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舜华琼琚

4、4 过去

　　软天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者说，因为被保护地太好，因为事事都尽如人意，才恣意任性，为所欲为。

　　总觉得即使就算任性了，也会被人保护，被人宠爱。

　　她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她所喜欢，她所爱的。

　　她所渴求她所得的，即使是强求的，她也得到了。

　　她开始以为是这样的。

　　得到的欣喜麻痹了她敏锐的嗅觉。

　　直到日日月月流水般淌去，她才从这虚幻的歌舞升平中苏醒，窥见她婚姻中的满目疮痍。

　　二师兄不再与她亲近了。

　　倒不是形式上的。

　　他依旧会像个好哥哥，好师兄一样给她一点暖意，一点关心。

　　甚至在同居一个洞府之后，主动将他的小窝修饰完善，拓建，专门隔开一个舒适精致的大房间供她居住。

　　是林书看她的眼神变冷了。

　　像山涧间泠泠的蛇蜕，一种枯败的萧索。

　　他看她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一个他全然不认识的人。

　　软天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恶意，

　　来自自己最爱的人，

　　来自于自己的丈夫。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软天倏地消瘦下来。

　　她不哭，不闹，甚至也开始自觉地把自己从林书身边隔离开来了。

　　但即使是这样，林书还是用那种蛇一样冷腻的眼光悄悄注视着她。

　　仿佛她是什么潜藏于阴暗之中的恶心怪物。

　　软天要疯掉了。

　　一言不发的，一天，她搬离了林书的洞府。

　　此后经年，她都和师傅居住，收敛了少年时期青春明媚的朝意。

　　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学习混着日子，竟也筑基成功了。

　　林书，剑锋的二师兄，苍崖宗的天才剑修弟子，数十年游荡在外，不见踪影。

　　当初的那场婚礼，在漫长的岁月里，像只泡沫。

　　风一吹，就破了。

　　软天不沉溺于过去，甚至也记不太清。

　　只是在很偶然的时刻，会被唤起昨日的回忆。

　　如同师傅一声无意间的天天，她就瞬间被拉回二八光景时凡间炙热躁动的午后。

　　林书带她去看鲤鱼精。

　　据说这小妖一直扮作貌美的小姐在暑季赶考路上勾搭落魄的流浪书生，引来至自己湖边的庭院就痛下杀手，埋尸沉骨，饲养湖中的一池荷花。

　　一池子墨绿淡粉或是只吃俊秀书生的后遗症罢，明明未生灵智，微风摇曳中，竟也透出点水墨画上仙草般的娴雅大气，倒不像是邪物。

　　软天和林书身上贴了隐匿符躲在树冠上，绿叶将阳光筛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落下来的是碎片状的斑点闪动在脸上，身上。

　　林书靠在软天身边专注地看着那鲤鱼精扮作官家小姐和那书生虚与委蛇，有点好奇这妖怪怎么不直接下手让他等个半天没办法来场现身说法。

　　软天倒是巴不得这过程再琐碎细致点，愿那小妖耐心再好些，那书生反应再慢些——

　　她贪婪地悄声呼吸着林书的气息，凡体溢出的些许汗渍像□□般令人躁动。

　　响彻云霄的夏蝉声在耳中几近于无，只感觉到和男子身体接触的些微部分烫地惊人，心悸般地口干舌燥。

　　林书就是在这个当口回来的。

　　在软天陷入回忆的呆滞中恍惚看见的人影，幽魂似地她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林书哥哥！”

　　声音虽然微弱，但修道之人哪有听不清的。

　　老师傅尴尬地脸都绿了，是没想过有一日会见到当年的小娃这副情态。

　　林书倒是反应淡淡，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应了。

　　他在外头游历多年，打生打死，修为都精进至金丹大圆满，就快破丹成婴了。

　　门派内的年轻一辈，他已是可以闭上眼睛横着走，也没有石头能把他绊倒。

　　软天的这一声林书哥哥没能唤起多少回忆，只不过得他分神地斜瞥一眼，筑基后期，也快结丹了。

　　不比自己当年的速度，但考虑到她懒散的性格，这般境界的提升仿佛已是老天爷护体，给她开了后门。

　　还来不及感到对小辈进步的与有荣焉，他已快一步想起到他们的道侣关系。

　　或与其他男子不同，林书至今快有两百岁，搁凡间那就是个老不死的老祖宗，而放在修真界，还可以说是年少有为，风华正茂。

　　毕竟年岁上去了，小时候在山上修炼，亲近的人也就师傅师兄师妹。

　　后来出去的时间久了，在人堆里囫囵翻了个身，打了个滚，也对世情世物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这时候再装出一副无情无义的面孔，怕也是不易。

　　只是想到若要面对的是无理痴缠的儿女私情，心下又抵触万分。

　　他先回了师傅，禀报近况，申请了闭关突破的剑峰秘境，再叫软天出去私聊。

　　从前没怎么觉得，只因太亲近，太熟悉。

　　今儿来略略一看，师妹俨然已然长成了一副大人模样。

　　他悄悄对比一下他在外头看过的所谓绝代仙子，什么宫什么宫第一美人，相较之下也不输分毫。

　　林书有些自得地笑笑，不愧是自己的小师妹。

　　他再想像以往一般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身体已是先一步地僵硬了。

　　————

　　师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性子。

　　两人漫步出师傅的大殿，洞口旁照旧趴着一只仙鹤，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书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圆了？”

　　软天憋的好大一口气终于放出来，因为想要笑的意愿太强烈而稍微被呛到，一边咳一边笑，

　　“咳，，哈哈哈哈是啊，咳咳，，这些年来我修为上去了，就把以前没吃完的丹药喂给它，谁知道，咳咳，，哈哈哈，，消化不良，，给自己吃圆了。”

　　软天一边笑，白鹤又在她背后侧出头来用长长尖尖的鹤喙啄食她腰间没上盖的小丹药罐。

　　看来也确实不只她一个人的努力。

　　林书淡淡地又多看了这滑稽相几眼，倒也没有上手给软天顺气，而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道，

　　“这也不怪它，毕竟它每天的运动量也就是驼你从上山到下山……“

　　说着说着，唇角一弯，露出点软天熟悉的少年模样来。

　　两个人又默契地安静下来。

　　毕竟都长大了不是吗。

　　林书的洞穴在山下，山路崎岖，这两处之间本没有路径。

　　但因为软天和白鹤走多了，渐渐也压出一道小径的痕迹。

　　山里雾气空蒙，草木土壤混合的浓烈自然气味灌了林书一鼻一脸。

　　在那富丽堂皇的大殿里没感觉，看到娇柔美丽的小师妹也没有感觉。

　　唯独回到山里，感触到泠泠的微风划过肌肤，四周的草木肆意生长，他才感觉好像回到了家。

　　一股对剑锋埋藏已久的眷恋被挖开来摊在草木间新落下的阳光上。

　　恍惚间一切都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小时候他在这峡谷里上蹿下跳，拿着木剑左劈右砍和大师兄小师妹玩闹的时光。

　　只不过……

　　毕竟都长大了不是么。

　　“对了，还没问过大师兄呢。”

　　软天看起来有些神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大师兄。“

　　“……他”

　　软天扭头看路边的景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

　　“大师兄他前些年就到化虚大圆满了，最近一直在闭关，可能出来就……”

　　林书懂她的未尽之言，大师兄可能出关就要飞升灵界了。

　　此间不过是修仙路上的幼儿园。

　　登天之道漫漫，起初差距不大，但一不留神，若是慢人一步，便是云泥之别了。

　　剑峰上下亲传加上师傅一共也才4人，近年来师父一心只扑在软天身上没有再收徒，大师兄走后，自己又是闲不住的主……

　　从小便被师傅师兄娇惯的软天怕是要被迫地沉寂下来。

　　她很少接触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的人，虽然聪明伶俐，到底还是未经世事。

　　他自己出去摸爬滚打后，才知道很多事不是看得清就能行端立正的。

　　……

　　林书沉默良久，想——

　　没有人能护她一辈子。

　　起码师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