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运动》五月不系舟

29、第 29 章

　　自由辩结束，全场最激动人心的高潮也随之退却，但真正引人共鸣的往往在最后的结辩，双方都用感动人心的语言结束了本次精彩的比赛。

　　收尾收得很好，在本就耐人寻味的赛场上，留下了隽永绵长的一笔。

　　当各自坐下时，台下浮动着窃窃私语，很多人都惊讶于这次数理大院居然一反往日的冷肃习惯，开始在价值升华上发出优美如诗句般的倡导。

　　全场最后一声铃响起，比赛也正式宣告结束，台下的评委们为选出优胜方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晓星希坐在台上连喝了几口水，润开自己因频繁说话而干涩的嗓子。

　　学姐在一旁同她小声说着话，不讲比赛，那太高压，只讲赛后要去吃些什么，以及对面辩席的谁刚刚喝水差点被呛到。

　　此时就像大考出成绩的最后一秒，台上选手们虽在故作轻松地闲聊，心脏却躲在暗地里提着，微微颤抖。

　　台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还得紧紧含住心脏，不能露怯。

　　场面上，要强迫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其实谁也都没底。

　　对她而言，要一败涂地也就败了，胸有成竹地赢更好，偏偏现实是不上不下，两者皆不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在锅里熬煮着浓厚苦涩的中药，直到熬干最后一点水分才能见药效。

　　从裁判久久未出结果来看，就知道无论最后谁赢，都会是一场险胜。

　　这种差一点儿，才是最让人遗憾和难以忘怀的。

　　实际上，若是对方险胜也不算她们超出预料，毕竟一开始就都有着一定的心理准备，对方这几年来尚无败绩。

　　相较而言，他们甚至像是野路子出身的游侠，拿着街边摊买的武功秘籍，打出一套乱拳。

　　游侠想打死老师傅总要有点运气，或是对面毫无准备、正值伤病，或是已方青春强盛、秘籍为真，这种事一旦遇上都可以拿去拍一部《功夫》。

　　但对面这次准备充足，有认真将他们视作强劲对手，不知能不能算上一种殊荣。

　　不过对方想要维持不败战绩，谦虚谨慎精神还是必要的，那这也算不上是无名小卒被绝世高手另眼相看的励志故事，高手本就在枕戈待旦呢。

　　可是，即使这样安慰自己，她也是想赢的啊。

　　“放平心态，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我现在就想赶快回去睡一觉。”和俊张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况且咱们结辩也很漂亮呢。”

　　都能感受到她紧绷的状态吗？晓星希笑了笑，放松一下面部表情。

　　刚才双方的结辩蛮有华山论剑的意思在，完全可以之后复盘留存，当作新生的学习范本。

　　对于爱好辩论的人而言，这次交锋简直是一种极致的精神享受，带来的绝非焦虑而是乐趣。

　　当然，如果她好胜心不那么强，真的能把比赛当成一种舒缓身心的游戏的话，或许也能像和俊这样，在场上打个哈欠。

　　但一切焦虑的本质不都是来源于她好胜心很强吗？

　　裁判还在讨论，底下观赛的人等得有些久，嘈杂声渐渐压不住，有些人忍不住离场，走前对还留在台下等结果的好友说：“回去告诉我结果。”

　　晓星希原本悬着的心渐渐变得焦躁，像是被火烧了似的，想要滚进凉爽的冰天雪地。

　　她撑着下巴，手指轻点桌面，强行压抑着想要起身的情绪，视线环视，撞上了瞻少微的眼。

　　他侧着头在同身侧的人交流些什么，唇畔挂着一点笑意，拧开桌面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放下水，眸中笑意未减，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一片坦然地对她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简单招呼，又转开了眼，继续同身侧的人聊天。

　　她不由捏了捏眉心，心想，这人真是清淡如水。一点也看不出是能在刚才结辩时说出那般尖锐言辞的人。

　　若说这次结辩最大的看点是什么，大概就是数理大院一改往年风气开始走人文路线，法学院瞻少微不再以情服人反而充斥着现实冷肃的色彩。

　　晓星希将大脑的时针回拨，复盘起刚才的结辩，来推断这次的分数分布了。

　　瞻少微说了什么来着？

　　脑海浮现出他清淡平静的声线，像林间清泉从白石上流过，为燥热夏日降了温度。

　　她在脑海里踩着凉爽的水珠，一遍遍穿过清泉，从中掬出一捧带着晶彩卵石的水，卵石组合成文。

　　他说：“我们如何看未来的自由度？看的是在大框架下，人有没有不那么紧跟框架的自由。

　　我们可以选择留在赛博世界，也可以选择做赛博文明外孤立的人。近来，在网游盛行之时，‘二次元’的声量似乎很大，但我们身边仍是‘现充’占据多数，衣食住行始终是人们不可撼动的需求。虚拟技术只是工具，它给了人们选择如何“行”的自由，选择只来源于人的良知，如何能说知行合一受到阻碍？

　　从过去论及现在，我们在辩台上提出的逐渐完善的网络管理办法也好、国家网络清朗行动也好、如今各国在建的虚拟高墙也好，正是因为我们在技术发展中，曾付出过血淋淋的巨额代价。这些代价促使着我们不断革新，这正是我们这次辩题的价值所在。

　　虚拟技术的发展会继续促使我们去改善网络环境，去建立健全法制体系，去保障人在虚拟世界中仍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无论今后是在虚拟世界内，还是在虚拟世界外，我们仍需要也必将继续推进网络治理，使人类不止在狭义现实中，而在一种更广博、更包容、更发达的环境中，继续着知与行的统一。

　　如果未来真有对方辩友所说的硅基生命、数字生命，那这些新生命的‘行’会是新世界的‘行’，请不要固步自封。”

　　她顺了一遍逻辑，不偏心地讲，他这一段发言其实不错，作为结辩，把他们队原本中规中矩的论点带上了一个新层次。

　　如果这段价值升华能够出得再早一些，在先前辩论时就围着新世界会出现的新的知与行关系来提上一些，那对方辩论的完成度会更高，她也没有机会再同他们对垒。

　　但他们应该没预料到晓星希她们这次的架构方向，导致在论述时，前后两部分有些混乱。这才给了晓星希她们打成如今这种焦灼态势的机会。

　　同样，华姐对于他们整体论点的攻击和临场发挥的水准也不逊色。

　　让晓星希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即是，华姐用冷静平稳的语调开口：“本次的辩题为‘阻碍’，所以阻碍还是不阻碍需要进行比较。我不曾在对方辩友提及的内容里看到应有的比较，论证责任远未达成。

　　今天，我们比较阻碍发现，对方辩友认为当虚拟技术的工具越来越发达，世界的范围会因此增大，而人在更大的范围内，会变得更自由，由自由推出随心而行。首先我想问，是怎么推出范围更大就更自由的？我可以搭乘交通工具去上天下海，我就是自由的吗？

　　最后我想说，我们面对虚拟技术的发展，只有放下固有的对知与行的理解，充分地认识到这两者间愈发增大的区别，才能更好的去融入继续发展的环境中，融入才能让我们获取更大的自由。”

　　华姐在发言的最后，预料到了对方的结辩方向，提前将瞻少微接下来的一部分升华内容驳了回去，从而打断了他的攻势，让他最终结辩时的一些小点显得不那么牢不可破。

　　这样想来，晓星希大约有了底。

　　历经近半个小时的讨论，裁判终于得出了结果。

　　当主持人拿过表格时，她的心再一次悬起来，忍不住双手搭在脸前，长大口呼吸，感觉肺都跟着呼吸在颤。

　　台下她的三个舍友也互相抓紧了手，老大猛拍着胸脯感觉需要吃一口速效救心丸。

　　主持人话音缓慢，急得老大想去抢台上的得分表。

　　在老大耳朵里，主持人的话几乎算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每个字落地还带着擂鼓声，急得人头晕。

　　最先揭露的是最佳辩手得主。

　　主持人在念出那个名字前顿了一下，连嘉白都不免伸长了脖子去瞧，顺带着冷笑：“现在的人就喜欢搞这种悬念小把戏。”

　　半秒后，瞻少微三个字从主持人口中落下，婉转轻盈，余音袅袅。

　　老大闻言垮了脸，整个人倒在座椅里，语调带着丧气：“怎么是他呀。”

　　嘉白眉头微皱：“虽然给他也没问题，整场表现确实很亮眼，但我还是觉得希希的表现更好吧。尤其是质询卡对方二辩的那个问题，直接撕了道大口子啊。”

　　思悦见两人脸色不佳，眨了眨眼：“不是啦，裁判讨论成这样的，赢家多半是险胜，最佳辩手会给败方啦。”

　　这话音落下，老大颓丧的双眼突然亮了光，主持人的宣布胜方的话音也随之落下。

　　是晓星希那队。

　　老大从座位上蹦起来，又被嘉白按了下去。

　　晓星希起身准备列队去接受奖牌时，看见了台下老大一跃而起的影子，不免对着那个方向笑了笑。

　　遥遥地看见三个人合在一起，用胳膊为她比了个心。

　　真好，可以放下心来，和她们一起开一场庆功宴了。

　　这几天她忙着准备比赛，给舍友也带来了颇多打扰，忙起来的时候，三个人就轮流替她分担了宿舍值日。

　　算起来，下周她还得扫上一周的地。

　　扫就扫嘛，毕竟这是件令人喜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