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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 ...

  •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结婚

      你等我,你等我,你等我……
      周枫马不停蹄,口中不住地重复着三个字。
      马蹄声声敲打在土地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穿过他的发,他的心。可他听不见,他也感受不到,他很害怕,如果他来不及,如果他晚一刻……一丝一毫的差距都会让他失去阮潇。

      弩族的住地里,草木皆兵,男女老少都躲在城门内,阮潇的兵死死抵住城门,她带着视死如归的族人们守在城墙,和门外王悫的兵相持了整整两天两夜。

      “传话下去,如果对方一直没有主动攻击,我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等援兵过来,他一定会来的!”
      阮潇坚定不移的语气感染了下属,当下生死一战,命悬一线,阮潇就是所有人的信仰,只有她可以也只有她愿意为了仅剩的五百个族人以身赴险,

      买点衣服什么的
      “行,明早就去吧。”阮潇提议。两人简单吃完晚饭,回到屋里各自休息时便已经入夜,阮潇想起小花已多日不得出来活动,便拎着笼子,来到白日的训练场里。
      夜晚的训练场极其适合独处。阮潇将小花放出来以后,自己便绕着训练场一圈一圈地随意走着,突然听见身后有跑步的声音,阮潇心里一惊,迅速握拳转身问道:“谁?!”来人脚步停住了,又慢慢地朝着阮潇走过来,阮潇借着场边昏暗的火光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越来越害怕,等那人走近,才看清这个人的脸——周枫。
      阮潇倒抽一口冷气,收回拳头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又猛然察觉不妥,立刻握拳屈膝行礼,口中结结巴巴地问候到:“小,小兵,阮潇,拜见周将军!”周枫摆摆手,说道:“起来吧。”阮潇不敢起身,低着头说:“小兵不知道是周将军,多有得罪,还望将军原谅。”周枫轻声笑起来:“没事,你不知道是我,警觉些总是好事。快起来吧。”阮潇这才慢慢起身,周枫见着她的脸,便想起了今日见过这个姑娘。他问道:“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这里?”阮潇答道:“我溜鹰。”见周枫不解,她叫了两声,小花便飞到她肩头,“看,这是我弟弟,阮小花。”阮潇摸着小花的头,对小花说:“你要乖,这是我的上级周将军。”周枫弯下腰仔细打量小花,赞许地点点头:“这鹰不错啊,毛色鲜亮,看起来有劲儿也很精神。”小花像是听懂了一样得意地叫起来,还拍拍翅膀,周枫忍俊不禁,伸出手拍拍它的头,小花也不反抗,还飞到周枫肩头,阮潇想去捉它,却被周枫拦住:“没事,我挺喜欢鹰的。”阮潇这便停手,看着卸下戎装换上浅色便服的周枫,她大着胆子问:“敢问将军,这么晚您是在训练吗?”周枫看着她点点头:“我睡不着,心里事情太多,干脆出来跑一跑。”
      “啊,我也睡不着。”两人沿着训练场慢慢走着,周枫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是弩族人。”
      “那么远怎么会想来参军?”
      “因为我阿爸以前也是军人,而且我从小习武,也想为国出力。”
      “嗯,很好。”
      两人走了一圈走一圈,周枫话不多,阮潇也不敢多言,
      两人一问一答,对话从喉咙,到空间,再到心里。
      无论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人们的初见总是惊人的相似——想知道你从哪里来,想知道你是谁,想知道你到哪里去。在那双手无法触及的下一刻里,平静转身便是跌宕,缘悭一面,今生究竟是萍水相逢还是刻骨铭心?如若早知,当下谁还会在风里诉说心事,在雾里看透前路?

      夜渐深,小花似乎飞累了,轻轻落在阮潇肩上,用脑袋不停蹭着她的脸,她摸摸小花的羽毛,抱歉地对周枫说:“周将军,小兵的鹰累了,我们要回去了。将军还请早些休息罢!”
      周枫点点头默许,阮潇走了一会儿,又听见周枫远远地叫住她:“姑娘等等,你叫什么?”
      “阮潇。潇洒的潇。”阮潇对着他大声喊,
      “嗯,知道了。晚安。”周枫挥挥手,在黑夜回给阮潇一个微笑,阮潇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便抱着小花离开了。
      训练场只剩下周枫一个人,他望着阮潇的背影直到她走回人多的营地,他深呼吸一口,挠了挠脑袋,又精力充沛地跑起来,不知疲惫。

      十七八的大姑娘们闷在纪律森严的军营里一连好几日,好不容易有一个假期,大部分女孩儿都早早起来,穿上平日里不能穿的轻便的长裙和颜色明艳的短袄,抓紧秋末冬初的季节,留下一年里最美的身影。
      “啊!耀眼的阳光!啊!滋润的雨露!啊!可口的美食!等我,我来爱你们啦!”梅寒香站在军营大门口,双手夸张地打开,仿佛拥抱着整个肃城,正当她沉醉时,阮潇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打断她浮夸的戏码:“是谁说一定早起,结果一觉睡到快午时!阳光能不耀眼吗!”梅寒香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哎呀,潇潇,这不是还有可口的美食嘛~越晚的东西越丰富啊!走,去逛逛!”
      两人买了不少冬天会用到的棉服,还有让小姑娘爱不释手的发带,梅寒香手里还不忘拿着两串糖葫芦边走边啃,阮潇把自己的吃完了,想蹭她的,却总也咬不到,只好皱着眉头吃自己的蚕豆。两人走近一家饭馆,随意点了些饭菜。
      “潇潇,这个果子真好吃,你尝一个。”梅寒香把一个桂圆塞进阮潇嘴里,又包着一嘴儿的桂圆嘟囔道:“今天看到好多难民啊!”
      “对啊,现在整个肃城都快被占领,北方匈奴做乱,受苦的就是边境的汉民。幸好我们弩族离匈奴住地远一些,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不知道阿爸怎么样?”阮潇有些担忧,他没有来信,自己寄信回家也不知道阿爸收到没有?
      “把手伸出来!”梅寒香告诉她,阮潇一脸疑惑地伸出左手,梅寒香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五大神仙玉帝王母啥的啥的都出来吧!把我所有的好运气都给阮潇!”然后收回自己的手,甜甜地笑着告诉她:“好啦,以后你会很幸运的!”阮潇做了个鬼脸,嗔怪道:“傻,你把运气给我你怎么办?”说完又握着梅寒香的手,“呵!哈!我传给你啦!”
      “讨厌,哈哈!”
      “你才讨厌呢,五大神仙都是谁啊?”
      “不知道。四大天王,还有土地公公?或者,还有你的王大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潇红着脸拍了梅寒香一下,梅寒香媚眼如丝,伸出手指轻勾一下她的下巴:“还羞起来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妹妹我都,知,道。”

      两人嬉嬉闹闹地吃着饭,没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突然一阵大雨滂沱,行人纷纷走入店里。
      “呀!还真应了你这小乌鸦的嘴,居然下雨了。我们又没有伞。”阮潇发愁地看着大雨,梅寒香但不在意,习惯性地歪歪脑袋说:“既来之则安之,下雨就下雨呗!没准儿有好事呢”
      雨越下越大,周枫和王悫一行人也急匆匆地躲进来,见雨并未变小,索性就在店里吃饭。众人坐定后,王悫便看见两个姑娘,笑着走过来,曲起手指轻扣阮潇的头:“吃这么多,小心变胖啊!”阮潇回头,看见笑脸如花的王悫,她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梅寒香一见王悫在此,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又站起来行礼,阮潇也仓皇起身,却慌乱地撞到了桌子。“疼!”她急急弯腰想摸一下撞到的膝盖,结果手又碰倒了自己的水杯,水沿着桌边流到她的衣服上,惹得一身狼狈。
      阮潇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只想打个招呼就弄得这么狼狈,王悫反而大笑起来,可笑声让阮潇更加尴尬。另一边,周枫一直看着三人的举动,慢慢地喝着手里的酒,一言不发。
      “王大哥,对不起……”她低着头,拧着打湿的衣角。
      “没事,你疼不疼?”王悫关切地问。
      “不疼不疼!”阮潇急忙摆手,“您也是来吃饭吗?”
      “对,我们给周大人接风。你们也过去问候一下吧!”
      王悫领着两个姑娘来到周枫面前,两人一齐握拳行礼,问声:“周大人好!”
      周枫点点头,对着阮潇说:“阮姑娘,又见面了。”王悫有些诧异:“两位可曾认识?”阮潇说:“回大人,昨夜我带小花出去的时候曾偶遇周大人。”王悫了然,指了指面前的空位示意两人坐下。一行人坐稳后,周枫先发言:“今天只是出来走一走,大家不必拘礼,放松一些,可唤我阿枫,不必叫甚大人将军的。”梅寒香听罢,小心翼翼地问:“那,周大人,我可以叫你阿枫……哥哥吗?”旁人皆大笑起来,周枫看着她笑言:“毕竟是小姑娘啊,你们愿叫哥哥便叫哥哥吧!”梅寒香开心地点头,拉着阮潇说:“那我和潇潇便先敬阿枫哥哥和众位大哥一杯,感谢大家的照顾和教导!”
      阮潇还不善应对这些中原的人情世故,只懂怯怯地跟着寒香,端着酒杯依次和众人碰杯,再一饮而尽。
      饭菜上来了,全是中原的菜式,阮潇虽来了好几个月,但是基本都在军营里吃饭,大锅饭菜虽不算美味但也能接受,可面前这一盘盘中原常见菜肴是真不能让她有食欲,她还是想念家乡的烤牛羊肉,还有大盘的风味炒鸡。于是,她一直扒拉着米饭,没怎么吃菜。众人吃了一会儿,周枫便招手让小二过来,“麻烦你再给我们添一道烤羊腿吧!”王悫有些诧异,担心饭菜不和大人胃口,小心询问后周枫言道:“没事,菜都很好。我只是突然想吃罢了。”
      阮潇感激地看着他,虽然周枫定不是发现自己食欲不振才点的羊腿,但是自己也托他的福可以吃一次家乡口味了。
      雨渐渐变小了,灰色的云也慢慢散开。肃城不常下雨,这一番风雨过后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潮气,阮潇吃完,新奇地趴在栏杆上嗅着这雨的味道。周枫望着她,问她:“阮姑娘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阮潇转过身,肯定地回:“很适应!肃城离家里也算近,只不过有些习俗不同要自己将就一下。”
      “何种习俗?周枫愿闻其详。”
      “我们弩族人有祭拜神的习惯,不过要设置专门的祭坛。这里没有,我只能自己借个台子再放上我们阿伊诺神的神像。”
      同行的人问道:“姑娘竟是弩族人。我们周朝和弩族的关系算不得仇敌,但也谈不上亲近。皇上在对待弩族的态度上也颇为头疼。”
      “不错。”周枫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了解一些弩族的情况。周朝尚和,自然愿意同弩族交好,只是对他们并不了解。肃城与弩族接近,这次招的新兵里肯定也有不少弩族人,听闻弩族人信仰之虔诚,如果像阮姑娘一样无处祭拜神明,定会有所不满,不利军内团结。”
      王悫点头称是,又借机问了一句:“阿枫兄弟可是打算长留肃城?”
      周枫点头:“正是。这也是朝堂那边的旨意。如今边疆混乱,各路部族心思不一,弩族又和做乱的匈奴接壤,我当然要留在这里镇守,确保肃城不破,弩族和朝廷又能逐渐亲近。”
      “多谢周将军!王悫先敬将军,啊不,敬阿枫哥一杯!”两人喝完了酒,便有人提议去西边儿的雨棠湾赏景,一行人便往西去。到了雨棠湾,比较熟悉肃城的王悫便跟众人介绍:“雨棠湾是肃城一大景点,到了春天,这条沅水江两岸的夹竹桃和海棠都会盛开,绵延三里,一片嫣红。”
      阮潇向往地望着那些海棠树,此际虽无花,所幸还有些许绿色,伴着那潺潺沅水江,也算别有风味。
      周枫走到阮潇身边,问她:“姑娘可曾来过肃城?”
      “来过,阿爸以前做生意带我来过。但是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有山有水,倒像一个南方小城。”周枫对这里也颇为满意,突然阮潇看到前方有一叶扁舟,她从未坐过船,此刻便激动难耐,她拉着梅寒香,小声邀请她一块儿划船。“不不不,潇潇,我怕水。”梅寒香压着声音拒绝,连连摇头,阮潇也只好作罢,身边的大哥们又都是自己的上级,她还不够胆子,哪里敢让他们陪自己划船啊。她的两只眼睛眷恋地盯着水面上的小舟,小手背在身后,委屈地站在梅寒香身边。
      “阿枫,我们去那边的亭子看看。”王悫远远望见江边一矮亭,正欲领着众人前去歇歇脚,周枫却婉拒道:“你们去吧!我好久没有划船了,想去借一叶小舟,自己散散心。”王悫同意,便对其余人说:“那我们就同去歇息吧!”
      阮潇听见周枫要去划船,她抬头看了周枫一眼,欲言又止,可眼下周枫已经踏着枯草缓缓走了十步远,再不跟上就来不及。
      “算了,阿枫哥人心地善良,应该会同意我和他一起吧!”她便两步并做一步,跑到周枫跟前大胆地问:“阿,阿枫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划船?”
      周枫没有回答,反而笑起来,看着她局促的脸反问到:“和我一起?你不怕吗?”
      阮潇愣住了,心想,人家一个大将军,怎么会愿意委身同一个小兵在一艘船上?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她只好怯懦地回:“怕……您身份尊贵,我还是不打扰您散心了。我,我先过去吧。”
      “不是。”周枫一直看着她脸上神色的变化,无奈地摇摇头,用手指轻弹她眉间,说:“我是想问,你不怕我技艺不精,一时船桨脱了手便让你落水吗?会不会游泳?”
      “啊?您是这个意思吗?”阮潇大喜过望,“会!会!会!游不动了就学狗刨!”
      “这样啊,那恐怕你不能与我同去了。”
      “为何?”阮潇不甘心地看着周枫,“因为,我怕狗。”周枫抛下这一句话便兀自往前走去,阮潇掐着小腰,气呼呼地看着他的背影,周枫转身,瞧着她一脸生气的样子,可眼睛还是牵着那小舟,他招手,轻呼一句:“好,方才是我错了,你别不理我。你不是小狗,我却是十足十的包子。”阮潇虽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却还是跟了上去。跟在周枫身后时,周枫突然传来一句:“只你我二人时,我便唤你潇潇吧!”阮潇愣愣地应了应,又低声回:“您,随意。”
      到了水边,阮潇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待她坐稳后,周枫让她坐得靠近他身侧,“这样近一些,我好照顾你。”周枫对她说。阮潇默不言语,只顾着点头,周枫拿着桨棹立于舟尾,轻轻地划动起来。划到了亭子对面的水域,梅寒香正好看见他二人,她热情地招手叫着阮潇,阮潇正想站起来回应,周枫急忙把她摁下来,动作间她一时身影不稳,小舟倾斜起来,她头冲下就要往那水里掉了去,周枫立刻用一只桨死死压住舟翘起的一边,又用另一只手拎着她后颈上的衣服,将她从水面儿上捉了回来。
      阮潇惊魂未定,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周枫像拎小猫儿一样地拎着她,嘴里还似笑非笑地说:“幸好让你坐得近一些。潇潇可是从御行军里偷学了些水上漂的功夫,想从这水面上走过去?”说完便把她放下来,阮潇定了定神,还摸着自己的心口正经地回:“本姑娘正有此意,可惜学艺不精,等我师出之日定亲自教授阿枫哥。”
      周枫大笑起来,又扶着她坐稳,弯下腰将她方才散落至脸颊的头发一一轻拾回脑后,柔声说:“好,我等你。”
      阮潇彻底征住了,这周将军一开始就怪怪的,她忍不住心想,传闻中的周大将军怎在人后就一副登徒子的模样?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地回:“客气了,客气了。”
      周枫又立回舟尾,稳稳当当地将小舟划至对岸,阮潇眼尖,看见了那对岸上被草丛遮掩住的几尊雕像。“阿枫哥哥,那是什么?我想过去看看!”阮潇可怜巴巴地望着周枫,周枫便应了她,到了那岸上,周枫先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上岸,待她站稳后他便将小舟固定住,也同阮潇走了上来。阮潇先跑到雕像那儿认了认,发现自己一个都不知道,大致是中原信奉的神仙吧。周枫也过来瞧了瞧,一个个地跟她介绍:“这大概是以前山里的居民留下的。大的这是观音,是我们中原人最喜欢的神,旁边两个是童男童女,这个小一点是土地公。”阮潇了然,她跑到土地的像前蹲下来,仔细观察土地的脸,突然发现面前有一堆灰烬,里面还散落着尚未烧尽的纸片,她好奇地告诉周枫:“原来中原人祭祀土地是要烧书信的啊!可以写愿望吗?”周枫听言,温柔地笑着,蹲下来陪她一起看土地,说:“应该不用,或许这是当地特色?”他随意看了一眼那残存的纸片,脸色有些不对,他又将纸片一张张挑拣出来,似乎还不够,他又翻了翻这堆灰,费力选了一些尚能辨认出字迹的纸片,一张张地读起来。
      “怎么了?”阮潇见他神色肃穆,有些担心地凑过来,看见零零散散的纸片上写着一些词——“二十万、枫、子时、西、四”
      “这……这都是什么啊?”阮潇不解,周枫收起笑容,仔细地捡起所有纸片,严肃地对她说:“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阮潇还欲问详细,周枫却缄口不言。回去的路上,他一改来时的闲暇神色,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划船,脸上的神情说明他一直在思考什么事情,阮潇不敢打扰,只好静静地陪着他。
      一上岸,周枫先扶好阮潇,之后他便疾步往亭子的方向走,王悫见他不似方才游玩时的清闲,心下暗道不妙,几步并做一步迎上来问道:“阿枫,发生什么了?”周枫简洁地回:“军情要事。速速回营。”
      “是!周将军!”王悫收敛神色,毕恭毕敬地行礼。所有人便急急回了营地,临行前,周枫对王悫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王悫便又折回来对阮潇说:“现在出了点事,我送你们到集市,你们俩先独自逛逛吧,别太晚回来。知道吗?”两人乖巧地点头,王悫陪着二人到了集市口,也快步返回营地。
      阮潇傻傻地站着,心里全是周枫前后变的身影,她不太明白这个男人怎么时而潋滟晴方好,时而料峭冬寒至呢?她思前想后,分析又推敲,可却参不透这人潜藏的玄机。“唉,他终究是个大将军。”阮潇自言自语道。
      “什么?”梅寒香问。“没事,我们走吧?”

      周枫一行人回到军营便让所有人都聚到他的屋里议事。他拿出纸片说:“这是从雨棠湾那儿的一个小岛上拿来的,估计焚烧于前日。这第一个数字二十万,恰好是肃城的人数,第二个枫,我猜测指的是我,西应该是肃城防守最弱的西门,剩下两个我还不确定。我猜测这是敌方在刺探肃城的情况,有可能会有袭击。所以让众位一起商量对策。”
      “说是巧合,也未免蹊跷。会是哪一家的间谍做的呢?”一个副将问道。
      “我猜是匈奴,他们蓄谋已久,就等着一个时机了。”王悫回答。
      “有道理,近来匈奴一直在练兵,又攻下了大漠好几个部族,野心昭然欲揭。”周枫说,“但子时若是进攻的时间,又是哪一天呢?那个四是说他们有四十万大军还是四万呢?”
      “若是四十万,那我们,我们招架不住啊!肃城不大,所有兵力,加上新的御行军,也才十五万。就算从隔壁城里调军队,也得要两天。我怕来不及啊!”一位常年驻守肃城的将军为难地说。
      “现在最怕的就是子时指的是今夜啊……”周枫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众人思考很久,周枫告诉一位副将:“你马上让人传一封书信给临近两个市里驻守的人,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部分兵力都调过来。王悫,你让城里的精英部队即刻起守在西门,其余的依次守住南门,东门和北门,最后,这批新的御行军就负责守城内。从今夜起实行宵禁,一旦天黑,商铺不许开门,谁也不能离开家门半步。”
      “是!”一众将士紧急开始部署一切事项,周枫去了西门,王悫回到御行军的营地,军营里的人也紧急开始操练起来。
      御行军的一群新兵不明所以被叫到训练场,王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所有人,便开始部署每一队的位置。女兵被安排到了靠近东门的位置,守着东山处一共五十户人家,只是东山地广人稀,住户分布散乱,王悫便让她们四人一组,在各自的区域来回巡查,定时汇报情况。
      阮潇和梅寒香自然在一起,还拉上了一同睡在大通铺上的李烁和赵凝涵,四人到了东山西南角守着五户人家。这五户中有两户是住在深山里的,那段路崎岖异常,四人决定趁着天亮先结伴到那两户人家中去。虽说大战极有可能开始,但她们还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何等景象,而且那血雨腥风的战场又怎会轮到新兵上去呢!如今只当来东山游玩一番,看看山里的草木花鸟,岂不安逸?
      赵凝涵拿着手里的长枪走到最前头,突然看见一只野鸡,她急忙跑上去,用枪尖儿一刺,野鸡便到手了。“哇!涵涵你好棒啊!”梅寒香激动地接过这份野味,“一会儿我们跟老乡接个火,烤着一块吃吧!”李烁提议。四人又一路捉了些小野味,照着地图找到了第一处住户。这是一间茅草屋,墙壁是用土和细石头做成泥再堆砌起来的,房顶全是稻草,在这片山野间只有这孤零零的一间屋子。
      “有人吗?”阮潇喊了一声。可无人应答,她们又走近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赵凝涵推开门,一大股灰尘只冲面门,四人呛了一口,待灰尘散尽,她们进屋一看发现这里锅碗瓢盆,床单椅被俱在,只是没有人。
      “奇怪了,他们搬家了吗?可地图是上个月做的,这么快就走了。”梅寒香有些不解。“也许他们也受不了这么寂寞,便下山和别人一起住了呢。那我们去下一家吧!”阮潇提议。四人便又走到另一边山里的人家中,中午在正午之前赶到了那里。这一家也是一样的茅草屋,不过多了一间,此时正在做饭,袅袅炊烟绕在房屋四周,给无人的山岭增添几分烟火气。“老乡,我们是肃城的兵,来看看您了!”梅寒香对着屋里喊,一位中年妇人往外探了探,见全是女子才走了出来,只见她手捂着左边脸,身姿婀娜,肤如凝脂白胜雪,发如青丝及腰长,纤纤细步,柔柔水眸,虽穿着粗布麻衣,还不减风流之色。“请问,你们有事吗?我家丈夫出去砍柴了,要一会儿才回来,我一个妇人也不懂,要不几位姑娘先坐着喝点茶吧!”四个小姑娘沉迷于美色不能自拔,盯着人家的脸都忘了说话,那妇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又捂住右边脸小心地问:“可是奴家的长相怪异,吓着几位姑娘了?”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就是,太漂亮了。”梅寒香如实相告,余下三人也痴痴地点头,阮潇又问:“姐姐,您看着不像山里人啊!怎么在这儿住?”
      妇人叹了口气说:“唉,我原本是山下洪家村的女儿,因天生左脸有个黑色大胎记,人人都叫我丑八怪。许是老天怜悯,让我生得不算全都丑陋,这才让我丈夫看上,随着他搬到山里,不让别人再欺负我。”说完,妇人甜蜜地笑起来,女孩儿们都

      “是!”一众将士紧急开始部署一切事项,周枫去了西门,王悫回到御行军的营地,军营里的人也紧急开始操练起来。
      御行军的一群新兵不明所以被叫到训练场,王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所有人,便开始部署每一队的位置。女兵被安排到了靠近东门的位置,守着东山处一共五十户人家,只是东山地广人稀,住户分布散乱,王悫便让她们四人一组,在各自的区域来回巡查,定时汇报情况。
      阮潇和梅寒香自然在一起,还拉上了一同睡在大通铺上的李烁和赵凝涵,四人到了东山西南角守着五户人家。这五户中有两户是住在深山里的,那段路崎岖异常,四人决定趁着天亮先结伴到那两户人家中去。虽说大战极有可能开始,但她们还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何等景象,而且那血雨腥风的战场又怎会轮到新兵上去呢!如今只当来东山游玩一番,看看山里的草木花鸟,岂不安逸?
      赵凝涵拿着手里的长枪走到最前头,突然看见一只野鸡,她急忙跑上去,用枪尖儿一刺,野鸡便到手了。“哇!涵涵你好棒啊!”梅寒香激动地接过这份野味,“一会儿我们跟老乡接个火,烤着一块吃吧!”李烁提议。四人又一路捉了些小野味,照着地图找到了第一处住户。这是一间茅草屋,墙壁是用土和细石头做成泥再堆砌起来的,房顶全是稻草,在这片山野间只有这孤零零的一间屋子。
      “有人吗?”阮潇喊了一声。可无人应答,她们又走近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赵凝涵推开门,一大股灰尘只冲面门,四人呛了一口,待灰尘散尽,她们进屋一看发现这里锅碗瓢盆,床单椅被俱在,只是没有人。
      “奇怪了,他们搬家了吗?可地图是上个月做的,这么快就走了。”梅寒香有些不解。
      “也许他们也受不了这么寂寞,便下山和别人一起住了呢。那我们去下一家吧!”阮潇提议。四人便又走到另一边山里的人家中,终于在正午之前赶到了那里。这一家也是类似的的茅草屋,不过多了一间厨房,屋里正有人在做饭,袅袅炊烟绕在房屋四周,给无人的山岭增添几分烟火气。
      “老乡,我们是肃城的兵,来看看您了!”梅寒香对着屋里喊,一位中年妇人往外探了探,看清屋外全是女子才小心地走了出来,只见她手捂着左边脸,身姿婀娜,肤如凝脂白胜雪,发如青丝及腰长,纤纤细步,柔柔水眸,虽穿着粗布麻衣,还不减风流之色。四个女孩儿见到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队形,人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手里濒死的鸡还发出不甘心的呜咽。
      “请问,你们有事吗?我家丈夫出去砍柴了,要一会儿才回来,我一个妇人也不懂,要不几位姑娘先坐着喝点茶吧!”妇人温柔地说,又拿出几个小马扎给女孩儿们,四个小姑娘却还不说话,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阮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戳了戳梅寒香:“太……太,好看!”梅寒香盯着人家的背影也一时语塞。众人臣服于美色不能自拔,那妇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又捂住右边脸小心地问:“可是奴家的长相怪异,吓着几位姑娘了?”娇声更比之前妩媚,还掺杂几分柔弱,眼眸含泪,似怖似泣地望着她们。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就是,太漂亮了。”梅寒香紧紧盯着妇人露出来的脸,又急又慌地坦白,余下三人也痴痴地点头,阮潇重振理智,又问:“姐姐,您看着不像山里人啊!怎么在这儿住?”
      妇人叹了口气说:“唉,我原本是山下洪家村的女儿,因天生左脸有个黑色大胎记,人人都叫我丑八怪。许是老天怜悯,遇见了我的哑巴丈夫,他虽然不会说话,可心地是一顶一的好!他不嫌弃我生得怪异,还处处维护我不让别人欺负我,我便同他拜了东山山神,今后生生世世都要在一处。那以后我们就搬到山里,两个人住在一起,每天他砍柴打猎,我就在家里等他,也挺开心的。”说完,妇人甜蜜地笑起来,女孩儿们都羡慕地嗷嗷叫唤,又聊了一会儿,赵凝涵便向妇人借火来烤吃的,妇人转身进屋,给脸上围了一块黑色的纱布,便腾出手来给她们架好了烧烤架子,还弄来了火,又手把手教她们怎么去皮毛怎么清洗干净,最后还把刚煮好的青菜汤端给她们喝,忙里忙外地一刻也没注意。
      阮潇见她太辛苦,便走到她身边想拉着她坐下:“姐姐,您辛苦了!我们一起吃吧!”妇人正准备往厨房的灶里添柴火,一蹲下脸上的黑纱便飘起来一些,阮潇隐约看见她的左脸没有黑色的胎记,却是,一个字?她还没看清那字的样子,妇人就起身对她说:“不辛苦,难得有人过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再说,我得等我丈夫回来再一起吃。”
      “那好吧。对了,还没问您芳名?”
      “你们就叫我燕子吧!我先进屋了。”妇人转身回到另一间屋子,四个姑娘也有说有笑地吃着烧烤,没过多久便听见有个男人吹口哨的声音,燕子急忙从屋里出来,见到男人后高兴地招手,又迎上去接过男人肩头的柴火,男人放下东西后便紧紧拥抱燕子,两人好一会儿都不肯放开。四个姑娘捂住嘴偷偷笑起来,燕子听见笑声便不好意思了,羞赧地推开男人,男人还痴迷地望着她。燕子又牵着他的手走到四人面前,对姑娘们说:“这是我丈夫,他不会说话,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平常我都唤他三哥。”这三哥生得魁梧,五官端正,皮肤黝黑,虽在外貌上和燕子不甚般配,所幸心地善良,遇见他也是燕子的福气。
      燕子对着丈夫说:“这是今天过来巡查的女兵,她们对我很好,很尊重我的。”男人若有所思地将四人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对四个人作揖。四人回礼,梅寒香又拿着刚烤好的一整只鸡和一只兔子给燕子,说:“燕子姐姐,这个送给你们!就当我们的谢礼。”燕子和三哥还欲拒绝,梅寒香又坚持放到两人手里,燕子才接过。三哥又屋里拿出几个水果送给她们,还帮她们把火弄旺一些,燕子见三哥的脸粘上了灰,又从旁给他一一擦干净。
      “唉,燕子姐,你们三哥感情真好!真羡慕!”梅寒香捧着自己的脑袋,感慨地望着他们。燕子害羞地低下了头,三哥却笑起来,又在燕子的额头吻了一下,燕子娇嗔地骂他一句:“当着别人的面呢!干嘛呀!”四个姑娘连忙用手捂住眼睛,嘴里还嚷嚷着“没看到,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燕子更害羞了,快步走入屋内,三哥也跟进去。
      屋外只剩四个小姑娘了。眼下这对夫妇着实甜蜜得让人心生羡慕,“我听说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比蜜糖还甜,如今,终于知道这比蜜还甜能有多甜了!”阮潇无比感慨。
      “对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过上这般闲云野鹤,男耕女织的生活呀!”李烁啃着鸡腿无比感慨。
      “行了,吃完赶紧走吧!一会儿还要巡山呢。”赵凝涵提醒道。四人赶紧吃完剩下的烤肉,又向燕子和三哥告了别,便两人一组分开巡查。
      阮潇和梅寒香自然在一组,两人有说有笑地在山里走着,突然梅寒香看到一簇红色的小果子,她采了些便吃起来。“诶,这个不能乱吃的!”阮潇紧张的提醒她。“没事,这是一种山楂,我小时候经常吃。你要不要来一个?”梅寒香又往嘴里塞了两个,还顺手递给阮潇一些。
      “不要!我不喜欢吃酸的。”阮潇把头一扭就往前走,梅寒香追上来,两人将附近的居民都看了一遍,又去汇报了情况,再回临时驻地时已是天黑了。
      这一夜,四个新兵蛋子都有点紧张。梅寒香用被子把自己捂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悄悄地问:“你们说,今晚会不会有埋伏啊?”
      阮潇抱着自己的被子摇摇头,李烁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又分析到:“我觉得,这个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的来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三人齐声问。
      “我们就装死!”李烁一脸严肃地提议。身边的赵凝涵立马用枕头拍她的脑袋:“还装死!你有没有点儿骨气!”
      李烁被她打得连连求饶,好容易停下来了,她便起身去门外站岗。这一夜她们四个要轮流站岗,其余三人也早早睡下。

      经过了一夜的胆战心惊,肃城的东西南北四个门都没有特别的动向,周枫松了一口气。他告诉身边的人:“如果今夜也没有问题,那等到明天援兵就到了,届时我们也有很大的胜算能守住肃城。通知下去,所有人按照昨天的安排继续巡查。”

      东山这边,今天的梅寒香在床上软趴趴地瘫了好久。阮潇担心地给她喂了些糖盐水,又忍不住说她:“让你昨天别吃那个果子,你看,拉肚子拉了一夜。今天还要巡查呢,怎么办啊?”
      梅寒香一直在哼哼,气都提不上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阮潇,赵凝涵见她可怜,便告诉阮潇:“算了,今天我就先代替她吧。潇潇,我们俩一组去深山那一块儿,李烁,你自己可以在附近看看吗?”李烁点点头,她的拳术一流,莫说平常里常见的小混混,就连教大家拳术的教官都只能和她打成平手,难以胜过她。

      我来吧好歹是王爷

      周凌晖懒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的酒杯,歪过头瞄了一眼安松隆,忍不住叹了口气,双手扶着扶手用力支撑起一身骨头,慢慢地走到大殿中央,王超身旁。
      “皇上,侄儿,愿意一试”他一贯说话慢条斯理,整个人似是不甚在意所有朝堂琐事。他又摁下王超高高举起行礼的手说:“王老将军年事已高,家中儿女双全,晚辈听闻还添了一位千金。您自然是不适合,我,一个朝廷散人,无甚作为也无甚追求,家中不过一老母。”修长的手指旋即指了指安松隆手里的盒子,拉长了腔调向他言道:“你那个,给本王看看。”安松隆笑了笑,身边的使者有些不乐意地说着什么,他又摇摇头,让人给周凌晖送去。周凌晖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又交还使者,毕恭毕敬地对皇上行礼道:“侄儿请求替我朝众勇士一试!”王超急了,这个王爷可真爱胡闹,无论如何这样危险的事情也轮不到皇族去做啊!他紧张地告诉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大可派一名将士……”
      “行了,别说了。就让蓟北王试试吧。”皇上打断他的话。王超不解,也只能遵守。
      “谢皇上!侄儿定不辱使命!”周凌晖谢过圣恩,又对安松隆说:“敢问安先生,此物如何使用?”安松隆回道:“此物只能夜间使用。您夜里睡前放在枕边,梦里自然会出现那人的音容笑貌。至于用何种方法消灭幻象,就需要王爷您自己探索了,相信周朝的王爷天赋异禀,上苍眷顾,不需要草民提示。”说完,他抬起头看了周凌晖一眼,眼神里竟是不屑和顽劣。
      周凌晖挑挑眉,故作惊讶地说:“嚯!你们琉球的人和宝物都挺哏儿,就跟我们村里的半推半就的姑娘似的,非等着本王动手,摸清你的心呢!”说完还暧昧地对着安松隆笑了笑,眼神还止不住端详他浑身上下,看得安松隆好不自在。周边的大臣都捂嘴笑起来,安松隆脸色也难看起来,周凌晖见好就收,接过东西对皇上说:“侄儿恳请今夜带宝物回府一试。”
      “准了,不过我派人陪着你。保你万无一失。”
      众人又继续喝酒吃菜,末了安松隆又提到使团水土不服,想回屋休息一会儿,皇上便派人护送他们回去。路上,安松隆见四下无人,便一手抓住随性的小太监,那人猝然不放,吓得半死,安松隆瞪了他一眼让他安静,小太监瞬间一言不发,浑身颤抖着看着安松隆。他压低嗓音谨慎地问小太监:“那个王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最好原原本本地交代,说得不好,我让你消失得毫无痕迹!”
      小太监更怕了,不住地咽口水,手指不停相互攀绕,哆哆嗦嗦地告诉安松隆:“他……他……今年二十四岁,就是个没什么权利的王爷,和他老娘住在郊外,也……不和宫里的人来……来往,平日里喜欢读书,也爱独自游山玩水,没什么朋友,他母亲家里的人也都死光了。我们都知道,他无权无势,皇上也不喜欢他的!只是命好,投胎到皇家,不得已分了个一官半爵。”安松隆将小太监扔到地上,丢给他一锭银子。独自思考起来:“顶着个名头,无权无势,怪不得皇上让他冒死赴险,老家伙心真毒啊!亲侄子也舍得!这次居然没能弄死他,幸好,我早已料到,还有一计……”
      另一边,皇上和王超在荷净亭休息,王超不解地问:“皇上,前几日我们还说道这周凌晖的事,臣以为他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事则是个经天纬地之才啊!他只是在保护自己和他娘才摆出如此姿态。这般人选,您怎么?怎么让他冒险呢!”皇上端起一杯茶递给王超,平静地说:“爱卿莫急,先坐。朕与他的家人所有嫌隙,朕也知道错不在他。所以断不会让他冒险。朕相信他,也知道以他的才智完全可以解决这件事。况且朕以为,男子自当多历练,不然如何担此大任!定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啊!你我不也是从人间地狱地走出来的吗?”
      “话虽如此,可万一……”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但是那个安松隆,我觉得他并非只是个译者。你派人跟踪安松隆,再保护凌晖,一旦凌晖有危险,安松隆也必死无疑,我不信他们别的使者敢冒险!”

      晚膳过后,夜幕将至,周凌晖欲告别皇上自行回府,皇上却将他留了下来。“侄儿难得来一趟,还要为我朝出力,朕怎么能让你回去呢!朕安排好了,你就在漪澜殿住一夜,朕派人守着你,一有风吹草动,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说完,他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安松隆,后者假笑两声,对着皇上恭敬地说:“不过一个新玩意儿,只是听着慎人,实则无甚玄妙。周朝乃宗主大国,自是能人巧匠无数,圣上和王爷想必都屡见不鲜,司空见惯了!圣上,王爷,诸位大臣,都不必忧虑!只是草民怕出意外,还是建议众人在殿外等候,我等一行人也会随时在殿外待命。”
      “好,有劳使者了!”一行人移步漪澜殿,周凌晖独自进屋,众人于殿外的庭院等候。王超则趁着黑夜来到庭院角落,拍手两声,黑夜里瞬间出现了两个人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势比划对着一人下达指令:盯紧安松隆,一有异动,格杀勿论。又对另一人指示:进入殿内,保护王爷,不容有失。人影点点头,刹那间消失在黑暗里。

      周凌晖一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皇上居然让他住在这里。这是他儿时与母亲一同居住的寝宫,自从他们二人被迫搬离皇宫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他还隐约记得他在庭院的小树下藏过许多糖果,就怕母亲不让他吃。这里的床,书架,摆件,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细心地扶过一件件儿时珍惜的小物件,又抱着他以前最喜欢的布老虎,安稳地躺在床上睡下了。

      没多久,他便梦见自己走近了一个雨夜。大雨淋湿了他的衣服,他也不觉得冷,低头一看,他竟然穿着白色的丧服。他茫然地在雨里走啊走,突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正悲伤地望着他,“儿子,儿子。”那人男人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进入周凌晖的脑海,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他知道,这是他多年前就死去的父亲,他当即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看着父亲时,他已泪流满面,雨水和泪水相互纠缠,眼前的父亲也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他用膝盖挪动到父亲身边,抱住父亲的腿,放肆地哭起来,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不必掩饰。
      “父亲,您可知道,孩儿和母亲多苦多难熬!二十年来,我们为了保住性命一直小心谨慎,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我们,小时候在宫外我经常被别的孩子打,他们都说我是坏孩子,可我不是!母亲不让我还击,只是抱着我每天哭,每次过年,我只能数着外面的鞭炮声,一声,两声,我多想和别的孩子一样!但是我不能,我是罪人的孩子,我是丧家之犬……我每天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不敢交朋友,就怕害了别人。父亲,孩儿好想您,可孩儿都记不清您的音容了,孩子冒死来试这个邪物,就是为了再见见您,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他哭了好久,所有情绪都在此刻宣泄,身边的父亲却无动于衷,他木然地站起来对那人说:“你是假的,是吧!我知道了。也谢谢你,让我能再抱抱父亲。”那人还是不搭话,周凌晖正想离开时,那人突然开口:“杀了皇上。”
      周凌晖十分震惊,“你说什么?”
      “杀了皇上。”
      “这一定是琉球贼子的计谋。”他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突然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不停地重复:“杀了皇上!杀了皇上!杀了皇上!!!!”周凌晖气的推了他一把,可他又闪到另一边,周凌晖看着父亲那张脸,迟迟下不去杀手,只好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一心听着雨落的声音,不闻不看。好一会儿,那人的声音停止了,他睁开眼,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雨还在下,他想起来了,父亲死的那天也是大雨滂沱,他趴在漪澜殿的窗户上什么也看不清,奶娘不让他出去,他等到夜里才知道父亲死了。
      他在雨里踽踽而行,四下漆黑,隐约有兵戈相碰的金属声,还有若隐若现的哭喊和厮杀。他干脆坐在地上不动,任由雨将他淋透,突然,有一把伞为他挡住了大雨,他抬头,又看见一位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盯着那人的脸,一言不发。
      “下雨了,你冷不冷?”那人温柔地问他。他摇摇头,在这幻境里着实感觉不到阴冷。“起来吧,爹带你去喝姜茶。”周凌晖警惕地站起来,握住那人的手掌,虽无温度,却和父亲的手掌一样宽厚,他舍不得放开。那人领着他走到一处小屋门前说:“进去吧,里面暖和。”周凌晖跟了进去,屋内的烛光印在那人脸上,他终于看清了父亲的脸,这是二十多年来他日夜幻想的面容啊!同他一样的眼睛,同他一样的嘴唇,同他一样的身形……他颤抖着握紧那人的手,那人用另一只手摸着他潮湿的长发,让他坐下,又转身给他端姜茶,周凌晖贪恋这一时的温馨,世间除了母亲只有父亲肯对他好了。那人正端着大碗的姜茶小心走过来,周凌晖赶紧上前要帮忙,可突然整个小屋便消失了,连着父亲的身影也毫无踪迹。
      “父亲,父亲!”他又回到雨里,对着四周大喊。若是一直不得见就好了,为何偏让他见了父亲的脸,又握了父亲的手,最后夺走这片刻的幸福……
      他颓然地倒在地上,终于明白这邪物的阴狠:镜花水月,如梦似真,又昙花一现,触不可及。一遍遍用渴望吸引他,再用失落折磨他,让他明知其害又舍不得离开。

      又有一个人走过来了。他朝着来人的方向望去,又是一张父亲的脸,只是这人衣冠完备,一身礼服。他已经无动于衷了,又转过头不去看这个人。“你是天下未来的王,如此萎靡不振,是何样子!”那人声色俱厉的对他说,他又恢复以往那闲散模样,浅浅答一句:“孩儿错了。”
      “你给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是,父亲。”
      “我来不及教导你,你就连礼仪都学好,叫父君!”那人又生气了,转而有些悲伤的说:“也怪我,没有机会再教你。”周凌晖心里有些触动,小声地说:“父君,您,别生气。”那人走近他,问他:“你和你母妃可还好?”没等周凌晖回答,他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不必说了,我也猜到了。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从小他就爱憎分明,就算我和他的仇不共戴天,他也不会怪罪到你一个小孩儿身上。只是不得享受荣华富贵罢了,温饱还是有保障的吧?”周凌晖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又伸出手摸了一下周凌晖的脸庞,“你不必恨他,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有因必有果。我和你母妃种下的因,自然要我们来偿还这个果。带着你母妃好好过日子吧,以后,不必再挂念我,更不要提什么报复了。”

      此刻。大殿里的众人正坐着攀谈,王超特地坐在安松隆身边,皇上问起一些琉球的习俗,安松隆一个一个地回答,众人谈论一番之后,皇上问起:“众爱卿都有些渴了吧?正好,朕新收到一批上好的毛尖茶,拿来给爱卿们品品。”一会儿,仕女将一杯杯茶端了上来,琉球的一位使者接过茶杯,打开盖子以后,趁众人不注意用右手上的指环敲了敲杯沿,后又端起茶杯欲饮,突然,他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黑衣人死死抱住他,还打翻了他的茶杯。那使者吓得大叫,安松隆脸色大变,王超故作诧异地走到黑衣人面前,斥责道:“哪里来的刺客!”黑衣人不说话,松开使者便消失了。王超又说到:“皇上,这个黑衣人如此诡异,必然是巫术!不过他只打翻了使者的茶却不伤人命,莫非,茶里有玄机?”安松隆急忙说:“茶都是一样的茶,怎会有玄机呢!”
      “还是请太医来验一验。还有,麻烦安先生转告使者,我们朝廷一定会予以补偿,也会尽力捉拿那黑衣人!”
      “好,好……谢皇上,谢王将军!”安松隆抑制住愤怒和不甘,又坐下假装宽慰使者。
      太医来了,先用银针测了地上的残茶,发现银针瞬间变黑,又小心地取了些闻一闻,便笃定地说:“皇上,此乃剧毒绝尘散,这毒溶于水便会有杏味,一旦服下便立即毒发身亡。”
      “大胆!谁敢在贵客的茶里下毒!”皇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众臣皆惊,所有人下跪高呼:“吾皇息怒!”
      “把刚刚奉茶的仕女拉上来。”皇上下令。卫兵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带上来,女孩儿吓得瑟瑟发抖,安松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无辜的女孩儿,皇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问道:“方才,你给使者上茶的时候,可否加了什么东西?”
      “回皇上,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小姑娘声泪俱下,不断地向皇上磕头。
      “不敢?那你说说看,茶都是从同一个茶壶里泡好了倒出来的,再由你们分发。不是你,谁还会给茶杯里放毒药?难道,使者还会自己害自己不成?!”皇上声色俱厉,安松隆仍旧一言不发,冷眼地看着眼前的这场审讯。
      “求圣上明鉴!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啊!奴婢纵使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外国使臣身上下手啊!”小姑娘嚎啕大哭,泪水淋湿了衣服,她抬起头哀伤地望着安松隆却不敢爬过去求他。只好跪在地上,朝着他位置重重地磕头,她的额头泛红,又渗出丝丝血液,可她也不觉疼痛,不断地说:“大人!求求您饶了奴婢一命,求求您饶了奴婢一命!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安松隆见她如此哀求,便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对皇上说到:“皇上,周朝乃五洲之主,一个大国怎么能容得下有妖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作祟?何况这是宫里!今日这个贼子定想加害我国的大臣,然后嫁祸给朝堂,为的就是挑起两国争端!用心邪恶,不得不杀一儆百,以绝后患。不过,幸好是我们的人险些出事,万一下一次害到圣上您的头上,那就是大事!那就是天大的罪孽!这个奴婢不能留啊!还望圣上明断!”
      那小姑娘听闻此言,双目睁得似要眦裂,嘴唇煞白,浑身的骨头宛如蒸煮一般瘫软,她不甘地大声哀叫,双手握拳高高举过头顶再不停地伏身跪拜乞求安松隆,一步一拜地用膝盖挪到他面前,皇上别过头不去看她,也没有阻拦她,安松隆又向后退了一步,身边的护卫立刻将他围起来不让姑娘靠近。

      另一边的卧榻上,一个黑衣人默默守着周凌晖。他神色惊慌,像是在梦里遇见了许多难过的事。梦里,他遇见了三个不同的父亲,每一个都熟悉,每一个又都陌生。他正想和第三个父亲继续说话,可对方瞬间就消失在雨里。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雨中思考着这个幻境的蹊跷,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父亲呢?
      忽然间,雨停了。三个父亲同时出现将他围在中间。
      一身白衣的男人嘴里还不断地重复“杀了皇上”,一个手里拿着雨伞的男人还一脸慈爱地唤他过去,一身庄重礼服的男人还在嘱咐他照顾好母妃……他在三人之间不停旋转,最后,他突然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刺向一身白衣的男人,刹那间,幻象消失,他也无甚变化。他定了定神,暗自思索到:“那琉球贼子只说刺中真幻象就会永远留在梦里,如今我还在梦里,难道弄错了?不对,我的父亲绝不会说那样的话,贸然杀了皇上对我毫无好处,他绝不会忽略这一点。”他又转向另外两个男人,那两人神情并无变化,他手里紧紧握着发簪,突然猛地拿起来对准穿着庄重的男人,那人并不还击,还是平静地望着他。他又放下手,对两人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个一定是我父君的真魂魄。或者你们都是我父君心里的另一面。今夜我很开心,因为从我生下来我就没有见过父君,家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画像。父君,我不知道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弄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也不愿意再去追问。我会和母妃好好生活下去的。”说完,他又对打着伞的男人跪下行大礼,礼毕后又抱紧了那个男人,眷恋地低语:“谢谢您。让我知道,原来父君是爱我的。”那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传到周凌晖心里,仿佛千万根针扎进心脏,酸疼又不得释怀。男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儿子啊,你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为父不能再陪你了。你一定要保重!”周凌晖放开他,手里握着发簪,缓缓刺进那人胸膛,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直到完全看不见的那一刻,周凌晖才遏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只剩下一个男人了。周凌晖快步走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哭得浑身发抖,男人忍住眼泪,不停地说:“好儿子,我的好儿子……”
      “父君,孩儿知道就是您。您是当年的储君,自当有储君的气度,绝不同于平常人家男人。”周凌晖抽泣地说,“孩儿终于见到您了!”
      “好,好。好!”男人也激动起来,“父君要走了,我们再也也不知何日。父君最后再告诫你一句,朝堂纷繁复杂,你要小心!不能轻信佞臣,也不要为了任何人乱了心性,一定要保证独立的判断!你命里注定不能远离这个漩涡,万事定当加倍谨慎!多跟你叔叔学学,他纵然恨我,也不至于对你不管不顾。”周凌晖急忙点头,他已经发现了,身边逐渐有光线透入,怀里的父君也慢慢变得模糊。当整个空间完全亮起后,父君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白光里睁不开眼,挣扎之中突然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漪澜殿的床上。

      “行,那我们走吧!”赵凝涵和阮潇便离开了住地前去巡山。周围的百姓大都安分守己,不愿意惹上祸端,加上东山离城区较远,宁静安稳,所以多年来虽并无军队把守,倒也相安无事。
      两人巡完了山附近便走到了深山想去探望燕子夫妇,赵凝涵对阮潇说:“昨天燕子和三哥对我们这么热情,要不我们今天再多抓几只野鸡送给他们吧!”阮潇欣然同意,拉着赵凝涵边走边找哪里有猎物,走到一半,阮潇突然听见有人对话,用的语言既不是肃城的方言也不是官话,她赶紧拉住赵凝涵,不让她出声,两人立刻躲起来听了一会儿,可惜什么也没听懂。过了好久,说话的人停止了,两人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并无人影。“奇怪,明明说话的人离我们很近,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阮潇十分纳闷,赵凝涵又走到旁边的树丛里,突然她警觉地大喝一声:“是你?”
      阮潇急忙跑过去,正看见三哥拿着刀架在赵凝涵的脖子上,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匈奴人。
      “你不是哑巴?说,你到底是谁?”阮潇拔出佩剑指着三哥问,三哥轻笑一声,对着阮潇说:“我乃匈奴将军呼延阳。本来昨天就应该杀你们灭口,结果燕子替你们求情便作罢。今天偏让你们撞见,便怪不得我了!”话音刚落,阮潇便立刻刺向呼延阳,他一分神,便将刀从赵凝涵脖子上撤了下来,赵凝涵又趁机拔出佩剑也刺向另一个匈奴人,那人始料未及,被刺中在右肩,旋即拿起手中的弯刀重重地砍在了赵凝涵右手臂上。赵凝涵忍痛将剑深深地刺穿那人肩膀,又用左手拔出剑同那人打得难舍难分,幸而那人功夫一般,赵凝涵几招之下就将他制服。另一边,呼延阳的功夫却远在阮潇之上,刀光剑影之下杀机四起,所幸阮潇还能抵挡几招,可力量悬殊,她只能只守不攻。呼延阳一直在找阮潇的弱点意图一击毙命,阮潇也拼了命地抵挡他的攻击,此时,赵凝涵已经将另一个匈奴人打成重伤,倒地不起,她急忙跑过来协助阮潇,呼延阳一看自己的同伴出事了,便有些分神,阮潇趁机欲刺他的胸膛,他一回神就躲过了这一剑。可呼延阳毕竟是善战的匈奴人,还是个中高手,他趁着赵凝涵靠近他时就主动上前,钳住她的手后就将她一把扯到面前,用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脖子。阮潇吓了一跳,可当下呼延阳已经拽着赵凝涵往前跑,赵凝涵被他拖着努力反抗却动弹不得,双脚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阮潇在后面追着他们,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似曾相识,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天,恍惚间又听到了母亲的哀嚎,她分不清这是赵凝涵的声音还是母亲的声音,她怕得浑身发抖,可她又不得不努力地迎上去要救出同伴。
      阮潇的脸色煞白,每往前走一步双脚就发软,此时呼延阳已经跑到一匹马面前,他把赵凝涵扔上去,遂上马绝尘而去。阮潇颤颤巍巍地跟在马后面,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她能做的就是迅速下山找救兵。此刻她心跳极快,脑海里交叠放映着童年的噩梦和眼前的事件,满头汗水流入眼眶刺激了眼睛,她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原来哭得满脸泪痕却不自知。她顾不得自己还在发抖,随手捡了一根长木棍就摇摇晃晃地准备下山,路上她还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匈奴人,那人已经没了呼吸,她从那人身上搜出来许多书信和写有字的牌子,又费劲地将那人藏好。她的腿还是发抖得走不动,可她清楚,自己若晚一些找来救兵可能会害了赵凝涵的命,但她不管多着急却就是快不起来,索性甩掉手里的木棍,心下一横,捂住脸便躺在山路上翻滚下去。忽而四周景色迅速旋转,她只感觉身下的石头硌得全身疼,路边叶子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皮肤,她想停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过了好久,她重重地撞在一根木桩上停了下来,她仔细一看,自己居然幸运地到了山脚,她顾不得浑身的小伤口和泥土,一瘸一拐地走到住地,此刻已经接近午时,正好遇见了来东山查看的王悫一行人。
      王悫猛然看见一身狼狈的阮潇,迅速上前将她横抱起来放回屋里,躺在王悫怀里的阮潇感受着他的温热的体温,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忍不住轻呼一口气,之前耳边所有的哭喊都停止,她的眼里只看到了为了她心急如焚的王悫。她抓住他的衣襟有气无力地说:“凝涵被匈奴人抓走了……快,去救她!”王悫闻言,先将阮潇安置好,便立刻将身边的士兵叫过来,自己坐在床边守着阮潇。
      梅寒香还在屋里休息,一看见阮潇浑身伤痕地被王悫抱进来也是大吃一惊,她赶紧过来问阮潇发生了什么。阮潇来不及解释,慌张地告诉王悫刚才发生了什么,又把呼延阳的身份、长相还有走的方位都告诉了他,又费力拿出了从他同伴身上搜出来的物件,最后,她却没有告诉王悫有关燕子的事。王悫立刻安排大部分在场的人上山搜查,他自己带一部分人去救赵凝涵,梅寒香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忍不住哭着问王悫:“王大哥,涵涵会不会死啊?”王悫深知赵凝涵凶多吉少,却不愿给这几个新兵姑娘太大的压力,只是伸手擦了擦梅寒香脸上的泪,宽慰道:“没事,我一定把她救回来!你在屋里照顾阮潇,我走了。”梅寒香急忙点头,王悫便转身离开。
      屋里只剩下梅寒香和阮潇。梅寒香赶紧打来一盆水,一边心疼地给她擦干净身体,一边哭着地问她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阮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从山上滚下来的。”
      “啥?!”梅寒香又惊又气,大滴眼泪还吊在眼眶里来不及出来,就被这一声怒吼给震回去了。她戳阮潇的屁股骂起来:“你还自己从山上滚下来?你咋这么能耐呢!!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儿,出师未捷身先死说得就是你这种笨蛋!气死我了!”
      阮潇被她戳疼了,又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我……我太害怕了,腿一直在抖,走不快……又怕来不及救涵涵,就,就滚了……”
      “你下次要滚就滚远点儿,直接往那悬崖啊大河里滚了去!我们出来当兵就是把命给了阎王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像爹娘一样担心我们的安危了!要是为国家死了还能算个英雄,这自己作出来的连墓志铭写出来都怕后人笑话!你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还有谁心疼你?哎哟不行,气的我肚子疼……”梅寒香捂着肚子坐在床边,阮潇也坐起来抱住梅寒香,“还有你心疼我嘛。谢谢你寒香,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不生气了,好不好?”阮潇拍了拍她的背,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叹了一口气,又扶着阮潇躺下,感慨地说:“唉,没想到三哥居然是匈奴人!你说燕子姐知道吗?”
      “她应该不知道吧?匈奴人那么狡猾,肯定是欺骗了燕子姐!”
      “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是燕子姐知道,只不过帮他隐瞒呢?你刚才不告诉王大哥燕子姐的事儿,是不是也想替她隐瞒?”
      阮潇点点头,告诉梅寒香:“我觉得燕子姐已经很可怜了,好不容易遇上那么爱她的人,即使那人是个坏人,”

      周枫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是寒香吗?”里面传来阮潇的声音。周枫微微一笑,对她喊到:“是我,周枫。”
      阮潇没想到他会过来,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床铺,然后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让周枫进来。
      他推门进来,带着外面的光,阮潇被晃得睁不开眼,忍不住拿手挡住眼睛,只看见指缝间周枫的身影逐渐靠近,带着奔波而来的尘土,还有历经风沙后的疲惫。他坐在床沿,看了一眼阮潇露在外面的伤口,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我……自己滚的……”阮潇小声地说。她似乎听到周枫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用手轻轻捂住嘴又马上放下,问她怎么滚的?阮潇只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然后就低着头等着挨骂,出乎意料的是,周枫并没有骂她,只是听完之后站起来,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他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阮潇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你别笑了快!”她害羞地用手比划着要周枫停下来,周枫只好憋住不笑,又坐回来望着她的小脸轻柔地说:“下次不能这样了。你还没有经验,以后慢慢就知道了。”阮潇点点头,周枫又拿出一瓶药酒对她说:“我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就赶过来了,也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你伤到了哪里,只拿了我最常用的一瓶药酒给你,跌打止痛都很有用。”
      “啊?那你不在了别人怎么办?”阮潇担忧地问。
      “我自然是安排好了就过来了,毕竟现在风声鹤唳,谁也不知道匈奴的行踪。但我要走了,这次只是看看你,确认你没事就好。”周枫把药酒给她,又不舍得看着她说:“照顾好自己,刀剑无情一定要多加小心,伤口还没好不要吃牛羊肉,药酒记得用,起码日后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会……”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我会忙很久,有空再见。”
      “哦,谢谢您!”阮潇拿过药酒,想起身送周枫,可周枫立马拦住她让她躺着,“我自己出去就好,你多加小心。”阮潇点点头,周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她,说了一句:“我走了。”
      阮潇点点头,周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的神情,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走了。”这次还挥挥手,再没回头。
      他关上门离开,日光被挡在门外。阮潇坐起来,手里握着药酒瓶子仔细查看,温润的白色瓷瓶,还残留着一些他手心的热度,瓶底刻着一个复杂的汉字:赟。阮潇学得汉字并不多,这个字也不认识,“这是他的名字吗?”阮潇拿着瓶子想了想,印象里“枫”字不是这样写的啊?“只能等寒香回来再问她了。不过,阿枫哥怎么会来看我呀?”她自言自语。胡思乱想,想不明白,白白浪费时间,也不得其果。
      “为什么呢?为什么呀?”女孩儿疑问的眼神地盯紧了瓷瓶,来来回回地看,既看不透瓶子,也摸不清周枫。

      一间地牢里,空气被锁在铁窗之外,阳光找不到渗入口,只能在门外徘徊。
      这里,是阴冷的地狱,也是煎熬的火场。
      蜘蛛正栖息人的头发上悠然晃荡地吐丝,那人浑然不知,她才清醒过来,正躺在被水浸湿的地板上努力呼吸,抬起眼皮,想从些许的亮光中找到生的希望。
      “咝!”赵凝涵从牙缝里抽一口冷气,脑后的伤口疼得她发抖,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一动才发现右手被铁链死死扣住,她也根本站不起来。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硕大蜘蛛在她身体上爬来爬去,耳边有老鼠咀嚼她衣服的声音,悉悉索索,听得她浑身寒毛根根竖立。
      这时,牢房的铁门打开了,穿着粗布麻衣的燕子走了进来,还是如此婀娜多姿,娉娉婷婷。赵凝涵借着微弱的光线从地上努力昂起头看清她的脸,燕子蹲下来,用手帕擦了擦赵凝涵额角的汗水和泥土还有她脖子后的血,赵凝涵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她,正当她低下头想检查赵凝涵的伤口时,赵凝涵用尽力气朝着她魅惑的脸上啐了一口。
      燕子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动作,赵凝涵还是愤恨地盯着她。她用袖子揩掉脸上的口水,赵凝涵才看清,原来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胎记,而是一个烙上去的“娼”字,旁边还有隐约的伤痕。
      “臭婊子,不要脸!”赵凝涵嘶哑的嗓音环绕在狭窄的空间里,燕子也没什么反应,她起身从门外拿了一份饭和一些伤药,正当她想把药敷在赵凝涵头上时,赵凝涵用力扭动,药全撒在地上。
      燕子终于说话了:“你想死吗?”
      “要死,我也心甘情愿!还用不着你这个匈奴人救我!”
      燕子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不愠不怒地拿过饭菜放到赵凝涵面前,干脆地说:“我不是匈奴人。我就是汉人。”赵凝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燕子嘴角轻挑,蹲在地板上给她清理伤口,赵凝涵还想挣脱却被她死死按住。
      “我是有苦衷的。我也不舍得看见手足同胞死,你觉得你是活着价值大还是死了价值大?”
      “为国而死,无怨无悔!”
      “哈哈哈!为国而死?!”燕子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地牢内,听得赵凝涵心里一惊。“你以为,你死了国家会记住你?每年死那么多人,有大将军,有小士兵,有平头百姓,谁会记住你?”
      “你这个叛徒!自然不懂!”
      燕子清理完了伤口,又重新正视赵凝涵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告诉你我的故事吧!我确实是汉人,也确实是普通的农村姑娘。前两年征兵,我爹爹和哥哥都当兵去了,娘死得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知道,一个孤身的女孩住在家里,都会遇到什么人吗?”燕子的睫毛像是美丽的蝴蝶,在赵凝涵面前忽上忽下,勾人魂魄又纯真可爱。“我们村里的那些仅剩的老光棍变着法子要进我的家门,家里的木门总是坏,我每天用一堆堆的石头抵着门,还拿绳索把门栓一圈又一圈地绑死,每晚都不敢睁眼,只能心惊胆战地听着门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还有撞门的声音,我连哭都不敢哭。就这样,我靠着给别人洗衣服做女红过了半年。有一年,传来消息,说我爹和大哥都死了。战死的,没全尸,脑花都被人群踏出来了。”
      赵凝涵听得心里一阵慌乱,却还执拗地说:“国家不会忘记这些战士的!”
      “国家?!”燕子讥讽地问了一声,“国家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他还能顾得了谁!你知道战乱的村庄是什么样吗?尸横片野,奸淫掳掠,易子而食,民不聊生。”
      赵凝涵低着头任由燕子给她擦洗伤口,却硬着骨头不肯动弹,也不说话。燕子自然知道她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话,便自顾自地回忆道:“从知道我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那些人就变本加厉。女人们把我看做抢走自己男人的瘟神,男人把我看做案板上的肉,就连小孩子都知道,老洪家的姑娘可以随便欺负,反正没人为她做主!”说到这里,燕子德情绪有些激动,赵凝涵能感觉到放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在微微颤抖。她轻声问了一句:“后来呢。”燕子放开了赵凝涵,索性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歪着头靠在膝盖上喃喃地说:“有一天夜里,隔壁的男人撞开了我的门,割断我的绳索,推倒了我的石头。他跑到我床前撕开了我的衣服,我推不开他,他还不停打我,我被打得动弹不得,看着自己浑身衣服都没了,他……他就这样把我糟蹋了。第二天,他老婆看见他从我屋里走出来,冲进屋里又拼命地打我,还发动村里别的女人把我绑起来,说我是妖女,专门魅惑男人,就给我的脸上印了这个字。”
      赵凝涵望着她脸上的字一言不发,她只觉得喉头发紧,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燕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弯曲,秀眉紧皱,她没有哭出来,可她如花的脸颊此刻却抽搐不停,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这个疤了吗?那块铁好红,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好刺耳。我哭了呀,我也求了呀,可是他们绑住我的手脚,打破了我的头,踢断了我的腿,用锋利的小石头划伤我的脸,还一把一把地扯下我的头发,他们就想让我死,他们眼里我就是放荡的娼妇,就是婊子,他们恨我的眼神就跟你一模一样!这时候,国家管过我吗?国家记得我的父兄吗!”燕子忍不住朝着她吼起来。赵凝涵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茫然地盯着地面。好一会儿,燕子平复了心情,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才有最大的价值。只有我活着,才能让不愿我活着的人都死!”
      窗外穿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冬日的雨滴飘进来落在赵凝涵身上,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冷得发抖,本就失血的脸庞更显苍白,燕子看着她,便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衣堵住了窗口,又从牢房外拿了一根蜡烛。
      赵凝涵看着这昏黄的光晕,竟感到一阵平稳和心安。面前的燕子拿着饭菜对她说:“吃饭吧,你要是死了,就是朋友和父母难过,别的一点儿好处也捞不着。”赵凝涵没有拒绝,“可我怎么吃啊?”她问。
      燕子拿着勺子舀了些饭给她,“我喂你。”她说。
      赵凝涵小心翼翼地吃了几口,谁知越吃越饿,她也管不了是不是计谋,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慢点儿。”燕子帮她擦了擦嘴边的米粒,“这个地方很隐蔽,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你,你也谈不出去的。不过,我们也没打算要你的命,只不过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最好,你永远躲起来。”
      赵凝涵不吃了,她若有若悟地看着燕子说:“原来,你是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我?”
      燕子轻笑起来,说:“收买谈不上,只想让你好好珍惜自己的命。两国交战,伤得最深的永远是普通人,所以,能躲得多远就躲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躲?”赵凝涵反问。
      “因为我要一直陪着三哥。如果不是三哥,我早死了。那些人把我折磨到傍晚,又把我丢进村口的牛棚,我喊救命一直喊到了夜里。也就是那天夜里,三哥路过我们村。他本来就不想管了,可看我一身血又躺在牛粪里,他又忍不住不管。后来,他趁着天黑把我抱出来,又给我买药治伤,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天,那两天他天天陪着我,还教我读书写字……”燕子的眼眸又有了光彩,赵凝涵正想说三哥的好话,转念又觉得不应该,话到嘴边只能忍下去。
      燕子又接着告诉她:“三哥说,他是一个浪迹天涯的穷苦粗人,我如果跟着他就委屈了,非让我走。他心眼儿真好!给我买新衣裳,又把所有的钱都拿给我让我另谋出路,还给我买了一个面罩挡住脸上的疤痕。我其实早就对他暗生情愫,可是,我害怕他嫌弃我,但只要能在一起,做牛做马我都愿意!所以我没有离开,一直赖在他身边想照顾他。”
      赵凝涵有些愤恨地说:“是你被恶人侮辱,你才是受苦的人,他若是嫌弃你,那他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燕子换了个姿势,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睛看着墙上两人的影子,仿佛在看当年的自己。“他非但不嫌弃我,还处处尊重我,虽说我要照顾他,但我在家时本就不太会操持家务,所以做饭也做不细致,照顾他也没有太周到,到头来还是让他操心了,但他从不骂我,每天有空了就教我写字,他还想教我习武来着,可我太笨了,伤着自己都算小事,我还打到了他的肚子,把他疼得哟!”
      燕子忍不住笑起来,赵凝涵也跟着笑起来。她慢慢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那么讨厌这对夫妇,竟然有些……同情?

      另一边,王悫心急如焚地搜寻蛛丝马迹以求找到赵凝涵,可这边山并不高,能藏起来的地方只有山阴面的一片树林,还有深山处的一个洞穴。王悫派人兵分三路,一路到树林,一路到洞穴,自己带兵跟着马蹄印往下搜寻。
      往常肃城气候干燥,路面场面有大量灰尘和沙土,所以马蹄印是留下的,但此时,天空的雨正细细密密往下落,沙土沾了雨水就变得滑腻粘稠,王悫和众人努力辨认仅剩的痕迹,可找了一半就再也看不清踪迹。
      “大哥,怎么办?”身边的人问王悫。他也一筹莫展,眼下线索断了,盲目追下去也是徒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路的走向。
      首先,这里可以出东山,往下有两条路:一条路径直往下可以通往雨棠湾,骑马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但那里算个风景,往来居民很多,如果他们是白天出去,马上还架着一个姑娘,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匈奴人应该不会选这条路;另一条路能到东西□□界的牛家村,起骑马需要一个时辰,那里居民少,只需一天就能排查完毕,而且不排除居民们会在自家屋子里挖地窖。但万一都没有,时间没了还不算,就怕晚一步赵凝涵就命丧敌人之手了,他还得回去问问阮潇一些细节。
      刚好,之前排查洞穴的一组人前来报告说并无发现,王悫便又派那组人速去牛家村,剩下的人巡查东山,自己独自骑着马回到住地。

      天色越来越晚,赵凝涵看不到外面的光线,也无法得知时间,她痴痴地盯着眼前这根蜡烛,眼看它慢慢融化变短,很快就要消失殆尽。四周都是牢固的砖墙,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听见老鼠走动的脚步声,还有自己若有若无的呼吸。
      燕子已经走了,她再没来过。
      赵凝涵有些饿了,可没有人来看她,更别提送吃的。她的嘴唇因为缺少而干燥,右手一直缚住,手臂开始抽筋,她试图翻一下身子,可一动伤口就疼。

      她又等了好久,直到眼睛再也看不清烛光,正缓缓闭上,她又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看见了呼延阳。她打起精神问:“你来干什么!”
      “你是我的俘虏,你说我来干什么?”呼延阳反问。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多说一句!”
      “我不杀你。”呼延阳对她说,“我只希望你帮我们保密。我是匈奴人,自然要为国做事,我杀过不少人,死不足惜,只是燕子,我希望你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任何人。”赵凝涵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心里有些动摇,她自是不愿意让燕子再受苦的,可国难当头,不得不让步。呼延阳见她沉默,又对她说:“燕子很苦的。她被村里人欺负,后来幸好被我救了。一开始我也不愿意让她跟着我,但她倔强地不肯离开。她善良,温柔,还那么美,我们匈奴所有的女子都不及她半分!一个多月前,我瞒着她,杀光了当初害她的人,还放火烧了那个村子,带着她一路躲到东山。”呼延阳慢慢回忆起当时的事,赵凝涵听得很认真,她发现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很同情这对小夫妻,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呢?”
      “到了东山,我去找水,燕子一个人在树林里休息,那里的一个老不死看见她独自一人就想动手动脚,燕子大喊救命,我就立刻过来杀了那人。燕子被吓到了。也是从那天起,我就坦白了我真实的身份。可她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这意味着她要背离自己的国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东山那里有一户人家突然没了踪迹。不过也怨不得他们。”赵凝涵默默地想着,突然,呼延阳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两个包子,“你吃吧。我不会放你走的,不过我也不想害你。只要你配合我们自然就死不了。”
      赵凝涵饿急了,她用左手拿过包子就啃起来,呼延阳看着她吃完,又给她拿了一把椅子让她能坐起来,之后又捆住她的上身和左手,赵凝涵一动不动地让他摆布,呼延阳在确认她不能动弹之后也离开了牢房。
      赵凝涵又回到一片死寂里。
      她默默地看着蜡烛,只见它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熄灭了最后的光。“什么时辰了?雨还下着吗?我待了多久?他们真的在找我吗?”好几个问题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她随手拿了一件黑衣,头发简单地绑在脑后,哭了一夜的眼睛此时尚未消肿,她用冷水摸了一把脸,虽然头疼得厉害,可她还是努力让自己清醒便出了门。
      周枫已经在营帐外等候多时,见面便先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想去哪儿。
      “就去之前那座寺庙吧!”
      两人一路朝寺庙走去,周枫想点什么,又怕一张口便揭开她心里努力愈合的黑洞,他沉默了半路,直到看见路边含苞待放的桃花,便轻摘下一朵,递给她。“你看,这冬天里还开了桃花。”
      她接过桃花苞仔细放在掌心,低着嗓音说:“你傻啊,这是初春的时节了,哪里算什么冬天。自然有桃花。”见她还尚能说笑,周枫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一路上他总想找点趣事儿逗她开心,可她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多言语。两人走到了庙里,她呆呆地望着这唯一的一尊观音像,竟又突然大叫起来,发疯了似的抓起蒲团又摔得尘土四起,她还不够解气,又指着观音的法相大骂:“菩萨?你算什么菩萨!你算什么普度众生!寒香那么虔诚,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结果呢?你保住她的性命了吗?你保佑她了吗?”她又跑上前掀翻了所有的贡品,嘴里恨恨地骂着这个无辜的石雕,周枫从身后死死箍住她不让她动弹,她动不了了,无处可发泄,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闷声哭泣,眼泪连连往下落,淋湿了周枫环在她胸前的手,淋湿了她的衣襟,也淋湿了两个人的心。
      哭着哭着,她便也没了力气,瘫在周枫怀里,只剩一声一声的抽泣,眼神也不知道正瞧着哪个地方,周枫将她放下,默默收好了蒲团和贡品,又点上两炷香,跪在菩萨面前道歉,

      周凌晖从梦里醒来,看见自己还躺在漪澜殿的床上,身边居然是他熟悉的人,那个被他唤作“影子”的黑衣人。
      他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得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梦里一番折腾让他整个人有些精疲力尽,他看着影子,勉强地笑着说:“十几年过去了,你居然还不显老。我记得,第一次见是在我五岁生辰那日。诶,你到底是不是人啊?”影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罢了罢了,你还是不说话。我记得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怎么,他派你来看着我?”周凌晖自言自语地问,影子只是看着,仍旧一句话也不说。“我腿有点儿软,你扶我起来。”影子立刻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他站着适应了一会儿,缓慢地整理着衣服和凌乱寝具,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遍漪澜殿,对影子说:“你带我去见皇上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来到了漪澜殿旁的大殿内,影子在门口便消失了,周凌晖则向站在门外的公公请求面圣,公公将他领进屋内,正碰见那可怜的仕女在求着安松隆。

      大殿里人人神情肃穆,地面上凌乱散着瓷杯的碎片和茶叶梗,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女孩儿无助的悲喊声,周凌晖大吃一惊,冲上前问:“臣参见皇上。皇上,敢问发生了何事?”

      皇上见他安然无恙,稍微从混乱的场景里得到些许慰藉,“很好,他还安然无恙。”皇上心中暗自赞许,但碍于安松隆一行人在场又不敢表露,他对身边的公公说:“快给王爷赐座,再把那个仕女拉过来。”
      公公一一照做,周凌晖一脸狐疑地观察着地上破碎的杯子以及所有人的表情——皇上的波澜不惊,安松隆的满腹算计,王超的犹豫不决,仕女的惊恐万状,还有在场朝廷官员的各怀鬼胎和琉球使臣的坐观好戏……一切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了一个信号:有人下了毒。

      他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殿里其余的官员自然也没有人敢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大殿里除了命悬一线的仕女胆敢放声哭泣,每个人都不言不语,静候这场闹剧的结果。王超眉头紧皱,小女孩儿的哭声令他心乱,他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对皇上说:“老臣请皇上饶她一命!人既将死,其言也善,她恐怕也是被人栽赃陷害,就算拿了有毒的茶也不知道下毒者为何人
      啊!”说完,又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请求到:“恳请皇上明鉴!”那仕女一看有朝廷大官为自己求情,便不停地磕头,嘴里还颤抖着叫到饶命,她的额头上血肉模糊,还染红了华丽的金砖。

      “你且起来吧!”皇上指了指那个仕女,“来人,把她关到寒水阁。”

      周凌晖一听寒水阁,便知皇上无心杀她。那个地方一直是用来教训犯错的公公仕女的,惩罚虽不致死,但难免的让人挨几下打骂、受一回饥寒。看来皇上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有蹊跷,只是这个仕女时运不佳被有心之人盯上,她只是深宫里可有可无的棋子,在歹毒之人的眼里那是死不足惜,皇上抓不到凶手也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只能让她来承担了。

      仕女被带走后,大公公赶紧叫人过来收拾擦洗,皇上趁此间歇对众人说:“众位爱卿,近来都有哪些见闻,不妨说来听听?”大殿里所有人又换上了一副欢喜和谐的面容,彼此丝毫不尴尬地聊着读过的书、有过的思考,只是没有人敢吃喝任何东西。

      安松隆也悻悻地坐回去和王超攀谈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下毒事件是他指示那使臣做的,他们早就商量好要选一个敢死的人在周朝皇宫里暴毙而亡,借此机会挑起事端。但他万万没料到遇见了会“影术”的妖人,据说此等西域邪术只有少数人会,而且从不外传,他还只是在书里看见过,从未亲眼见证。他很疑惑周朝怎么会有人能运用自如?可眼下皇上带头翻了这一页,身边的王超肯定不会告诉他真相,他也不好当场问。只能暂且作罢。

      众人正聊着,周凌晖独自坐着闭目养神。

      “凌晖,过来!”皇上唤周凌晖过去,他走到皇上身边,行礼后站着不敢坐。“坐吧,坐吧!今天你是功臣,自然不能再让你累着了。”
      “谢皇上。”周凌晖在皇上身边坐着,皇上问他:“你都见到了谁呀?”

      “回皇上,臣……见到了父亲。”周凌晖有些忐忑,皇上面前自然是不能称呼自家父亲为“父君”的。

      “哦。也难怪。你没见过他,想他也是情理之中。”

      “臣……臣有一个疑问,想请教皇上……”周凌晖吞吞吐吐地说。

      “说吧。”

      周凌晖犹豫着不开口,他担心这么一问会给自己和母妃还算平静的日子带来新的灾难。正在他思索的时候,皇上却主动问了:“你想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周凌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皇上如自言自语般娓娓说到:“天下人皆论朕凶残,为了皇位手刃父兄,不管朕这么多年做了多少好事,政绩多么辉煌,在他们心里,朕还是一只随时会吃人的老虎。的确,在他们眼里,朕连至亲都敢动手,这世间还有何事是朕不会去做的?”皇上自嘲地笑了笑,周凌晖没有搭话。

      皇上起身离开了大殿,周凌晖也跟着,大公公想同行却被皇上拦住了。

      两人走入庭院,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大殿里透亮的烛光照在两人脸上,却看不真切,皇上眼神有些闪烁,他真切地握住周凌晖的手,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声音极小,周凌晖只能通过他的只剩下唇形变化来判断他的话:“你的父亲是自杀的。”
      “自杀?”周凌晖低着嗓音重复了一遍。皇上点点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浑身难受得缩成一团,全然没有了一代帝王的样子。

      周凌晖赶紧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部,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皇上披上,那瞬间,他发现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男人也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已经病了,他快要死了,生命对所有人都那么公平,大风大浪之后都会归于尘土。

      “朕对不起你。”老人从喘息的间歇中艰难说出这句话,周凌晖不知如何回应,他心里对上一辈的恩怨有太多的疑惑,他早就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别说了,我们回去吧。”他淡淡地说。

      老人木然地点头,努力深呼吸平稳气息,又缓缓站起身来调整自己的姿态,没一会儿,那个杀伐果决、足智多谋的帝王重现在周凌晖眼前。

      两人走回大殿,大公公见皇上脸色不好,立刻让人端上一杯热水,先匀出一杯尝了尝,确认无毒之后才递给皇上。“皇上,要不要给您叫太医?”大公公关切地问。

      “不必了,让大家都回去吧。”

      “是。”大公公领旨,宣布晚宴结束。众臣告退,周凌晖也准备回去,皇上叫住他:“凌晖。别回去了,就在漪澜殿住下吧。朕明日还有话对你说。”

      “是。那臣告退。”周凌晖离开大殿,独自回到漪澜殿内。他把那个烛台拿到餐桌上放着,自己又躺回床上反复思考皇上的话。

      当年的事,他也略有耳闻。皇上和他的父君是先皇两个妃子的儿子。原本他的父君是太子,皇上应该是亲王。多年后,皇上和王超带兵去了大漠,据说是为了救一个将军,可是去晚了,将军战死,紧接着他就回来血洗宫廷,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可事情的真相被道听途说的人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次又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皇上和王超最清楚。

      另一边的御书房里,王超正焦急地等待着。皇上的轿辇从外面吱吱呀呀地走进书房前的空地,大公公赶紧扶皇上下来,他在众臣走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背上还披着周凌晖的外袍。

      “你们都回去吧。这里留朕和王将军就好。”他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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