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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乖乖睡吧,小绵儿 ...


  •   黑暗中。

      舒绵立刻睁开了眼。

      她还没有草率到在陌生的地方呼呼大睡。

      更何况千里奔袭,假扮王妃,还破天荒见了血,却连墨麟竭的影子都没摸到,她满心懊丧,哪里睡得着。

      故而门扉开启的时候,她一霎清醒,眼珠子溜溜一转,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一团幽弱暗光穿过屏风飘来,又突然被来人藏于身后,呼吸声也收得干干净净。

      淡淡的光晕辐漫,笼出一个纤细身姿,双环垂髻,瞧着来人侍婢模样,却不知为何鬼鬼祟祟。

      舒绵暗中将手衣穿到右手,又试了试腿,摆出防御架势。

      左臂受伤,左胸第四根肋骨断了,第五根尚在愈合,加上各种零碎小伤,普通人早就哀嚎连天,动弹不得了,舒绵仗着底子好,勉强支撑,但她清楚,再遇刺客,小命绝对不保。

      所幸,她很快就发现,来人应当不是刺客。

      灯笼覆着厚布,光线便弱如萤囊。小侍婢轻手轻脚,来来回回搬了许多东西入殿,好一阵才靠近,用鹅绒试探舒绵的呼吸。

      舒绵记得女医官说过,肋骨断裂容易伤肺,需要时时留意,甚至还让她对帛吹气,衡验病情。

      依样画瓢,她是在替我查验身子么?

      大意不得。舒绵谨记防人之心,越是虚弱越不能暴露,遂假寐不动,呼吸尽量平顺。

      验过呼吸,侍婢又拧了锦帕,细细为她擦拭额头、手心,动作之轻,好像就只有热气行过。接着,她捧一碗热水,小勺子舀薄薄一层水,然后举轻若重,缓缓喂到舒绵口唇。

      此举不可谓不体贴,舒绵也确实口干舌燥,但她不敢饮生人投喂的水,水刚从勺子滑到唇瓣,就忍痛翻身,侧向右面正对侍婢,还顺手抹掉了唇上的水珠。

      正面相对,也不怕她有所图谋。舒绵微抬眼皮,瞄到对方被吓坏,连连后退,正奇怪她怎么无声无息,定睛一看,侍婢竟然没穿鞋袜。

      舒绵大受震动。

      深秋时节,砖石冰冷,小丫头光脚伺候,不怕冷吗?

      罢了。舒绵心生怜惜,准备“醒”过来,好歹叫她穿暖了,调亮光线,再从容干活。谁知小侍婢默默放下碗回来,竟抱起她双腿,给舒绵摆了个类似婴儿的蜷卧睡姿,又捞开她胸前防御姿态的手,妥妥地摆在腰间。

      一瞬间,舒绵想起了师父。

      “手压胸,易生梦魇,侧身曲卧,则形敛神宁,乖乖睡吧,小绵儿。”

      师父也是这样,会轻轻柔柔地为她掖被子,哄她睡觉。

      师父。

      师父,绵儿好想你。

      舒绵鼻头一酸,眼睛湿热,下意识拉紧小侍婢的手,将她拖上了床。

      感觉侍婢想挣脱,她又哼哼唧唧,作势要醒,吓得小侍婢不敢动弹后,更是抱紧了她的胳膊。

      陌生人,陌生的气味,却叫此时的舒绵格外安心,格外地想黏住她不放,一直警惕睡不踏实的她,竟渐渐打起小呼噜,沉沉入梦。

      梦中,万里晴空,云彩缝隙间投落一束束金色阳光,树枝上的小鸟吱吱喳喳,扑棱翅膀飞下来,啄了馒头屑就跑。

      师父一身粗布麻衣,疏懒的神情收将起来,拧着眉在院子里给舒绵梳弄头发。

      小舒绵还是五六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嫩得叫人想一口吞掉。她轻晃小脚丫,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馒头,小嘴哼哼,漆黑的眸子映着远山下垂的小瀑布,时不时问一句“好了么师父”。

      “嗯。”师父应得轻,两手交负在后,似乎不太满意自己从日出忙到日中的成果。

      两个发髻歪在头顶,毛毛糙糙,不多时就垂下来,像长耳兔子。小舒绵乐呵呵跳起来往树上爬,没捉到鸟又气呼呼地跳下来,正好被师父接住。

      “师父不用接,绵儿站得住。”奶声奶气的小舒绵眼里透着坚毅。

      然而第二日,她就小狗子一样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边哭边往梅花桩上爬。

      梦里的小舒绵上了梅花桩就不下来,一直抽抽搭搭地练到日落。夕阳铺地的时候,她坐在最高的一根桩子上,捧着脸看师父在新桩子上雕兔兔。

      更高更细的桩子。她笑眯眯地想,总有一天会捉到鸟,可师父突然捂住胸口一声咳嗽,然后迅速带着新桩子离开。

      小舒绵走过去的时候,风还吹着小草在摇。

      红红黑黑,又腥又甜的小珠子,凝结在叶片上。她好奇地伸手,手指还没碰到,血珠炸裂,刹那间血雨漫天,小舒绵仿佛陷入血沼,黏腻腥甜的血就像泥淖,死死拖着她往下沉。

      无法呼吸。

      “师父!”

      “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死生不问。”

      “师父。”

      “若再纠缠,便如仇雠。”

      “师父。”

      两行清泪滑入耳中,炙热消散,尽是寒凉。舒绵惊醒,浑身湿透,闻到满室异香,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咚——咚,咚,咚,咚!

      五更的梆子响起。

      更声梆子仿佛打到舒绵心上,她数着声响,闻到一阵奇异香气,想起自己身在王府,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些,她好入宫,打听墨麟竭的消息。

      恰在此时,寝殿门被粗暴推开,殿外一片嘈杂。

      外间立刻亮起来,似乎进来了许多人,紧接着,是纤细颤抖的声音——

      “文嬷嬷万福,奴婢香雪。”

      “唔。”

      “娘娘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奴婢——”

      “知道了。”

      三个字,语气像施舍似的。

      舒绵这才想起昨晚有个辛苦照顾她的侍婢,应当就是这个香雪,她顿时对文嬷嬷不满,起身靠床,想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笼灯提着脚步声,一步一晃,内室逐渐亮堂。舒绵看到俩侍婢引路在前,一位老嬷嬷在后头,左右都有人搀扶,还有甘甜轻柔的声音不时提醒:“嬷嬷当心。嬷嬷您慢点儿。”。

      问题是,在舒绵看来,那位被搀扶的嬷嬷,高头大马,体型极为壮硕,一人腰身能赶上两个侍婢,腿脚也瞧不出有甚不便,有必要搀着么?

      对照昨夜香雪入殿的小心翼翼,这群人嘛,要是寝殿能跑马走轿,鼓瑟吹笙,想必一定会操弄起来。

      真真是肆无忌惮,毫不收敛,完全没把王妃放在眼里。

      舒绵暗忖宸王早就父母双亡,王府之内,竟有人敢来“王妃”跟前摆谱,真是开眼了。

      一行人走到床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除了两个搀扶的侍婢,旁的各自散开,俄顷就满殿烛光摇曳,一室通透。

      舒绵也差不多数清楚,一共进来了十一人,而那位强壮的嬷嬷,居然就是之前灌她喝酒的那个母夜叉。她悔恨得直拍脑门,昨夜忙着装醉,几乎忘了这个夜叉婆,没想到她还挺能作妖,差点坏了大事。

      仇再小也要报,是舒绵一贯的作风。她冷冷看着夜叉婆,考虑是现在报还是拿了墨麟竭,回来再讨债。

      而眼前的十一人,似乎刚发现“王妃”醒着。

      “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文嬷嬷领着一众侍婢请安,跪拜磕头的姿势毕恭毕敬,眼睛却直白大胆地盯着舒绵,有种令人不适的倨傲。行礼过后,也不等“王妃”反应,老嬷嬷兀自就站起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婢也大胆起身。

      只有最后头一个侍婢身子僵硬,怯生生望了舒绵一眼,咬唇跟着起身。

      众人的举动,舒绵看在眼里,当即就认出哪一个是香雪,冲她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一个美貌侍婢口中说着“娘娘,寅正四刻(早04:48),该起身了。”,根本没看舒绵一眼,径直去卷束床帷。

      又一个侍婢大剌剌走来,视线毫无避讳,在床上逡巡一番后,从舒绵枕边取走一张白帕,装入怀中锦盒,抱去交给老嬷嬷。

      老嬷嬷更是放肆,接过锦盒,直接寻了椅子坐下。

      舒绵的注意力尚在白帕上边,那丝滑的质感,加之斑驳的红黑血迹,像是昨晚宸王为她擦拭伤口所用,却不明白为何会被小心翼翼收入锦盒。

      她只是疑惑,但在老嬷嬷眼中,生生变成了无视,一股无名业火升腾,立刻找到出气筒发泄。

      “香雪你是怎么照顾娘娘的,教你的东西都喂狗了吗!”

      “奴婢,奴婢,”香雪惊慌不已,“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奴婢,奴婢——”

      香雪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样子,同昨晚的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看得舒绵一阵心疼,撩开被子起身,将她拉起来,“不必慌张,你照顾得很好,我——”

      “香雪,你去膳房,取娘娘的汤药过来。”老嬷嬷打断舒绵的话,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她坐着,舒绵站着,那惬意舒展的姿态,稳若泰山,俨然她才是王府的主人,视线越过舒绵,她怒目圆睁,又厉声训斥:“废物!还劳动娘娘为你说情,若是牵动伤口,必将你乱棍打死,还不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

      被吓坏的香雪慌忙领命,挣开舒绵的手,撒腿奔逃。

      此情此景,役使香雪,就好比打了“南宫婉”的脸,老嬷嬷十分得意,再次直视舒绵,用一种震得人脑仁儿疼的声音说道:“奴婢们伺候娘娘起身盥洗,今日要入宫朝见圣上和太后娘娘,一应礼数务必周全,老奴现将仪程说一遍,娘娘务必谨记在心……”

      要是南宫婉那个病秧子,怕是要被当场震死吧。舒绵终于确定来着不善,淡然一笑,随口问道:“你是谁?”

      “奴婢?”文嬷嬷微微一怔,不晓得“南宫婉”装的什么疯卖的什么傻。

      难道她以为傍上宸王殿下,就能翻了天去?

      可笑至极。

      怔愣变成嗤笑,文嬷嬷身形宽大挺拔,因着身高体型的差距,气势比舒绵还足,正色回道:“娘娘说笑了。无论娘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还是宸王府的王妃主子,奴婢始终都是您的奴婢。奴婢是夫人的乳母,国公府的老人,夫人爱重娘娘,特意差老奴辅佐您打理王府内务。”

      国公府来的,难怪呢。舒绵老早就觉得她同宸王府的气质都相当违和,如同羊圈里蹦跶着臭猴子,龇牙咧嘴,装腔作势。

      她不禁想起昨夜东房盥洗室那几个小丫头,活泼机灵,天真烂漫,她们才贴合宸王的气质,像是王府养出的性子。

      夜叉婆是国公夫人的乳母。舒绵品着“夫人”俩字,心想概指的就是宸王妃的母亲。

      她环视一周,九个侍婢,清一水儿的美人,还美得各具特色,身着奴仆钗裙也难掩姿色,忽然就心领神会,笑道:“这一屋子使唤的,都是夫人给我挑的?”

      “正是。”文嬷嬷躬身颔首,“陪嫁的丫头,须得能干懂事,还要她们自愿。娘娘年纪小,夫人自然要为您费心筹谋。”

      “那我身边的丫头,是不能干还是不懂事呢?”舒绵瞥了文嬷嬷一眼,在镜前坐下,侍婢们便齐齐过来为她梳洗。

      “娘娘身边的荇芝自然也好,只是她年岁大,又许了人家,勉强陪嫁怕是有诸多不便。夫人为娘娘计,才将她留在府中。不日就会安排放身,给她一个好归宿。说起来也是娘娘的身边人,定不会委屈了她。”

      “如此,就谢谢夫人了。”舒绵默默凝视镜中人脸,不再言语。

      南宫婉的事,终究是旁人的事,多说无益,只是舒绵大概明白她为何要逃婚了。

      世人艳羡的佳偶,天子赐婚的荣宠,甚至传闻触手可及的后位,想来只是黄粱一梦吧。

      国公府连个贴身侍婢都不许带走,让她孤立无援不说,还派恶奴欺压,那些美艳的女子想必是冲着宸王来的。可怜她还身娇体弱,经不起折腾。

      她必定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国公府也绝不会为她谋一份好姻缘。

      再加上昨夜的刺客。

      看来作宸王妃并非天下第一得意事,甚至还危机重重。

      罢了,真王妃已经去了,等拿到墨麟竭,她这个假王妃也会飘然离去,何必费心,还是进宫打听墨麟竭要紧。

      可侍婢们又上赶着添乱。

      穿衣服的时候,不偏不倚戳到她左臂的伤。幸而她自小练习轻功,受伤不计其数,早练就了强悍的耐力。

      她忍着没有发作。

      侍弄发髻花钗的时候,一个个毛手毛脚,总是扎疼她。而舒绵一皱眉她们又齐刷刷跪地告罪,说是过去伺候夫人习惯了,口口声声无心之失,求娘娘责罚。

      伺候夫人很了不起吗?国公夫人这么有能耐,时时刻刻抬出来压人?

      舒绵忍受着不属于她的恼人折磨,心想拿到墨麟竭之后必定狠狠收拾她们一顿,无奈对方似乎铆足了劲在挑战她的底线。

      她为师父求药多年,足迹踏遍四国江湖,踩过的药园子比许多人走过的路还多,早就久病成医,医道胜过大多数人了。

      因而,当香雪小心翼翼端着汤药进来,舒绵虽背对着,还是立刻就闻到了——

      麝香。蚕故纸。凤仙子。桃仁。红花。姜炭。炙甘草。芸苔子。黄酒。

      好一碗避子汤。舒绵掩鼻轻咳,用料还真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莫错过,小天使你看我可怜不,动动小手给个收藏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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