。
　　一句怒骂涌到喉头，他深吸一口气，将吼意生生压了回去，然后垂下头望着潮湿松软的沙地低低的啐道：“龙三，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你要是再不出来，小爷我随你姓！！”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干嘛要随他姓！！”
　　他神神叨叨自然自语，自得其乐了好一阵，又百无聊赖的坐了回去，望着东海发呆，龙太子仍是没有出现。
　　哪吒天生是个爱哭鬼，当初性子老实单纯，经常一个人找个僻静的角落哭的死去活来，待跟了龙太子恃强凌弱，摇身一变成了混世魔王后，还是没能改了这没出息的毛病。
　　抽抽鼻子，他就想掉眼泪。肚子里的所有脏器都一并生出了天大的委屈，要是不痛痛快快的嚎哭一番就仿佛无法平息。他不甘心的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云片糕，取了一片结结实实的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腮帮子被填的满满登登，眼珠子就睁得更圆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狠狠嚼了几下嘴里的甜点，他眨巴眨巴眼睛，掉下来两颗金豆豆，然后快速的用手背抹去。
　　可怜的云片糕被哪吒想象成龙三，嚼的几乎化成糖汁才咽下去。
　　风很冷，不知又过了多久，哪吒在东海岸坐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双目木木直直正视前方，他脸上的表情是深深凝固住的迷茫。
　　只有细软轻柔的前发在风中吹的飘摇，仿佛才能昭示出他仍是一个活物。
　　如丝一般的沁凉，慢慢的打在皮肤上，让人有一种渗进血液里的错觉。一滴一滴濡湿了面颊，迷蒙了眺望的视线，哪吒这才失神的抬眼。
　　原来，下雨了
　　他感到背部僵硬，手脚冰凉，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开嘴，轻声的喃喃：“龙三，你怎么还不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记得第一次遇见龙太子时，他以夸下天地日月的豪情对自己许下承诺——“我龙太子敖丙可从来没有说话不算的时候……可以负天下，不可负朋友……”
　　龙三从来没有失信过，即使他一肚子坏水，经常喜欢捉弄自己，但是他答应过的事情，都会说到做到。
　　他不来，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可，是什么原因呢？
　　哪吒心中隐隐不安
　　这时，海水剧烈的翻滚，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行路。哪吒大喜，暗思“龙三你个混账东西，让小爷儿我苦等，看我怎么收拾你。”
　　只见青面夜叉咧着大嘴，倒人胃口的走了出来，哪吒脸上的雀跃立时消散的一丝不剩。
　　“怎么是你？”他挑了挑眉毛瞪着夜叉，架势很像是要吃人。 “你们家太子呢？让那东西死出来。”
　　“哪吒，太子叫我来告诉你，不用等了，游戏结束啦。”
　　哪吒不解，歪着头凝望着，半响才道：“什么游戏？那厮又想鬼主意整我了是吧？”
　　夜叉摇摇头，脸上的讪笑少了几分。
　　“哪吒，你太笨了，我们太子的意思是，你和他之间的‘朋友游戏’到此结束了。 ”
　　见哪吒还是一脸的茫然，夜叉紧着补充了两句。
　　“就是说，我们家太子根本没想过要和你做朋友，那些话不过是骗你的，他觉得你又蠢又笨，糊弄起来很好玩，现在他玩够了，要安安分分成亲了，不想你再骚扰他，所以让我来转告你，赶紧清醒过来吧。”
　　哪吒这才有些缓过神来，慢慢顿悟出一点意思。他涨红了脸，急急的追问：“不可能！！龙三不会这样做！你骗我的，你骗我的对不对？！！他说过，可以负天下，不可负朋友！！他若是不想和我做朋友，那我们一起度过的时日究竟算什么？！！！”
　　“哼，那你还不明白么，不过是把一个小傻子耍的团团转，然后在他将情意信以为真时，再狠狠戳穿真相，看他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可笑模样啊。”
　　一瞬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仿佛天地陡然倾颓，找不到一个站立的落脚点。
　　“你胡说……龙三不会这样做，他说要和我私奔……如果他不想被我缠着，何必多此一举要我在这里等他……”
　　夜叉笑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因为我们家太子说，看你充满希望蠢呆呆等下去的样子，真是有趣的很啊！！”
　　“你胡说……龙三不会这样做……”哪吒不甘的强辩着，眼泪却不争气的含满了眼眶，他咬着牙抵忍，硬生生的力道几乎要将牙关咬碎。 “如果……如果龙三真的想令我伤心欲绝，看我热闹，他会亲自来对我说的……”
　　夜叉这回收住笑，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显得十分无奈。
　　“哪吒，你还想让我把话说得更难听么？事实就是如此，你再怎么往好的方面去想，也无法扭转它的残酷性，太子这回做的不算绝，他天性顽劣，情意淡薄，最擅长的就是假惺惺的掏出一片真心，等到对方也以真心相待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将其撕得粉碎。他常常说的一句话是——‘这世上最容易获取的便是信任，最容易失去的同样也是信任。’ 而他，正是在玩着一个骗取信任和失去信任的游戏，你不过是他用来进行游戏的一个工具而已。我的意思你懂了么？”
　　夜叉摊摊手，准备不躲不闪迎上哪吒甩过来的拳头，他认为说完这番话哪吒应该是怒火中烧，按耐不住动拳脚了，不曾想哪吒只是淡淡的转了一个身，轻轻用鞋尖蹭沙土，慢慢蹭出了一个小小的沙坑。
　　“也就是说……全都是假的……对么？”
　　“唔”
　　“所以……他以前说过的话全都不能够当真对么？”
　　“……这个自然”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替我转告龙三……不，替我转告龙太子，我不会再去找他了，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哪吒把头垂的很低很低，凄冷的寒风将他吹的身形单薄，瘦削的肩骨轻微的颤抖着，夜叉猜测他在无声的流泪，因而简单的回应了一个“恩”字，扭身回了东海龙宫。
　　对着空荡荡的海岸，哪吒终于不可抑制的痛哭失声。身体无法承载悲哀的重量，他跪倒在地，雨水落在他的发上，身上，落在他攥的苍白的手背上，灵魂都仿若被一种疼痛覆盖，逃躲不开。
　　声音细碎的从口中吐出，陌生的如同不属于自己
　　“……就算……只有一句……一句也好……只要有一句话是真的……我的心……也不会这么痛啊啊啊啊！！！”

　　所有的温柔都是谎言，所有的情意都是欺骗。笑容转了一个身就变成了背叛，往昔竟能在一瞬间变成了虚幻。

　　夜叉回了龙宫，第一件事就去向三太子交差，那三太子懒洋洋的靠在一把躺椅上，用一把韭叶形蒲扇盖住了鼻眼，指节轻轻的叩着椅侧打着拍子，很是悠哉。
　　夜叉轻轻的上前，低声道：“太子，事情办妥了。”
　　三太子停了手中的动作，半响没有说话，静了许久，他问：“那孩子什么反应？”
　　夜叉不做声，思量了好一阵才答：“反正没笑……”
　　龙太子又沉默了
　　夜叉心里犯了嘀咕，想好好瞅瞅太子的神色，只见一行液体缓缓滑过龙太子的左颊，像一条无声流淌的河流。
　　“三太子……您……哭了？”
　　龙太子的嘴角不大乐意的撇了撇，语气极不耐烦。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哭啦！不过是东海的水淹到眼球里罢了！”
　　他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海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