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有声》驳潮

1、01

　　窗外的天气是极燥的，烈阳悬挂。
　　稀碎的光斑透过玻璃钻了进来，打在了桌子上。

　　季声有点烦了。
　　她正好坐在窗户旁边，光照过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周围的人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表情专注。只有她头抬的高，屁股下的凳子晃着，身子转来转去。

　　站在台上的年级主任面色庄重，嗓门粗犷而响亮，有刻意吊起来的高亢：“所以，只要有违反校规的人，记得报告给老师，主任，我，或者校长。”
　　“平安志愿者负责的基本事项你们都了解了吧？”

　　季声打了个哈欠。
　　眸子里顿时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前面的人坐的端正，脊背挺直，头发看起来有些硬。

　　季声把腿抻长，踹了踹他的凳子腿。

　　宋子聪往后靠，倚着凳子。

　　季声很自觉地把头凑了过去，压低声音：“你晚上有空吗？我新买的板子到了，去不去？”
　　宋子聪：“行。阿姨给你买的？”

　　季声摇头，“盐城前些日子不是有个滑板比赛吗？我拿了个亚军，拿了些奖金。”

　　“操，”宋子聪骂了句脏话，“真牛。”

　　盐城前些日子举办的滑板比赛规模不大，参加的人不少。
　　季声滑板几年了，得了个亚军。
　　她的长板板面的漆掉了点，到处都是磕磕碰碰整出来的。

　　记得她刚滑板没多久，试着做Ollie，动作没做成，板跑好远，人也躺地上了。那时候骨头还软，这么一摔，左胳膊直接骨折了。
　　把刚同意她滑板的季母吓一跳，现在还提心吊胆的。
　　近几年，她滑的越来越熟练，一起滑板的人越来越多，奖牌奖杯也有了。
　　季母也就不怎么管她了。

　　宋子聪又往后靠靠，“鱼鱼呢，来不来？”
　　“鱼鱼？”季声的脸被晒得有点烫，她回想：“鱼鱼应该可以过来，毕竟六中今天是运动会，下午放假。”

　　鱼鱼是沈鱼，也是板女。
　　不过她在另一条街的六中，季声她们在二中。
　　宋子聪嗯了一声。

　　正在他们低声细语聊天时，主任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季声身上，把抬眼的季声吓一跳。下一秒，就听见主任说：“就让季声给我们重复一遍吧。”

　　季声人傻了，神色呆滞地看着主任。
　　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步，大脑还在死机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

　　整个教室是鸦雀无声的。
　　台上的主任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主任给了她个面子，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平安志愿者要做什么？”

　　季声的脸颊有些绯红，太阳太烈了。
　　她眯着眼睛，细细地想：”在上课前半个小时到岗，戴上平安志愿者的徽章，看到有吸烟和违反校规的人给予警告，情节严重者报告校领导。”

　　主任点头，“坐下吧，认真听，别搞小动作。”
　　坐下后的季声看到宋子聪向她竖起来大拇指。
　　她扯了下嘴角。

　　很快就放学了。
　　平安志愿者，相当于风纪委员。学校里每个岗位都有，季声负责教学楼后门。放学前主任特意把他们留下，告诉他们平安志愿者要做什么，下周就上岗。

　　回到家后的季声走进厨房。
　　季母洗着菜，头也没回：“有快递到了，是你的快递吧？我放在你房间门口，你自己去拿吧。”
　　季声声音甜腻腻，“谢谢妈！”

　　她脚下穿着拖鞋，跑起来时有些脱脚。
　　没跑两步，季声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一个长而扁的纸箱，她抱着纸箱走进了房间。

　　季声把快递拆开。
　　赫然是一块崭新的长板。
　　她买的是hooly家的不良少女。板面是少女双手缠着绷带，一身长款基础款制服，左眼蒙上绷带，脖子围着项圈，右眼眼眶被粉红色包围。

　　季声把桥调松，反反复复欣赏了几遍它的美貌，就把作业掏出来写。

　　临近七点，门被敲响。
　　台灯散出昏黄的光晕。

　　季母的声音很温柔，她是南方人，说话也轻轻的：“声声，别做作业了，下楼吃饭吧。”

　　季声放下笔，揉揉干涩的眼睛，“好，我马上下来。”
　　紧接着，她走出去，门被关上。

　　季声下楼的时候，季父正坐在位置上，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温儒尔雅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声声，吃饭吧。”
　　季声：“好。”

　　季母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摘下围裙。

　　季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季母给季声夹了块肉，“声声啊，你前些日子参加的那个比赛，怎么样啊？”

　　“拿了亚军。”她垂了下眼。
　　“哦......亚军啊，没事。只要你喜欢就行。刚开始你滑板，把胳膊摔断了，我和你爸爸都担心你，现在你好好的，还拿奖，挺好的，挺好的。”
　　季父也说：“你喜欢就去做，我们支持你。”

　　季声突然感觉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的家人支持她的热爱，对她有求必应，担心她。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她。

　　吃完饭后的季声帮忙洗碗后，在二人的叮嘱下拿着滑板出去了。

　　即使是夜晚，外面的天依旧热得紧。
　　微风吹过都是温热的，偶尔还能听见阵阵蝉鸣，叶子扑簌的声音。

　　季声点开微信。
　　名为“盐城最牛滑手聚集地”的群聊响个不停，她点进去，有人艾特她。

　　可以相信子聪：@日向声。声姐，出来没有？
　　可以相信子聪：快来快来，我们都在老地方，你怎么还没到？
　　叶REN：鱼鱼也没来，你们在一起吗？@日向声。
　　一拳打死你妈：@日向声@鱼鱼子酱。
　　可以相信子聪：不会吧，不会失踪了吧。

　　季声打了个问号过去，群里瞬间热闹起来。
　　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雏田，取的微信名字也叫日向。

　　日向声：？
　　一拳打死你妈：快来快来！
　　可以相信子聪：声姐冒泡了啊，老地方，快来！

　　季声没回，她戳开沈鱼的聊天框，弹个电话过去。
　　不一会儿，对面传来沈鱼的声音，周围有些吵，沈鱼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沈鱼：“怎么了，声声？”

　　季声穿过马路，换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着长板：“你在哪？”
　　沈鱼看看四周：“我在完美日记。”

　　完美日记开在一个大商场的二楼。季声蹙眉，心里咯噔一下，“你等等我吧，我回去找你，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我在蜜雪冰城旁边，正好也不算太远，你等我把滑板借放一下。马上就到。”
　　对面的少女说了声好。

　　季声在群里回复了一个马上到，没继续看消息，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里。

　　她很担心沈鱼。
　　沈鱼之前晚上出来和她们滑板，在来的路上被人骚扰了。那时候季声没在她身边，沈鱼好几天才缓过来。两个人从小学开始关系就好，家长也同意在一起玩，那件事发生后，季声一直自责。
　　她不能让沈鱼一个人走夜路。

　　季声粗略地看看周围，寻找可以借放长板的地方。长板占地面积大，她一直拿着它，手也有点酸，况且商场里也不允许拿着滑板。
　　蓦地，她眸子一亮，是一家推车冰粥店。

　　季声小跑过去，问：“姐姐，我可不可以把滑板放在这？我一会儿来拿，不会太久的！”
　　老板娘看她一眼，朴实地笑了：“行，行。”
　　季声把滑板放在推车右边，离老板娘不算近也不算远的位置。她道谢，又返回去商场找沈鱼。

　　她到的时候，沈鱼正提着完美日记的袋子在门口等她。

　　见到季声，沈鱼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待她走近，沈鱼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季声诧异，“给我的？”
　　“对，”沈鱼娇憨地摸摸鼻尖，“给你的。”

　　季声笑着接过，耸肩：“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就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沈鱼乐呵呵地骂她憨批。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
　　一旁的路灯灯光微弱，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季声和沈鱼走到蜜雪冰城。
　　沈鱼问她，“你板子放在哪里了？”

　　季声看向一旁的冰粥店，沈鱼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冰粥店旁边围着一群少年。
　　有几个嘴里站着闲聊的，还有几个坐在台阶上抽烟的，还有一两个人穿着二中的校服。活脱脱的不良少年模样。

　　在沈鱼惊奇不敢相信的眼神下，季声缓缓开口：“你想的没有错。”
　　“我操，”沈鱼爆粗，“不愧是我声姐。”

　　季声心里有点慌。
　　她拍拍沈鱼的肩膀，深沉地看着她，“鱼妹，你在这等我，如果我回不来，你记得让宋子聪每年多给我烧点纸。”
　　随后，季声向冰粥店走去。

　　季声离那群人越来越近，她也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板子正被人踩在脚底。
　　她直接站在了那人面前。
　　那人低着头，季声只能看见那人的头顶。

　　一旁的不良少年吵吵闹闹。
　　“不是吧，又来一个找铮哥搭讪的？”
　　“妹子有点好看啊。”
　　“闭嘴吧，人家目标是铮哥，看不明白？”

　　那群人的话，季声都听到了。

　　赵毅看她直勾勾地看着彦铮，起了逗弄的心思，“妹子，来搭讪的？”
　　徐莫维搭着赵毅的肩膀，“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季声深吸一口气。
　　她说：“这位同学，你踩到我的滑板了。”

　　周遭安静了一下。

　　前面的人慢慢抬头，掀起眼皮子看她。夜色正浓，他眸子漆黑，手指捻着一支烟，冒着猩红的火光。
　　眉弓之下，他鼻梁高而挺。
　　唇角微挑，看起来有点痞。

　　“嗯？”彦铮的声音有些暗哑，直视着她，“你的？”

　　季声慌了一下，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是的，是我的滑板。”

　　彦铮吐了口烟圈。
　　白色的薄雾逐渐晕开，季声的视线微微模糊。

　　彦铮抬脚。
　　季声蹲下身子，抱起滑板。

　　彦正的视线还没移开，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滑板抱在怀里，向她挑眉，“滑啊？”

　　那群人也开始附和。
　　“滑啊，怎么不滑？”
　　“滑啊妹子！”
　　“别怕啊，滑呗。”

　　季声脸皮本来就薄，她有点怕生。和宋子聪沈鱼关系那么好，因为和他们认识久了。
　　她羞得说不出话。

　　没多逗留，也没回答，她抱着滑板跑了。

　　天色混沌，如同打翻了一瓶墨水。
　　街道，人声喧哗。一痕弦月，数不清的星子嵌在空中。
　　彦铮起身，身形懒懒散散地靠在树旁，眼皮半耸。

　　赵毅：“操，谁他妈想的到铮哥踩着人家妹子的滑板？”
　　徐莫维笑得停不下来，扶着林烨的肩：“真他妈好好笑。”
　　林烨捏着嗓子，“这位同学，你踩到我的滑板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笑成一团。
　　和他们一起目睹全程的其他少年也在笑。

　　彦铮抖抖烟灰。
　　不远处的灯火亮着。

　　他漫不经心地吸了口烟，随即，吐出个烟圈，一团白白的烟雾在眼前缭绕。
　　须臾，他一个高抛，烟蒂准确落在垃圾桶里。
　　彦铮哂笑，恣意而张狂，掀唇：“滚。”

　　季声步伐很快，走了几步，就看到沈鱼担心地看着她。
　　沈鱼看她，“他们没怎么样吧？”
　　季声步子慢下来，“没什么事。”

　　沈鱼还想再问什么，季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掏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宋子聪。
　　她接：“怎么了？”

　　宋子聪周围很吵，他声音很大：“你接到鱼鱼了吗！”
　　季声：“接到了。”
　　“你和鱼鱼别过来了，场子散了。叶仁他妈突然把他叫回去了，齐阳和她小女朋友约会去了，真她妈不是人。”

　　季声看了眼沈鱼。
　　沈鱼接过她的手机，“那你在哪？”

　　察觉到对面说话的人音色变了，宋子聪语气软了些，道：“是鱼鱼啊？我在阿姨这吃烤串，你和声姐过来吗？”
　　季声摇头。

　　沈鱼用气音问她，“你去哪里？”
　　季声耸肩，“回家吧。”
　　沈鱼向她做了个“ok”的手势，继续讲电话，“声姐回家，那我过去找你吧，正好我们住一个小区。”

　　最后，宋子聪过来找的她们。
　　宋子聪和沈鱼一起回家，季声拒绝他们送她回家的建议，自己走回去。

　　季声路过蜜雪冰城的时候，过去买了杯奶茶。
　　街上的行人不多，尽管是夜晚，天气依旧炎热。
　　冰粥店已经关门了，那群不良少年都不见踪影，地上还有抽过之后被脚反复碾压的烟头。

　　她吸了一大口奶茶。
　　齁嗓子的甜味填满了整个口腔。
　　喉咙有些呛。
　　暖风拂过，她惬意地眯起眼。

　　季声在路边站到奶茶见底，走到垃圾桶旁边扔杯子。垃圾桶里是密密麻麻的烟头，伴随着她讨厌的烟味，季声条件反射般拧住眉头。
　　她退后两步。

　　现在有些晚了，她走回去又太慢。
　　行人只有堪堪几个。
　　季声把板子放在地上，脚一滑，板子滑了起来。
　　四周的风在她耳边穿过，她的T恤被吹起一个弧度。

　　与此同时，旅馆二楼的网吧。

　　赵毅打游戏输了，揉着眼睛无意往窗外看，就看见少女滑着滑板，他惊呼：“我□□操，这他妈不是刚才那个妹子吗？”
　　林烨凑过来看，“还真是，腿真他妈细！”
　　他回头看彦铮，“铮哥，过来看啊！”

　　彦铮躺在两个凳子拼接的“床”上。像没骨头似的，他弓着身子，一张脸上毫无表情，整个人透着慵懒。
　　还没睡醒。
　　他舌尖顶着上颚，声音还带着未散去的困意，“别吵。”
　　彦铮有起床气，还嗜睡。

　　徐莫维也向窗外看去。
　　“还真是她。”
　　三个人堵在窗户旁边。

　　彦铮的脾气那么一过，清醒了不少。他眼皮一撩，无意间往窗外看去。
　　腿还挺白。
　　彦铮倚着椅子，在睡意再度来袭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