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运动》五月不系舟

30、第 30 章

　　比赛结束，观众们渐次退场，组织方开始收尾工作，不断招呼着参赛选手站到台上，一起拍个合照。

　　人群依次排开，晓星希为了拍照，笑得脸都有些僵。

　　终于宣告完成，人群呼啦一下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往门外走。

　　暮色昏黄，路灯亮起。身旁的同学在讨论要举办庆功宴，她步态十分轻松，出门就见几日来愈发熟悉的身影走在路灯下。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瞻少微身边没有围着那么多喧嚣的声音，只是和两个同学并排漫步，脚步也是惬意的，甚至还有闲心停下来看灯光下的白兰花。

　　白兰树旁种了一片低矮的法国冬青，恰好她从中转出路口，眼前碧色消退，叶片在行走的气流中发出声响，他寻着脚步声转头，冲她微微一笑。

　　这笑容不带有其他含义，她不知是该停下脚步和他寒暄一番还是继续往前。

　　随雁远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见她的第一眼就出声对她今晚的表现进行了全方位的夸奖，他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连半分残余都不曾留下。

　　她突然想到自己赢了比赛，会不会让对方回去后受到老师批评，毕竟无论是谁都对他们的期望很高。

　　但看瞻少微这一副惬意随适的样子，应该也不会那么严重。

　　这场比赛过程足够精彩，若是从非功利性的视角出发，其实比起计较输赢，更重要的是复盘。

　　老师总能意识到这其中的可贵之处，不见得目光那么短浅。

　　这种话自然不方便出口，会有些像挑衅，她只是和随雁远随意搭着话，话题从比赛很快就跳到无关痛痒的事情上。

　　瞻少微直到他们话题停顿下来，才插进来问她：“上次帮你联系的那件事，他后来找你了吗？”

　　她转向他，思维有些迟滞，卡顿了一下。

　　他见她像是忘了，又出声提醒：“上次在自习室，说好让我去联系造谣者的。”

　　可能是近期太忙了，她居然将那些糟心事都抛诸脑后了。

　　忙点头回应，想起自己还没接到他们的消息，又摇了摇头，向他询问情况。

　　瞻少微应该是被她这连环反应给逗笑了，十分轻松地伴着她的步子向前走，同她聊起了他联系的过程。

　　董泽原本还有些嘴硬，后来瞻少微去说服老师拿出后台的属地信息作佐证的时候，董泽才松了口，表示自己会考虑两天。

　　他静静给完董泽两天的考虑时间，又吹了吹风，董泽才正式把韩语交代出来，连证据都提供了一些。还写了一版和解书，但内容不够清晰，瞻少微让他再改一改。

　　听董泽的意思是会去劝一劝不争气的表弟，让他亲自出来承担错误，她不必太为此忧虑。

　　她笑了笑，没说其实自己甚至把这件事忘了。

　　随雁远拍了拍手，只说别闷着内耗，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

　　舍友在不远处等她，路上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影，她顿了一下，回道：“我们宿舍约好这周末去寺里烧香。”

　　随雁远：“好耶，正好快到期末了，许愿考个好成绩。要不要一起去？”

　　她目光落在随雁远脸上，对视三秒后，看见对方耳尖泛起微红，他将视线移向一旁的白兰树。

　　她心中了然，浅笑了一下，推说还在计划中，下次有机会再约。

　　随雁远望着树上的白花眨了眨眼，又提气转回，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等事情结束，下次再约。”

　　他眼睛晶亮亮的，让她想起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睛。

　　当年，她那位同桌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郑重地站在她面前表白的时候，是这样一双晶亮干净的眼睛。

　　在更早之前，她在见到母亲割腕的那个冬夜里，韩语带着手套从身后追上来的时候，也有着这样一双晶亮干净的眼睛。

　　而在她幼年时，那只被父亲卖掉的黑色土狗，在家门口一目不移地看着她的时候，同样是这样一双晶亮干净的眼睛。

　　心灵之窗呈现出的晶亮干净，也只能代表他们在这一瞬间是认真纯粹的。

　　同桌已有了女友，韩语已然出轨，她再也没见过幼年的那只黑犬。

　　步履靠近一直在路边等她的几个舍友，她告别身边的人，快步走向她们，一起回去吃饭。

　　老大好奇地探头多看了一眼瞻少微他们，问她：“诶，他们是刚才在台上的对家吧？好像输了也没有气急败坏呢。”

　　晓星希笑：“比赛有输有赢，哪里至于气急败坏呀，他们人很好的。”

　　“有多好？”老大眨着眼问她。

　　嘉白眯了眯眼：“两眼睛一鼻子罢了，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都人模狗样，发言倒是咄咄逼人。”

　　晓星希无奈：“白白，比赛嘛，我发言更尖锐呢。”

　　老大在一旁嘿嘿地笑：“你不懂，白白这是在夸人长得帅呢，我一听就知道。”

　　嘉白：“屁嘞，他们差点把我带偏，白消耗了我一下午的情绪。”

　　见晓星希不明白，老大立马接上：“希希，你不知道，你在台上说，我们在台下急，真的好惊险啊，一整场都提心吊胆的。”

　　嘉白：“还好我没看错人，我就知道希希能赢。”

　　老大：“呸呸呸，谁下午还在那边担心要输，生气来着。”

　　嘉白：“我没有，别瞎说。”

　　老大：“我是摸透你了，怼天怼地是因为你心虚，略~”

　　这话让她挨了嘉白的一阵挠痒，两人在路灯下追逐着跑远了。

　　思悦在她们身后笑着喊：“别闹啦，快来想想吃什么呀。”

　　两人互掐着跑回来，老大溜出嘉白的魔爪，兴奋地踮脚搂上晓星希的脖子，说晚上要去吃烧烤，配上红通通的小龙虾和冒着细沫的啤酒，美滋滋。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一致赞同，嘉白掏出手机边打字通知游戏网友今晚不上线，边同她们说：“今晚公会战我不参加了，为了胜利！”

　　声线激越高亢，简直可以和老大媲美。

　　于是在舍友的簇拥下，她被哄进了一家烧烤店。

　　坐在小铁凳上，空调的冷风呼呼对着雪白的桌子吹，落到桌子上又向四周流去，给她们送去一阵凉意。

　　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五月末，穿着正装长袖，冒着微汗的她，忽然像是步入了深秋。

　　菜单先是被捧到她面前，她抬眼瞧了一下，老大笑说：“今天你是带领我们院锄强扶弱的唯一主角。”

　　她被逗笑：“什么锄强扶弱呀？”

　　老大：“击败不灭恶龙，扶着我们登上历史舞台！”

　　嘉白笑她是动漫看多了，中二之魂在熊熊燃烧。

　　晓星希：“哪里有恶龙呀，一场比赛有输有赢，不完全是我的功劳。”

　　老大：“谦虚！该打！我们都看见了，你自由辩舌战群儒~嘿嘿，力挽狂澜。棒棒棒，我要做你小粉丝，悦悦，你拍下来了吗？”

　　思悦掏出自己还剩百分之10电量的手机，笑眼弯弯：“我全都拍下来啦！给你留存做记录。”

　　饶是她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在这般吹捧下也觉得晕乎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路上听了太多的赞誉，连这几日低沉焦虑的心情都被冲淡得有些愉悦。

　　点的菜很快就上了，老板娘推开门，端上来一盆烤鱼，摆在歪歪扭扭的烤肉中间。

　　打火器轻巧一点，火焰从金属盆底的镂空处唰地腾起，盆里逐渐开始咕嘟咕嘟起来。

　　配菜随着气泡沉沉浮浮，啵呲——老大拉开易拉罐，绵密的白沫涌出，她站起身举杯：“让我们恭喜希希。”

　　四听饮料相击，溢出的冰凉液体流上手背，老大拿起手机，招呼着大家先别撤，咔咔拍了两张碰杯照，才心满意足。

　　刚坐下，老大就迫不及待发了朋友圈，挥着手机对她们说：“愣着干嘛，快点赞呀。”

　　晓星希捞了微辣的鱼片入口，随意点开手机，只见老大将碰杯图精P了一番，配上可爱的文字加一串吹嘘：“好心情，唯有美食与美人相伴。”

　　底下排列着一堆眼熟ID的点赞和一条条评论，去哪儿吃了，哪位美人，比赛赢了好开心之类的语句。

　　老大正埋头回复，不亦乐乎，愣是把评论区当成了版聊区。

　　嘉白也随手点完赞，咬下一串烤肉问她：“希希，你们那个论点是你想的吗？怎么想到这么强的切入点的。”

　　思悦也挥着手说：“加一，我也很好奇诶。”

　　香气蒸腾，她轻松地将之前的情况讲给她们听。

　　从最开始改了无数遍的一辩稿，到后来重定论点遇到的争执，到最后为了新论点众人熬过的一个个夜晚。

　　老大从烤鱼盆后伸头看她：“那他们也太过分了吧，真就那么想输吗？”

　　晓星希向她解释，这个论点的难度很高，他们这次能赢其实也有点运气成分，一般立论这么高的，很容易输。

　　老大还有些愤愤不平于她队友起初的不配合，只能哄着老大开心，将这个话题揭过。

　　晓星希自己倒没有太多的情绪，毕竟人的思维是不相通的，这世上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才需要沟通。

　　在她眼中，辩论的定义没有旁人定义的那么高大上，也只是一种沟通的方式。

　　或许有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这种认知，但又有什么关系，人的认知从来不只是为了求同，要存异。

　　在沟通这条路上，可以有很多方式，她不介意。

　　只是没想到，老大会这么介意，看着对方气鼓鼓的表情，她忽然发现了老大的可爱之处。

　　原来，这世上会有女孩子可以足够任性，不需要去为别人事事思虑周全，在外物的合理性之上优先满足自我情绪的吗？

　　我不想同你们讲那些大而深或浅而明的道理，让你们去夸奖我是个温柔知理的姑娘，这些道理于我连张擦鼻涕的纸巾都不算，我只想说，我不开心。

　　那在最开始的开始，面对同伴的否定与拒绝时，她有没有一点点的不开心呢？

　　舌尖的辛辣刺激着泪腺，或许也曾有过，还好最后结果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就足以慰藉那些质疑、否定与不理解了。

　　但也可以有另一种处理方法，我不开心、不愉快、不舒服就已是最大的道理。

　　凭什么你们不开心就可以提出来否定我，我不开心就不能作为足够硬核的理由呢。

　　再次碰杯，烤肉的香气四散在空气中，手机放起了好听的歌，姑娘们跟着哼唱。

　　至少现在，我赢了，我很开心。

　　她这样想着，饮下最后一口冰镇饮料，甘甜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也放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