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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其说残忍,倒不如说嚣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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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火将客栈烧个干净。
天亮之后,本地父母官过来料理后续。
他告诉苏即墨,这家客栈的掌柜在外地欠了赌债,定是仇人上门报复,苏即墨一行人纯属被牵连。
苏即墨自然不信,但面上不显,反而十分随和道:“大人,小女子是新任杭州知府苏晋阳的家眷,在此地遭难,幸得大人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能否求大人借一辆车,送小女子回家,到了之后,家兄定另有重谢!”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张银票,塞在对方手中。
“原来是知府大人的家眷,真是怠慢了!小姐放心,下官一定安排!”
就这样,苏即墨带着仆人坐上了官府安排的马车,甚至还有两个差役护送。
路上,梅香忍不住问:“小姐不是要去杭州?为何现在又要回家!”
“这两日总心神不宁,我不放心父亲,还是先回家看看。”
苏即墨抬手,掀起车窗帘幕,看向外面。
已经到了苏州地界,来往行人如织,言谈皆为乡音,这让苏即墨安心不少。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近乡情怯,但经历过生死之后,苏即墨只想赶快回家。
好在路上再无波折,带出去的嫁妆一件没少,仆人也都没有伤到,她已十分知足。
马车驶进巷口,苏即墨已经迫不及待探出身体,朝家门口望去。
远远就看到,一个老仆扯着白布,正要往门上的灯笼上裹。
苏即墨脸色大变,马车将停,她就跳下车。
“李叔,这是……”
李叔在苏家当了多年的管家,看到苏即墨,马上声泪俱下:“小姐,你回来了,老爷他……”
苏即墨心下一沉,一步不敢耽搁,就往里面跑。
“父亲——”
苏父是个读书人,十分注重礼数行容,苏即墨从小就没见过父亲衣衫散乱,弯腰驼背的样子,哪怕是到了花甲之年,双鬓略有霜雪,但依旧衣冠端正,身板挺直,不让人看出半点老态。
但此刻,书房中。
苏父倚靠在躺椅上,长衫凌乱,衣襟染上点点茶渍,发髻松散,几乎一夜尽白。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连女儿进门都没听到。
“父亲?”苏即墨张口,声音却像堵在嗓子眼里。
苏父这才微微睁眼,见是爱女,还未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苏即墨扑通跪下,握住父亲的手,“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苏即墨性子刚强,从小到大,鲜少流泪。
但此刻,看到父亲如此颓唐,苏即墨眼泪好像断线珍珠,扑簌簌往下掉。
年迈的老人颤巍巍地抬手,指尖抖动着,抹去苏即墨脸上的眼泪。
“那日大公子差人回来报信,说是要先绕道家中,看看老爷,再去杭州赴任。老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宿没睡,一大早就让厨房做了公子爱吃的。
没想到等了一日,都没见人,直到晚上,公子身边的福子带着一身血,跑了回来,说是路上遇上劫道的,抢了钱财,大公子也被他们……老爷当即就晕过去,再醒来,就这样了……”
李叔一番哭诉,宛如晴天霹雳。
苏即墨愣愣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哭……”
苏父双唇颤抖着,十分费力地说出两个字。
苏即墨再也憋不住,伏在父亲的腿上,嚎啕大哭。
兄长不明踪迹,父亲卧床不起。
众人都以为,一个弱女子,骤逢变故,定会日日以泪洗面,从此一蹶不振。
但苏即墨很快冷静下来,将乱成一团的家仆安顿好后,找到福子仔细询问。
福子折了一条胳膊,身上也到处是伤,看到苏即墨亲自过来,想要下床行礼,却被苏即墨按住。
“罢了,你弄成这样,还乱动什么?”
福子哭道:“小的未曾保护好大公子,没脸见老爷,也没脸见大小姐。”
苏即墨眼圈微红,“这如何能怪你?哥哥一身武艺,何需旁人保护?想来对方不是一般匪类。你现在这般,应该是受连累了。”
“大小姐这样说,小的无地自容。”福子擦干净眼泪,正色道,“不过大小姐所料不错,对方的确不是一般匪类。”
“此话怎讲?”
“大公子是奉旨调动,因此,一路上都是走官道,宿驿站,路上官员也多有照拂。但那一日,我们亮明身份,说是杭州知府,要去上任。但那伙贼人竟然毫无畏惧,且心狠手辣,拿刀就砍,还大笑说,‘我们劫的就是杭州知府!’”
苏即墨心脏揪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攥紧。
福子瞅了瞅她的脸色,闭上了嘴。
但苏即墨却道:“说下去,说仔细。”
福子点头,继续道:“大公子当时也知道,这伙贼人是冲他来的,便跟贼人商量,‘诸位是想要我苏晋阳的命,我可以给,但我的随从,并未招惹诸位,希望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那贼人何等心狠,直接一刀砍在马背上,马儿受惊,驾着车狂奔。大公子为了救人,跟着马车一起掉下悬崖。我也被那贼人砍了一刀,踢到山下,幸好有棵大树挂着,才保住了这条命。小的在山下寻了半日,却找不到大公子,只捡回了这个……”
福子把枕边的小包袱,递给苏即墨。
苏即墨打开。
一身官服,一封盖着内阁大印的调令,还有一个旧荷包。
那荷包十分眼熟,是苏即墨亲手做的。
苏即墨八岁那年才学女红,满心欢喜给兄长绣了个荷包,上头是只仙鹤。
但当时苏晋阳笑说:“吾妹巧手,这雏鸡栩栩如生”。
苏即墨气极,从此再未碰过针线。
那个荷包,竟成了孤品。
苏晋阳虽然嘴上嫌弃,但到底是自家亲妹做的。他一直戴在身上,并把印章等随身要物,都放在里面。
想到此,苏即墨眼眶又湿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道:“有消息么?”
“已经派出去几拨人,马车找到了,人却不见踪迹。”李叔蹙眉,“大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信哥哥真的死了,如果真死了,怎会找不到尸首?”
“如果大公子还活着,为何不回家来?而且,我听说,巡抚大人已得了消息,正要上报朝廷。”
苏即墨沉吟片刻,“哥哥向来行事谨慎,如果还活着,那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还活着……”李叔叹了口气,“大小姐,我何尝不是这么想?但看老爷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发丧了。”
苏即墨狠狠皱眉,“为何?”
“老爷只说了一句,‘大雪压倒松枝,世间难容直臣,是我害了吾儿。’”
苏即墨垂下眉眼,沉吟片刻。
“明日,发丧吧。”
……
旭日初升。
余杭县郊外,只闻鸡鸣,不见炊烟。
离县城不远的河畔,血腥之气在未散的晨雾中弥漫。
河水并不湍急,从远山竹林中顺流而下。一路顺水飘下的,除了未化的浮冰,还有各种血肉模糊的脏器、肢体。
河边浮雪染成了鲜红之色,在初阳的光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官道上,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行至河边,停了下来。
车帘翻动,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男子,一身宽大的青色棉袍,掩住纤细身形,甚至显出几分道骨仙风之气。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人。
“这是什么地方?”小丫鬟乌溜溜的眼睛朝四处望去。
“再过半日,就到杭州城了!”小厮探路回来,将马匹栓在一旁的树上。
“小姐,你看这……”
三人在河边驻足,水中之物看得一清二楚。
一条成年人的胳膊随着水流漂到他们脚边,吓得小丫鬟连连尖叫。
“小姐,小心!”
这三人,两男一女,也不知她叫的是谁,无人应答。
为首那年轻男子非但不怕,反而蹲下来,仔细观察那截断臂。
切面平整,没有一丝一毫的散碎肉屑,甚至连骨节处,都断得干干净净。
“小姐,这已经是第三处了,是何人所为,竟如此残忍?”
青衣男子没有答话,反而回头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淡。
“你叫我什么?”
他声音不高,又带着几分低沉,雄雌莫变,却不减威严。
“小……”小厮反应很快,抬手在自己脸上,装模作样地打了一巴掌,朝着男人长长一揖。
“是大公子,福子这猪脑子。大公子赎罪!知府大人,请您恕罪!”
青衣男子抿了抿唇,看不出喜怒,白皙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与其说这人残忍,倒不如说他嚣张。竟然在离杭州城如此近的地方,作奸犯科。看来,是想给城里的官老爷们上上眼药。”
一时间,两个小跟班脸上都愁云惨淡。
男人却满不在乎,找了一处干净水域,洗了把脸。
“走吧,咱们去吃早饭。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该好好吃一顿了。”
小丫鬟看着河中血水,心有余悸,“小姐,我可吃不下饭。要吃,你跟福子去吃!”
“那你留下看守尸体,我们去报官?”
小丫鬟脸色惨白,吓得直摇头。
男人细白的手指,在小丫鬟的鼻子上轻点了一下,莞尔一笑,“吃不吃饭,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
男人叹了口气,“他们。”
远处官道上,扛着锄头斧子的农户,成群结队朝这边围过来。
“快,那就是杀人凶手,快抓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