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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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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歌面对这份莫名其妙的官报头版,竟是被生生地给气笑了,他和肖绰不舍昼夜地四处追查线索,自己甚至因此而遭到幕后黑手的袭击,结果不仅被国安局抢了功劳,甚至连调查方向都是错误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九歌不相信这则消息的真实性,更不愿意认输。
林九歌抓起头版直接往长官付左懿的办公室赶去。国安局虽然平日与警政厅联系不算紧密,但是两家有同一个老板,近来付左懿频繁出入内政部,或许知道内情。
长官室内,付左懿正伏案疾书,看上去有积压了不少文件和材料需要签字。付左懿一反常态地没有即时招呼已经入内的林九歌,后者出于尊重,也并未出声打扰。
林九歌默默等待了十分钟,付左懿终于搁下手中的钢笔,摘下老花镜,随后抬头瞥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林九歌。
“如果你是为官报头版而来的话,我恐怕帮不上忙。”付左懿从制服前胸口袋中抽出一片眼镜布,“内政大臣已经决定将本案的调查转交给国安局负责,本来我是打算参加过国安局的简报会以后再告诉你这个消息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别的可以先不管,我只有一个问题。”林九歌举起手中握着的官报,“付长官您听说过这个名为光照社的极端组织吗?”
付左懿闻言挑了挑眉,继续埋头用眼镜布擦拭着自己的老花镜。
“我是重调处的人,平时接触反恐工作比较少,不知道也算是情理之中。”林九歌看穿了付左懿寡言的原因,“您身为警政厅长官,即使不了解,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我不知道国安局是从哪里找出了这个所谓的组织,但我严重怀疑它的真实性。”
林九歌从警十多年,若说先前是因为担任刑警,不会涉及反恐工作,那么自重调处成立也有一年多,他不可能连光照社的名号都从未听说过。
换句话说,国安局自诩的调查进展无非存在两种可能:一是真实情况的确如此,国安局为了日后论功行赏所以自始至终对警政厅方面隐瞒发现;二是根本不存在所谓光照社,头版不过是新内阁为了安抚民意的权宜之计。
然而调查启动之初,国安局基本置身事外,想要瞒天过海地把警政厅蒙在鼓里,这种可能性相当之低。反之,林九歌清楚上层为了保全职业前景会使出的龌龊手段,今天的官报头版便是其中之一——只要加以渲染,所谓光照社就会成为国民公敌,内阁的支持率便会因此水涨船高。
再退一步说,即使警政厅消息闭塞,不可能连肖绰都一无所知。结合事发以来的种种线索和自己的遭遇,林九歌断定官报头版就是充满政治意味的操弄。
“国安局手里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和资源不算新鲜事,对于光照社的调查或许就是其中之一。”付左懿语气沉稳,却并不像是在开导,“这一回是我们技不如人了。”
“真的是我们技不如人吗?”林九歌压着怒火反问道,“还是我们根本就是被上头摆了一道?”
付左懿眉头紧蹙,稳声提醒道:“小林,注意言辞。”
“抱歉。”林九歌不情愿地收敛一些,“但是我必须说明的是,我并不认为国安局的调查结果是正确的,我也不想就此终止调查。另外,我觉得——”
“嗯?”
“肖、肖次长,应该……”林九歌忽然结巴起来,“应该也不认可这个结果。”
“你们俩倒还是心有灵犀,这大概算是后生的冲劲吧。”付左懿将眼镜布收回前胸的口袋,温和地说,“你们要继续查我没有意见,但我会装作不知道,明白了吗?”
付左懿的表态很明确,林九歌和肖绰可以继续以个人身份继续调查议事堂袭击,只是如果他们为着查案闯了祸,至少警政厅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辩解。说得直白一些,林九歌和肖绰的处境将会愈发举步维艰。
“谢谢付长官!”林九歌清楚个中的意义,但仍然止不住地兴奋,“我们一定小心!”
然而付左懿看着林九歌飞奔离去差点撞上门框的背影,不禁露出担忧的神情。
——
林九歌在对门办公室里找到了一副生人勿近气场的肖绰,回想起刚才和肖绰针尖对麦芒的交谈,林九歌到底觉得自己过于暴躁,因此他在回十五楼的路上为肖绰买了一罐奶茶,想借此服软示好,以便和肖绰探讨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肖绰不情不愿地接过林九歌的奶茶,眉梢却透露出一丝欣喜。林九歌虽然看不大清,但是他从肖绰接下奶茶的动作判断,肖绰大抵不会再与自己纠结刚才的对话了。
林九歌顺势抽了一张椅子坐到肖绰边上,将官报头版平摊在桌上。正在喝着奶茶的肖绰见状挑了挑眉,当下便看懂林九歌前来找寻自己的真正用意。
“我和付长官谈过了,我们可以悄悄地查。”林九歌的语气温和,他极力地让自己听上去不具攻击性,“大骅那边我也交代过了,希望会有所收获。”
听到林九歌亲密地称呼曾智骅,肖绰原本消下去的火气又莫名其妙地冒了上来。只是肖绰也能感觉到林九歌释放的善意,因此他选择暂时忍耐。
“曾督察对你倒是忠心,林处果然有魅力。”肖绰说到此处暗自懊悔,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你和他说清楚其中的危险了吗?”
“大骅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整个事件的严重性。”林九歌选择忽视肖绰的调侃,依旧温声道,“问题在于你,肖绰。”
肖绰捏着易拉罐的手停顿在空中,警觉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原本是想着来和你商量调查方向的,但我觉得你有权利选择退出。”林九歌稍微凑近肖绰一些,指着眼睛低声说,“他们对我使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这次算是警告,保不齐下一回就是把命搭进去了。你的职业前景不需要你在这事上卖命,我也不想连累你。”
肖绰闻言,郑重地将易拉罐放回桌面上,他很自然地双手交叉,转动着大拇指。林九歌回忆起来,这是肖绰思考时的惯有动作。如此看来肖绰正在犹豫,林九歌心想。
“我不会退出。”肖绰不假思索道,“我可不想放你一个人去当英雄,你想得美。”
“肖绰,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不会改变想法。”肖绰侧头与林九歌对视,他的眼神流露着难得的深邃,语气却很是邪性,“要死一起死,这样好歹有个伴儿,林处你说呢?”
林九歌微微一怔,当即看穿了肖绰这句看似玩笑的真心话——肖绰是放心不下自己,但是这其中是否掺杂了私情?林九歌说不准。
虽然再度碰面以来,肖绰明里暗里总是把话题引到两年前的放纵之上,林九歌却始终认为肖绰多少心怀怨念,并没有争取复合的打算。肖绰的这句关心在林九歌看来更像是多年搭档之间面对致命任务时的调侃,而不是亲密关系中另一方对自己的担忧。
是的,肖绰说的是反话,他只是在以这种话术来祈祷两人都能保住性命。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就不多劝了。”林九歌耸耸肩,装作镇静地说,“你只要保证有人给你处理后事就行,当然如果我活下来了,我很乐意代劳。”
“那届时就辛苦林处了。”肖绰露出假笑的表情,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国安局打的什么主意?老爹也没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光照社,只怕多半有假。”
“他们查出什么倒是其次的,我比较在意的是内政大臣的态度。”林九歌随即进入工作状态,“内政大臣要求国安局接手调查,究竟是有意回避警政厅还是她已经认可了国安局的调查进展,这点值得商榷。再退一步说,是不是首相在背后施压,这也是个问题。”
肖绰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他知道林九歌指的是自己遇袭的插曲。
“以现有证据来看,首相的确有理由被怀疑。”肖绰摩挲下颚,显得有些迟疑,“如此看来,调查泰坦能源公司的财务状况相当有必要,你的大骅能把这事儿办妥吗?”
“大骅是有家室的人,别乱点鸳鸯。”林九歌翻了个白眼,“不过我相信他的能力,他这人虽然看上去不靠谱,心思却相当细腻,总之先等他的消息再做打算不迟。”
肖绰没有接话,他撇了撇嘴重新转过身去。林九歌没有理解肖绰的意思,却也懒得细究或是与他计较,见肖绰无意回话,当即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肖绰不露声色地注视林九歌关上磨砂玻璃门,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
——
林九歌将下午的大部分时间用来重新梳理迄今为止他和肖绰调查到的一切线索:议事堂袭击的源点位于议事大厅,借助达到空间临界值的可燃性气体引发爆炸,在修缮工程中加装的地暖管道极有可能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因此调查承建的泰坦能源公司是当务之急。
另一方面,策划本次袭击的幕后之人似乎密切关注着林九歌和肖绰的调查进展,由于林九歌遇袭的时间节点是他推测出作案手法之后,能够轻易获取到各路信息的新任首相便成了合理的怀疑对象,毕竟他同时也是此次袭击事件的最大受益人。
按照林九歌的设想,委托曾智骅开展对于泰坦能源公司的财务调查应该能牵扯出与新首相存在关联的个人或实体——如果不是他本人的话——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要求渝国公对此既得利益做出书面说明,无论他先前是否公开披露。
林九歌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偷偷起草了一份匿名举报信,以此作为曾智骅能够顺利获取到泰坦能源财务文件的借口,然而事情远远不止想象的简洁明了。
昭国存在名义上独立的法院系统,实际操作中应该不存在敢于直面首相的法官。换句话说,向首相发出此等司法令状并非儿戏,林九歌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绝对做不到,届时恐怕需要肖绰,甚至是肖绰父亲淳安侯的助力。
林九歌思来想去无奈地发现他仍然面临着难题——他需要与肖绰好好相处。
肖绰简单吃过午餐以后没有留在警政厅里,一则他只要想到林九歌提起曾智骅的亲切口吻就觉得来气,二来关于所谓光照社的事情他还想尝试再做打听。
肖绰对于自己这份没来由的吃醋感到懊恼,即使林九歌说过曾智骅家里有人,他也总觉得二人或许从前发生过些事情。尤其是注意到曾智骅的相貌俊朗,与自己属一个类型,肖绰便愈发觉得坐不住。
好在下午这趟忙碌没有白费,肖绰竟是查到些先前不曾得悉的消息,正在犹豫是否该回警政厅和林九歌交流之际,后者倒是破天荒主动邀约他一起吃晚饭。肖绰嘴上说了句晚点给答复,挂了电话却是迫不及待地整理起办公室,准备提前离开。
林九歌约了肖绰在距离警政厅不远的一家蟹黄面馆里吃晚餐。当下已经过了饭点,因此人并不算多,林九歌挑了一个不起眼的靠窗位置,静静地等候肖绰前来。在此期间林九歌闲得无聊,亲自给肖绰剥了一只刚出笼的蟹。
肖绰像是掐算好似的,林九歌刚刚放下剪刀洗净双手,他便出现在了面馆门口。肖绰今日难得穿戴整齐,领带笔挺,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手散漫地插在裤袋里。
“麻烦林处了,还给我剥了一只蟹。”肖绰落座的同时将公文包放到脚边,松了松领带的结子,玩味地问林九歌道,“林处今天唱的哪一出,无事献殷勤?”
“不过就是一只螃蟹罢了,大惊小怪的。”林九歌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总不好说是下午打定了主意要和肖绰好好相处,“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剥过。”
肖绰听到后半句,原本眉梢带着的欣喜沉了一半,但他却是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倒是好奇了,这里头包括曾智骅吗?”
“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和大骅过不去。”林九歌皱了皱眉,倒是罕见地没有生气,“我和他做同事那几年他是已婚男士,后来离了婚就被现在家里这个拐走了,我根本没有机会。而且大骅这个人平时邋遢,虽然人是帅的,但我不喜欢他这一款。”
“哦……”肖绰不知何故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蟹黄,“反正林处要是骗我,我也不知道。”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林九歌无奈地笑道,“行了,找你来是为了说正事。说说吧你下午都去忙什么了?”
“去做地鼠了,倒是有点收获。”肖绰说着侧身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材料,“你看看这份文件,我从专员办公室里翻到的。”
“你这取证手段合法吗?”林九歌将信将疑地接过肖绰递来的材料,“别回头被人说成是偷盗国家机密。”
肖绰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吃着林九歌为他剥好的螃蟹,他总觉得这只蟹格外肥美。
林九歌自然没有闲着,直接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这是一份内阁的会议纪要,日期是两天以前,也就是内政大臣宣布由国安局接手调查的前一天。纪要上写到,是首相在会议中途表示得到了国安局的汇报,说是查到了所谓光照社的组织,因此要求作为直接上司的内政大臣将推进调查的工作转交国安局。
“也就是说,首相本人直接干预了调查工作的推进。”林九歌将文件合起,交还给正在吃蟹的肖绰,“与我先前推测的一致,看来他的嫌疑相当大。”
“未必,你忽略了一个事实。”肖绰随意地文件收入包里,就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醋汁,“首相虽然做了直接干预,但他是基于证据的,并非蛮不讲理地转交。我目前对此持保留态度,关键还是在于国安局究竟查到了什么。”
“国安局铜墙铁壁,连你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林九歌双手抱胸,思索道,“这叫我愈发怀疑光照社就是个临时杜撰出来的名头,其实根本不存在。”
肖绰不可置否地表示赞同,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暂时还是多关注对泰坦能源那头的调查吧。”
林九歌正欲接话,服务生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走到了二人的桌旁。
“您二位的蟹黄拌面,配笋尖鹌鹑汤。”服务生说着将大小碗碟端上桌,“请慢用。”
“多谢。”林九歌说着向服务生致意,随后目光游离地对肖绰说,“这家的蟹黄都是现剥的,新鲜而且不腥。就是比不上绘马亭的精致,你将就着吃就是了。”
肖绰挑了挑眉,极力掩饰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大口地吃起了碗中的拌面。
今晚这顿饭吃得属实尽兴——肖绰如此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