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郢中鹿

5、第 5 章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只剩下我抽泣的声音。他生气了吗？他也没办法吗？我似乎丧失了对周围的感知，想起来的却是很久之前我在京城闯下第一桩祸的情形。
　　那是若云教我读四书的时候，有一次我也受邀去了庆王的宴会，筵席过半，年轻人都聚在王府的水榭上。那天靖西侯家娇生惯养的小儿子一定要让一个舞姬穿他提供的服装跳舞，舞姬不愿意他便要用强。
　　我本来是坐在边上看戏的，但那个跳舞的女孩腰肢窈窕脖颈修长，让我想起了若云。突如其来的正义感让我向他们冲去，紧接着我们三个人一齐掉进了水里。
　　那小子身材肥胖，寒冬腊月掉进水里受了大苦，听说病了足足两个月。虽然我自觉君子了一把，但从旁观的角度看，确实不好说我是为了救这个舞姬还是因为太好色耍流氓。不过显然，我得罪了靖西侯，恰巧，他还是我父亲的老对头。

　　那时我躲在陶府不敢出来，若云撑着病体应付有司还带安慰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若云告诉我不用躲了，事情已经解决了，我没事。那天若云披着狐裘，雪花落在他的衣袖上，美得让人想上天。
　　但若云终究是把我宠坏了。他有才又温和，本来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但唯独教不了我。他讲课时我的注意力永远被他的腰身吸引，他让我背书我总忍不住撒娇哭闹，他也曾让别的先生来教我读书但他们无一例外被我气走了，总之我虽然出入太学却只有不是睁眼瞎的水平。
　　后来陆陆续续的，他帮我解决过不少类似的问题。虽然我不总是正义的，但他总是对我偏袒的。他常常会叹气，有时会在我父亲牌位前哭，说他没教好我对不起将军。然而我父亲救过他的命，他总是要管我的。
　　“这次你也没有办法了吗？”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哭道。他拍拍我的背，故作轻松说：“按我朝惯例正月十五才复朝，过了元月才会动刑，既然圣上现在没动静，那，就说明你至少还有一个月呢。”
　　但很快他硬挤出的笑容便消失了，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后才听见若云长叹了一声：“我本该教好你的，可惜我才疏学浅，不能教你乐知好学，还纵了你这些毛病，长到了这么大也不肯成家立业好好过日子……，”
　　“其实我也怕把你教错了，卷进灾祸里。哎，古来读书人最容易卷进这种无妄之灾里，多少人都不明不白的送了命……所以你不肯读书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唉，柳存付哪里是一般的风流子弟啊……你当知道的，他和你们徐家是有亲的，当时圣上猜疑你父亲的引子便是柳皇后诞下了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徐家两代人竟都折在这件事上了么？”
　　“我对不起你父亲，他救过我两次，”
　　“一次是流矢，没有他我早就丧身疆场了。一次是破坏和谈……那是我的建议，戎狄狼子野心，纵然可能和谈，但不在战场上痛打他们和平是久不了的。徐公那场仗打得很漂亮，如果没有那一战，后来的和谈条件戎狄怎会乖乖接受？北疆又怎会近二十年没有战事？”
　　“靖西侯之流，作为领兵的军侯，本该是主战的。然而这群酒囊饭袋只知为门户私计，全然不顾大局……他们嫉恨你父亲的军功，就要把他拉下马。如今这位圣上又生性多疑……”
　　“我叔祖父也是个糊涂人，圣上下旨让他协助靖西侯查这件事他便兢兢业业地查。那时他不知道我也参与其中，更没想过这件事会给我朝带来什么影响……”
　　“后来你父亲写了遗表，把我从这桩可能的灾祸中择了出来。我知道他爱惜名声，也爱惜才能。他不忍自己背上莫须有的骂名，又以为我年轻，留在朝廷上，可以治国安邦，致君尧舜。唉！终究是他高看我了。”
　　“我不敢辜负他，那几年一门心思在官场……先是扳倒了靖西侯，然后我的叔祖父也隐退了，你父亲还是用兵如神的英雄将军。”
　　“但他唯一的儿子，终究是我没有养好。”
　　若云的声音温柔悦耳，一向是能让我感到可靠和安心的。但他说这些时却那么悲凉，似乎他的肩膀已经因为病得太重太久而失去了力量，再也承不住我了。
　　”你也暂且放宽心吧。我在，总不会眼睁睁看你脑袋搬家……”
　　就这样，我还是趴在若云怀中睡着了。若云还在，若云还有办法，若云一定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