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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郎,你今日成亲,新娘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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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十,是苏即墨成亲的日子。
头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但早上便一轮红日高悬。
天气放晴,人也跟着舒朗许多,苏即墨从客栈出来,手搭凉棚,朝着门外望去。
“小姐,快回来,姑爷马上就要来接亲呢。”
苏即墨笑笑,没有说话。
天冷,路不好走,紧赶慢赶走了七天,终于在昨晚赶到了文州城。
奴仆老钟,是未婚夫君周长水的仆人,一路上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在驿馆安顿好之后,就回周府复命,说是明儿一早就跟着周公子来接亲。
此刻,苏即墨已经打扮妥当,就等着夫婿来迎亲了!
“我们小姐真是好看!”
“那是自然,咱们家小姐,不止模样好,琴棋书画也是无不精通,要不怎么是江南第一才女呢!”
“姑爷也不赖嘛,一举得中,就是个状元。皇上亲自派到文县当父母官,跟咱们小姐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对啊,谁能想到,之前他就是个衣服都没得穿的穷书生呢!”
苏即墨终于一改望夫石的模样,回头嗔怪道:“以后到了周府,可不许这么乱说嘴。”
“是——”丫鬟拖着长音,脸上依旧是调笑的样子。
苏即墨无奈地摇摇头。
苏家人向来温和待下,这几个丫鬟没大没小惯了,将来进了府里,还是要好好教她们才行。
日头从东向西,院子了的树影从长到短,又到长。
终于,外面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了。
苏即墨瞬间笑起来,但看清楚来人后,又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客栈里的马夫,抱着两捆草料,一边喂马,一边聊天。
“咱们县丞今天成亲,你知道么?”
“这样的大事,咱怎能不知!才去城外收马料,正巧碰到,那送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咱们这位县丞夫人,娘家是哪里,竟这样排场!”
“你不知道?那是巡抚大人的千金!”
“嚯!怪不得!”
“一省的钱粮,都是他们家的,怎能不排场?咱们这位周县丞,听说是寒门出身,但人家中了状元,现在又和巡抚大人结了姻亲,以后恐怕要平步青云,估计在咱们文县也呆不了多久了……哎呦,谁!”
马夫没防备,突然就被人揪住了袖子。
“你说什么?”年轻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马夫回头,就看到一个美貌女子,穿着一身嫁衣,双眸通红的盯着他。
“你刚说了什么,是谁要成亲,还有什么,巡抚大人?”
马夫有些无语,“当然是文县县丞要成亲,他的老泰山,就是我们浙江的巡抚大人!”
“文县县丞……他,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周长水周大人!”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苏即墨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小姐!”
丫鬟赶紧扶住,但苏即墨已经双眸含泪,悲不掩面。
那马夫也是疑惑,怎么好好一人,突然就这样了?
旁边同伴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听掌柜的说,咱们周大人,之前订过婚。”
“周大人?”
“就是周长水,周大人!”
周长水……
周大人!
苏即墨扶着马厩,愣愣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小丫鬟脸色慌张,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
倒是年纪大的老仆稳重一些,试探着道:“小姐先不用慌,老奴这就去周府一趟,问个清楚,兴许……是误会?”
“问个清楚……”苏即墨喃喃自语着,失焦的双眼终于慢慢回神,“对,问个清楚!”
她推开马厩的门,牵了匹马出来,一跃而上,就这么骑着马狂奔而出。
众人忙追出去,就看到马儿已经跑远,转眼看不到踪迹。
……
周府门口,鞭炮声震天动地。
新嫁娘从花轿中下来,被仆妇扶着,走到周长水的面前。周长水微笑着,白净瘦削的脸,也被一身红衣映衬得红润生光。
他牵着红绸,引着另一端的新娘子,满面春风进了大门。
大红的喜字悬在堂中,司仪的声音洪亮又喜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二人面对面站立,虽然看不清楚盖头下新娘子的模样,但周长水依旧心中无限欢喜。
听小阁老说过,巡抚大人的夫人,就长得极其标致,养育了几个儿女,都是一表人才。周长水还在京师的时候,见过巡抚大人的大公子,也是英姿勃发。想来这个新娘子,样貌不会难看。
退一万步说,就算样貌平平又如何?
新娘的父亲是一方巡抚,听说朝廷有意提拔他出任南省总督,再过几年,入内阁,掌机要,成一代权相,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作为女婿的他,又是曾经的状元,自然也会跟着平步青云。
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谁能想到,如今众人羡慕的他,在三年前,还是个穷书生。
一场大雨,将他困在一个破庙,只有一身青衫,却淋个通透。
他身体孱弱,就这样发起了高烧。本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斯,没想到迷糊之间,看到一个女菩萨经过,女菩萨将身上的披肩盖在他身上,并找人救了他。
等他醒来,才知道,这个女菩萨不是别人,是苏家的女儿,苏即墨。
苏即墨求父亲让他在家中住下。
苏父询问过周长水后,发现是两家祖籍竟在同一地方,于是爽快答应了。
他乡遇故知。
周长水这才有了安身之所,得以安心备考。
苏父是进士出身,曾在翰林院任职,可谓胸中有万卷,谈笑皆文章。
因此,周长水在苏家的一年,不止衣食无忧,还得到苏父的不少指点,甚至连苏即墨一个女流之辈,都能跟他聊一聊经史子集,谈一谈诗词歌赋。
苏即墨人称江南第一才女,当真是水平极高,不止诗词做得好,连论述文章也写得漂亮。
她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论当下朝局,周长水大为赞赏,请求苏即墨赠与自己。
苏即墨却十分羞赧,“到底是女儿家胡诌的东西,让外面人看了笑话,周郎看了之后,便烧掉吧。”
那天晚上,月色朦胧,花影流转。
苏即墨递过来的纸笺泛着茉莉清香。
周长水接过文章的同时,突然一把抓住了苏即墨的手。
“即墨,等我中了进士,就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到底是女儿家,苏即墨从没经历过这些,心中又惊又怕。
但一抬头,就看到周长水的双眸之中,闪烁的只有她的影子。
那一瞬间,她好像昏了头,下意识地张口。
“嗯,我等你。”
就这样,周长水带着一份婚约,以及未婚妻给的盘缠和嘱托,踏上赶考的路。
从乡试到会试,周长水一路顺风顺水。直到最后一场殿试,题目一出,他便心中大喜。
原来题目正应了之前苏即墨写了那篇《论刑名》,他当即默写出来,考卷交上后,竟然拔得头筹,金榜题名!
十年寒窗终有报,考了状元后,周长水见遍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得到阁老的青睐。
阁老提出,帮周长水结了一门亲事。
周长水自认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提起已有婚约。
但阁老一番话,让他瞬间清醒。
“一辈子当个翰林也好,若是能著书立说,开山立派,也是将来读书人的造化。但,周贤侄,以你的才学,若外出为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再加上有人提点,将来别说当个知府巡抚,甚至出任封疆大吏,于你而言,也不是难事。贤侄,人生造化,有时就在于一个选择,你可要想清楚。”
周长水当即同意婚事,便有了今日这番热闹情景象。
不过,周长水心中并无纠结,因为他已做好安排。
等这边婚事结束,就让苏即墨进门,当个二房。
到时候一妻一妾,有人操持家务,有人红袖添香,也算是幸福美满。
周长水越想,越觉得人生快意,脸上笑容越发惹眼。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高亢的声音,夫妇二人正要交拜,却听到一声厉喝。
“周长水!”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站在门口。
她身量高挑,容貌清丽,昂首阔步走进来,态度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凌厉的气势。
众人不知所然,但纷纷往后退了一步,给这女子让开道路。
从门口到大堂正中,不过三步路。
但这女子走得极慢,脸上容情也是变了又变。
有惊异,有悲痛,更有决绝。
她走到周长水的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张口,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悲怆。
“周郎,你今日成亲,新娘是谁?”
周长水没想到苏即墨会出现在这儿,眼神有些慌乱,“即墨,怎么来了?”
“周长水,我问你话,你的新娘,是谁!”
四周众人目光炯炯,都盯着他们看。
周长水面上挂不住,皱起眉头,拉了苏即墨的袖子。
“即墨,你先回去,等我这边忙完,就去找你。”
“忙完?周长水,你准备忙什么?拜堂之后,你就是巡抚大人的好女婿了,到时候还来找我作甚!”
苏即墨一把甩开周长水的手,双眸通红地望着他,“周长水,你说让我等你,我答应了!你说你家中困顿,聘礼只有一只家传玉镯,我父亲也不嫌弃!你说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相信了!周长水,这就是你的承诺?”
苏即墨这番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再迷糊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一时间,窃窃私语。
旧事被当场翻出,周长水恼羞成怒,“哪儿来的疯子,来人,快把这个疯婆子拉出去!”
钟管家赶紧上前,“苏小姐,公子也是不得已,您别怪他,您先回去……”
“不得已?哈哈哈哈,好一个不得已!”
苏即墨扬天大笑,抬手,从手腕处取下一个玉镯,狠狠扔在地上。
周长水大惊,上前一步,就要去捡,但一只女人的手拉住了他。
玉石娇贵,触地即碎。
周长水愣愣看着面前的女子,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即墨取下头上的凤冠,扔在一旁,下一瞬,竟然从袖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小刀来。
“苏小姐!”钟管家大惊失色,连忙挡在周长水的面前,生怕苏即墨真发了疯,伤了人。
但苏即墨只是取下一缕头发,手起刀落。
一缕青丝随风落下。
她不再看周长水一眼,利落转身,神情倨傲地走出喜堂。
周长水愣了片刻,扔下手中的红绸,追了出去。
苏即墨已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烈烈红衣,如一面旗帜,最终消失在周长水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