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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有谁在笑 ...

  •   ———此刻有谁在世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世间笑。
      ———在笑我。

      「消失吧。」坐在石头上的少年大口嚼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软桃,「你要我说多少次,消失吧。」
      桃山…?狯岳挪了一下脚,看着瞬间转变的熟悉场景。眼前岩石上坐着的是另一个已经长大了些的自己。
      那是一处向阳的山坡。嫩绿的草芽像绣花针一样顶破丰厚的春土,桃花漫山遍野绿意盈盈地开着。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着清香的树、烂漫的花和飞起飞落的鸟。蜿蜒在林间的春水被暖风吹拂得起了鱼苗似的波痕,投在水面的阳光,便也跟着起了波痕,好像阳光在水面打起蝴蝶结。风里带着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的味道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你懂的吧,」然而坐在岩石上的少年只觉得烦躁,熟透的水蜜桃嫩的一掐就能滴水,甜津津的汁水在他口中爆开,「从早到晚哭哭啼啼的,你不害臊吗。」

      在他对面的我妻善逸低垂着头,仍旧是那副没出息的穷酸样。
      哪怕是已经杀了对方之后再看到这幅样子,狯岳仍旧打心底的感到火大。
      这算什么?他想,这血鬼术难道是专门用来恶心人的吗?

      「啧,垃圾」,十四岁的少年显然和他有一样的想法,「把时间用在你这种人身上纯属浪费。」
      「师傅很厉害的。」
      「可是爷爷他…」,善逸终于舍得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反驳,但是下一秒那个被咬了一半的桃子就被狠狠砸到了他的头上,那颗可怜的桃子在我妻的头发上挂上软腻的果肉残渣,然后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狯岳叹了口气,觉得无聊。他爬上岩石在自己的背后坐下来。是了,他那个时候还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因为师傅…而感到生气。
      「别叫他爷爷,没大没小的!」
      「师傅以前可是柱,他得到了鬼杀队的最强称号,能被曾经是柱的人指导,这机会该有多难得?师傅陪你练习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他也明白,即使是这么斥责了,第二天善逸掉掉眼泪,师傅又会揪着善逸给他单独指导。
      「你很碍眼,给我消失! 」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
      「为什么你要赖在这里?! 」
      他记得这些的,这是他说过的话。
      但是他其实现在…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所以,给我看这些回忆的目的到底是什…
      然而桃子的清香、浓绿的树林、潺潺的溪流却像听到了狯岳的抱怨似的,在下一秒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时再次让狯岳汗毛都要竖起来的压迫感。他看见了身穿队服,将头紧贴地面跪下去的自己。
      ————跪倒在压倒性的强者面前比那个不可耻,只要活着就会有办法。
      明明知道在这里谁都看不见自己,他转过头时仍然是僵硬的,如果说现在的他和面前跪着的他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震惊大过了恐惧。
      ————那是…月柱大人?
      仍然是剑士的打扮没有错,也和自己印象中充满威严的仪态如出一辙,但是对方脸上六只血一样的眼睛提醒着狯岳那并非他所熟识的月柱大人。
      他震撼到想要爆粗口…变成了上弦一的月柱大人…这天杀的世界是怎么了?
      他着急地巡视起周围的情况,四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他一边听着成为鬼的月柱和「狯岳」的对话,一边在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祢豆子和零余子的时候暗自松了口气,但马上又为自己这一行为感到多余地嘟囔了句粗口。

      「想成为鬼变得更加强大吗?」上弦之鬼低头俯视这他,问道,「你如果也得到那位大人的认可的话,就会成为我们的伙伴了吧。」
      从他的手心流下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越是强大的剑士成为鬼所花的使剑就越多,我用了整整三日,如果是能使用呼吸的人,还需从那位大人处得到更多的血才行。」
      「而且有极少的人体质上无法成为鬼,不知道你怎样。」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关心或是期待,因为当下狯岳能感受到的也就只有体内的细胞的尖叫哭嚎罢了。「这血十分珍贵,万不可滴落一滴,否则你的头颅和身体就要泪别了。」

      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和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自己半自愿半被迫被喂下鬼血的全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其实他不是不能理解的。
      毕竟这一次没有会说着「请放心交给我吧」的笨蛋;也没有会帮自己垫脚的爱哭鬼,更没有会为了保护刚刚认识的人而牺牲自己的柱。
      啊…在死亡之前都不算输。就算额头紧贴地面,就算无家可归饮泥水度日,就算偷钱遭人责骂,我都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赢,会赢给你们看的。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这么想吧。
      「月柱的继子」成为了「上弦之六」。

      在听见一声闷闷的琵琶拨弦声之后,狯岳感到有些头疼地看着场景再次变换到一间血迹斑斑的和室,他此刻正坐在房屋的中间,左边是已经变成鬼、眼中刻字了的自己,右边是穿着显眼的鹅黄色羽织,叫他讨厌的我妻善逸。
      他拖着腮帮,感受不出什么紧张感,只是对着眼前扭曲的世界感到一丝恶心和难以言说的好奇。

      「随便提上来凑数挤到上弦的吊车尾,你很开心嘛。」先开口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师弟。
      「哈哈!你倒是能说会道了嘛。」
      「为什么变成鬼?拥有雷之呼吸的继承人为什么变成鬼了,」他的师弟继续喋喋不休,情绪也越发激动起来,「都是你变成鬼,害爷爷切腹死掉了!爷爷肚子切腹的,连介错都没有,切腹时如果没有人帮忙砍下头的话,就要痛苦很久才会死掉,爷爷没有割喉也没有刺破心脏,就是因为雷之呼吸的使用者里出了鬼!」
      吵死了,狯岳想,所以呢?所以那个时候,师傅是期望我作为一个剑士去死,是这样吗?

      他听见变成上弦的自己意料之中的话语。「关我屁事啊?所以怎样?要我难过要我悔改?我才不会管看不上我的人,我总是不论何时都会跟随能够正确评价我的人!」
      啊…打起来了啊。
      他淡漠地看着两个人拔出同样带着雷纹的日轮刀,在万钧雷霆下劈里啪啦地边打边吵。
      「老头痛苦而死的话我才要叫好呢,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却不把继承人的位置给我,而是愚蠢的想让我和你这种废物共同继承,管你是原柱还是什么,那种老东西我可不管。」
      「爷爷才没有老糊涂,我要是废物你也是垃圾,只会用一之型的我和只有一之型用不了的你,没有继承人的爷爷真是可怜!」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这算什么?这熟悉又陌生的争吵。
      ————恶心。
      ————好恶心。
      这只上弦的血鬼术果然是专门用来恶心人的吗?
      比起恶心,其实他感到更强烈的是不爽。

      「正确认同我的就是善!不认同我的就是恶!怎样?用我的血鬼术强化过的到很锋利吧?把皮肤、□□、割裂烧灼的斩击!」上弦有些猖狂地笑着,「砍中的斩击会持续在你的身体里蔓延,用你的眼睛和□□,记住我的力量,我变成鬼,超越了雷之呼吸」
      他如此坚信,「我是特别的,和你们不同。」

      狯岳看着另一边似乎是被打到没有招架之力的废物善逸,低声喃喃说了一句,“大意了啊。”
      本该在空中坠落的善逸似乎是说了什么,从他的口型来看,好像是对不起之类的话。
      「对不起,爷爷。我们分道扬镳了。」
      「…对不起,大哥。」
      踩着破碎的墙面,善逸让狯岳第二次看到了那个陌生的招式————「雷之呼吸七之型·火雷神」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看见自己被砍头的一幕还是会感到难以言喻的惊悚。
      虽然知道自己目前什么也触碰不到什么也无法改变,但是作为这场厮杀的参与者和旁观者还是会感到被卡住喉咙般的窒息。
      他从上弦的自己的眼睛里再一次看到了再次被背叛的愤怒,「可恶!可恶!那老头果然偏袒你,只教了你,却没教我」
      「不是的,爷爷不是那种人,这是我的型,我想出的专属我的型,」失去了力气向地面坠落的善逸带着哭腔回答他,「我曾想,用这招和你并肩作战的。」

      毕竟是「自己」,或多或少,狯岳能够感同身受此刻上弦的心情。
      第七种技能?给只有六个型的雷之呼吸,编出了第七种技能?
      那家伙编的?只会用一之型的家伙?比我差劲的垃圾?
      受不了受不了!我无法接受这种事! 那种家伙居然胜过我?我居然输了?
      要疯了。
      ——————嗯,大概会这么想吧。

      不过那家伙应该也要跟着一起死了吧。狯岳恶趣味地想着,毕竟当时他的伤能治好是碰到了赶过来的叫愈史子的家伙给出的奇怪的符咒….
      咦…?
      「不知给予的人终将得不到他人的给予,任凭贪欲膨胀的家伙终将一无所有。」狯岳略带震撼地看着变成男孩的愈史子带走了善逸,又给他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独自死去真是凄惨啊。」
      虽然样貌有些许的不同,但应该是愈史子没错….?

      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落下的头颅感到诡异。要不然尝试着伸手接一下好了,哪怕他再感到事不关己,也不想亲眼目睹自己的头在地上被砸个稀巴烂,啊、虽然大概率还是会从他手里穿过去就是了。
      但是真的接住了的时候他反而感到诡异地更加不自在了。
      这…这算什么啊?

      他望向无头的恶鬼,仔细端详起对方。
      端详起他汩汩冒血的气管。
      端详起他逐渐崩裂的四肢。
      端详起他走投无路的眼睛。
      ———看一看吧,看一看也许存在的现在吧。
      ———其血鬼术名为「如是观·现前」

      他想起临走时愈史子留下的话。
      「不知给予的人终将得不到他人的给予,任凭贪欲膨胀的家伙终将一无所有。」
      可是我真的有被谁施舍过什么吗?他忍不住这样想。
      老师施舍的寺庙和所谓的家人?
      爷爷施舍的期待和雷呼的继承?
      不是的,从我被孩子们被迫赶出来开始、从爷爷把全部的关注转移到善逸身上开始,它们就都已经如同从手中滑走的沙砾一般,早已不再是属于我的东西了。
      没有人保护过我,我也无法奢求任何人,我只能祈求自己变得强大。

      生命里真的看似有很多的选择吗?
      不是吧,那么他在一次又一次被逼上走无可走的岔路,是该归结于自己太过倒霉吗?
      在对与错之间,「他」选择了另一边。
      “啧。”他嫌弃地砸了下嘴,也许无奈要比不甘更多一点,“真是不走运啊,「我」。”

      他清晰地意识到那无头之鬼正是他。
      为了生存,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一直都是这样,他天性如此。他的本能在为他寻找出路。
      他相信着多年前让他在被赶出寺庙那一晚逃出生天的本能,于是放弃曾经所有的一切,向那一抔鲜血臣服。

      “你…不生气吗?”只剩头颅的「狯岳」看着对面那人平静的眼睛,困惑地发问,“为什么对那个老头子的偏袒这么平静?”
      他好像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这样啊,你已经对师傅放弃期待了吗。”
      他回答,”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已经…从别的地方得到了。

      狯岳其实会时不时地思考一些连他自己都感到宏大飘渺的问题。
      例如,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谁来承认我?谁来认可我?
      还有…我对于别人而言,算什么?

      也曾经期待过老师在那一晚会来将自己找回去,可是并没有,到头来寺庙里的大家和其他人也并无不同。
      也曾经期待过师傅的认可,努力让自己成为会杀鬼的强者,可是师傅却收留了善逸这个废物,到头来没有选择自己当继承人的师傅也一样抛弃了自己。
      那么如今支撑着我的,除了有且仅有一条的命以外,还有什么呢?

      ————「狯岳前辈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你很重要,对我是,对零余子是,对狛治先生、严胜先生一定也是。」
      “有人…和我说,我是对于她…他们重要的人。”
      他有点踌躇地向他确认,“说起来,你认识…祢豆子和零余子吗?狛治大人或者风柱大人呢?“
      对方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他清楚地明白那无头之鬼不是他。
      “运气真差啊,你。”他咂嘴,半是感慨半是笃定地和他说,“「我」还活着。“
      “我会赢的。毕竟我这一次,运气还不错。”
      “这样啊…”上弦的头颅开始慢慢消散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看见另一个自己找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狯岳觉得他最后应该是笑着的,”那就、活着赢下去吧。“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周遭的世界再一次渐渐暗淡下去了,好了,狯岳想,这一次又要给我看那么?
      「既然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么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们?」
      「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们你的过去?」
      某处,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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