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青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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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自那日温皇离开后，我便消停了。既然他给了准信，那么为他办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能解脱了。
所以这几日我只是按时吃药休息，安安静静等着死亡的那一天。
今日我悠悠醒来，是被煊然的日光灼醒的。我起身发现窗棂敞着，日光灿烂，一簇粉黛的桃枝横在窗前，外头是一片拦不住的春意。
我又试探性地推了推沉重的房门，清脆的“吱呀”声传来的那一刻我心脏狂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力推门出去，几步小跑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如果忽略神蛊温皇背地里疯狂的那一套，他表面上还是一个品位独特、淡泊高远的隐士。神蛊峰景观典雅，一花一树栽得错落有致，廊道房厅的布置都颇有讲究。
此时侍女们正进进出出收拾着什么，看起来很忙碌。更往下山的坡道走一些，隐隐可见备有马车：或许是温皇要出远门。
我从偏房露面已过了一会儿，一路上也有不少侍女小厮见到我，但他们都未与理会。
我有所感，大约是我与温皇约定的死期已至。于是我便自顾自找了一处蔓草丰茂、花香洋溢的小坡，两眼一闭就躺了下去。
不知躺了多久，久到我快睡着时，又有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幽怨：“我这草坡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打理的，你倒是会挑位置。”
我没有睁眼，平静地说：“动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死在阳光下。
“还记得我们约定的最后一件事吗？”温皇俯下身，这时我感觉原本晒在身上的暖阳被他遮住了大半，寒意又爬了上来。
看来不解决这最后一件事，他是不会罢休了。
“你说。”我睁眼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
“陪我去一个地方，”温皇可能是笑了，但逆着光，我一时间辨不清他的表情，“…去平旭羽国。”
（二）
冥医觉得自己最近需要去找个灵一些的寺庙好好拜上一拜了。
上一次偶遇了古怪的说书人之后，杏花君没有与任何人提起此事。正值雁王一行迁都，他便想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私以为这事便盖过去了。
却没想到安生日子过不了几天，就在翾军方才在翔地落脚之后，羽国小冰期伴行的冬疫来得急又凶。杏花君只好投入新的、忙碌的职业生涯中。
就在杏花君一边静静等在主殿，一边认真思考着翔地有什么香火旺的一僧半佛、准备去求个签转转运时————
默苍离又突然抬眸对冥医说：“杏花，不必伤患分管了，就在翔地扎营。”
“啊？”冥医这时如梦初醒，抓了抓头，“呃，虽然这个疫病是有点麻烦，但我还是能应付得过来。倒也没必要特地驻军。”
“不，”默苍离却很坚定，“短时间内就在翔地。”
冥医又有些纳闷了，原本自翾地可从洛道直接入一线天，出了关便是翊地。但帝师策天凤力排众议，要求北上驻军翔地。
“……”一时间搞不明白他在谋划什么了。
“啊，行吧，反正都听你的。”杏花君轻轻地吐槽了一句，“也不知道你绕来绕去非要过来是想干什么…”
但总得来说，驻军翔地，杏花君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从缓处理伤患了，他原本预料的加班并没有出现。
“！”冥医隐隐地有些欣喜起来：原来翔地最灵的大佛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但他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现于面上，却见默苍离听了冥医的抱怨，一时间又搁了笔墨，对另一侧的红发少年说：“为何驻军翔地，鸿信，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这是要考问课业的意味。
“……”好了，这是转运转给雁王了。杏花君这时又带着点同情的目光转向了身侧华贵玄衣的少年。
但见上官鸿信方才正准备尝一口小妹递来的糕点，被默苍离突然点名，又一只手捻着糕点滞在半空中。
好在他反应也算快：“回禀师尊，翔地先王薨逝一年，却未立储。如今翔地三位世子党派争斗，朝政混乱，是涉手的时机。”
“嗯，然后呢？”
“翔地之民的冬耕日将近，若在境内行军迁都，干扰百姓日出作息，恐有民生怨言。
翔地正因党争政治混乱而民心散漫，若驻留此地，甚至派军队民屯，协助农忙，又可反而讨得贤王之名。”
听到这里，在旁的冥医已有了微微的震惊。虽然他对这些政治军务一知半解，但也不得不感慨短短一年，策天凤已经将雁王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了。
但默苍离仿佛还没满意：“还有呢？”
“……”上官鸿信有点汗流浃背了，捏在手里的糕点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身旁正端着小碟花花绿绿宫廷糕点的昳丽少女见到自家兄长这个窘境，低低偷笑了几声。
霓裳公主这一笑，多少缓和了点气氛。上官鸿信突然福至心灵。
“翔地边境尚有旧朝的败军降将，师尊是想让我借此机会招揽散兵游勇，好扫除翔、翊两地边境的不稳定因素。”
“嗯。”默苍离垂眸瞥了眼上官鸿信手中翠生生的花糕，语气平淡，“…吃吧。”
得此师尊特赦，上官鸿信这才敢僵着手，低头咬了一口。
“还有一个原因，你再想想，”然而花糕的滋味还没在口腔里化开，默苍离又出声道，“过几日我会再问。”
上官鸿信差点没噎到。
（三）
虽然我不清楚温皇突然兴起要去平旭羽国的缘由，但只要再陪同他这一趟，我便可以解脱了。因此我也没有多做思考，只当做是死前最后的一点念想。
如今中原一片春日灿烂，去往羽国的路上却越来越凋零冷僻，就在我们转转悠悠过了云天关后，气温骤降。
这时我才知道羽国正是入冬的时节。
好在温皇情报可靠，御寒装备他捎的是不少，一路上又和旅游差不多，走走停停。因此虽然我大病方愈，也勉强受得过来。
就在我们又漫无目的地入境，并歇脚在一个叫“翔地”的州郡时，温皇突然对我说：“我们就在此处，后续不必赶路了。”
“哦。”我冷冷地应了声后，转身就回客房补觉了。
温皇却仿佛兴致很高，自己披了绒氅又带了暖炉，出客栈去闲逛了。
我当然不会觉得他是考虑到拉着我一个病人千里迢迢来羽国“旅游”是多么不符合人道主义————翔地估计是有他的目标。
于是这几天他便是早出晚归，很少在意我的情况。正好这几日被他逼着一路从中原跋涉到羽国费了我不少气力，正好趁此机会在客房里养病。
就在我沉沉地睡了几天、终于有点精神适应一下翔地时，我起身便去了隔壁房间，却发现温皇还没回来，于是自己便摸索着楼梯下去。
客栈的一二两层作酒楼用处，卖些膳食糕点的，现在估计是饭点时，底下一片酒菜香气和人烟气。
“咱们这翔地，最近可真是要热闹了。朝堂里三个世子争来争去，还没个结果呢，这下又来两个。”
“你们说的可是翾地过来的两位。”
“可不是吗，冬耕日还遇上流疫，翾地雁王一行人估计短时间怕是不会走了。”
“这北边的李渡起来的一帮土匪也不消停，之前还说翩地军队会过来剿匪呢，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唉，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差。最近宫里人还天天出来乱抓人，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听起来羽国也不太平，到处都有讨论国事的人。现在这二楼的食客们酒饱饭足，兴致高昂地热议上了。
我目之所及并没有温皇的身影，如今一到翔地，他便不知道忙碌什么去了。我稍作思考便锁定了坐在角落台账前那个愁容满面的客栈女主人，理了理衣裙后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小座席上。
“最近的生意怎么样？”我边关注着檐下食客们的情况，装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样子。
老板娘抬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便将衣裙上饰着的玉佩摘下来递给她：“向你打听一些事。”
她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耐不住玉佩成色好，对她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诱惑。于是老板娘犹犹豫豫地收了玉佩：“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他们说宫里在抓人？”
提到此事，老板娘又显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还不是因为宫里那三个孬种。这段时间翔地本来就不太平，瘟疫来得厉害。喏，你也听见了，这几天翾地雁王和帝师来了，刚驻军没两天，因为疫病困住了。现在宫里那三个，急着对他们百般讨好。”
“拦了两位大人物的路，当然得讨要一个说法。”老板娘狠狠地仰首喝了一口酒，喝干后还不忘将小酒盅往桌前砸，“三个孬种能有什么本事，当然是隔三差五来坊间抓无辜百姓，想用巫蛊的说法糊弄过去。凶神恶煞的，又要来剥我们的皮、喝我们的血。”
我了然地点点头：“被抓去的人会被送往翾军营中吗？”
“应该吧，”老板娘有点费解地想了想，“不过翾地雁王名声倒还不错，殿下和帝师在翾地的时候，百姓日子好过不少。但也说不清楚了，谁知道是不是装给我们看的。”
光是简单聊了几句，也能听出来目前这翔地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局势复杂得很。我说：“你没想过搬走吗？”
“搬？”她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能搬到哪里去？从我小时候能认人开始，羽国就是这个快烂掉的样子。走到哪都是一样的。”
她又摆了摆手，我看出来她有些喝醉了，只是不知道醉的是酒，还是世事。
“我明白了，谢谢你，”我缓缓起身，“还有一事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老板娘抬头又看了看我，眼眸里有一些异样。
（四）
我又下了楼，正烦扰着找不到温皇，幸而刚转了两圈便见到他在显眼的席位。
我直路过去，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汤颜色有些涩，气味也并不那么醇香，像是去年的陈茶。
用囤积的陈茶招待客人，看来翔地确实经济很不乐观。
“醒了？”温皇还在留意堂中其他人，自顾自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语气之敷衍，让我觉得他确实只需要确保我没死，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哪怕只是吊着一口气。
如今我还是有些在意温皇将我带来羽国的缘由，如今他并不提起在羽国需要我做什么，时间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天天过————这意味着他放我解脱的日子渺远无期。
就在我方才坐下时，客栈外头的夜色慢慢压下来了，冬日天黑得早，翔地似乎是有宵禁，许多羽民都开始收拾物什往家赶。
“朝堂三子争，翾地来的才是破局之人。”温皇缓缓摇了摇羽扇，客栈内的烛火夜灯映在他眼眸里，隐隐有些期待。
我不知道他在暗爽什么，只兴致缺缺地小口喝热茶。
见我不搭理他，温皇有些好像不满：“翾地雁王本是借国丧、迁都翊地，你可知殿下一行人是有意绕来翔地落脚，一箭多雕之举。听闻翾地帝师才智近妖，棋艺过人，胜了平旭的国手。”
温皇这是非要我陪着聊天了，我只好挑着他的心思随便说了几句，否则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下棋不似战阵，不讲人心，还是有区别的。”
“嗯…有理，”他也给自己斟了杯茶，羽扇轻轻扑棱，一时间为他的神情镀上一些莫测的神秘，“棋局亦是情报对等，真实战阵中士气涨落、天时地利皆是不可忽视的元素——”
他还在幽幽地说些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再陪聊天，连忙打断他：“我饿了。”
睡了那么久没进食，我是真的饿了。而且我有直觉，如果我不照顾好自己，温皇能把我饿死。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青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