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55、第 55 章

　　解曦没有她的家门钥匙。他才过来住了几天，这些天也大多数是她在家待着，他便没有跟郦月清要备用钥匙。

　　从电梯里出来的解曦本想着要去按门铃。

　　却看见房门微掩，里头传来女人隐忍的哭声。

　　他和郦月清在一起这几个月时光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哭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是一声不吭落泪，只有一次，她哭得特别惨。

　　就是在他家午休那次，她把她的过去告诉他的时候。

　　而这一次，她明明没有嚎啕大哭，却让他觉得，她比上一次还难过，比上一次还让她心碎。

　　——她应该是，真的想把房子卖了吧。

　　这是支撑她走过艰难岁月、象征她能靠一个人过得很好的标的物。要她卖掉，无异于直接击碎她心中信念大厦的最后一根承重梁。他能理解，要是让他以一般教职工的收入供出这么一个家来，突然有一天逼着他卖掉，他一定很不舍。更何况，她没有家，这是她唯一的归宿。她的不舍，她的难过，一定比他的要深很多倍。

　　这不是他能用一句话安慰的事，是他们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更可怕的是，尽管他这些天做了那么多准备，却还是没有把握。他其实，也给不出她想要的保证。

　　反正和她一起努力是迟早的事。大不了，就不要追什么梦了。面对现实，好好工作，用行动去给她新的支撑吧。

　　屋里的声音慢慢停下。他听见她渐渐放大的脚步声。没关好的门被关上，将屋里的一切声音全部隔绝。他拿起手机，给张先持打了个电话。

　　“跟她商量好了吗？”

　　“没，不过我会说服她。你那边呢？你要出卖色相，你老婆不生气？”

　　“啊……她气死了，一口气干掉我一瓶珍藏红酒，骂郦月清父母骂了半个多小时。解析，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帮你把这件事解决好。这几天跟他接触下来，他就是一法盲，他公司也不大，外聘了个顾问律师还是我律所的，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毕竟再这么下去，我的酒会被嘉慧囫囵吞枣喝干净的！”

　　这两公婆属实有点毛病。

　　挂了电话，解曦按响门铃。门很快被推开，手里拿着锅铲的郦月清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阿曦，回来啦。”

　　解曦笑笑：“嗯，回来了。你下厨？能吃吗？”

　　她恼羞成怒，“瞧不起我！”

　　半小时后，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汤是一如既往的发挥稳定，非常鲜甜。米饭偏硬，不是她平时会吃的那种类型。炒了个卷心菜，这次控制得还可以。肉菜差评，是市场买的盐焗鸡，热一下就能吃的，根本不是她自己做的。

　　“你这偷懒的功夫有点厉害。”

　　“那是，当班主任屁事最多了，不学点偷懒技巧，我早过劳死了。”

　　“嘿，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解曦捏了捏她的脸，“快吃吧，别饿着了。胃不好还那么爱折腾，服了你了。”

　　吃过饭，和郦月清一起收拾碗筷厨房后，她把湿哒哒的手擦在解曦的围裙上，扯开他的围裙，把他往楼上拉。被他扔掉的钥匙又戳在了衣柜的带锁抽屉上，她拉开抽屉，又一次把那本房产证翻了出来。这一次，她的脸上挂满淡定和从容。

　　“我跟中介约了明天上午来拍照核实，备用钥匙我放在了学校，所以明天下午去见完郦启发后，你陪我去一趟学校吧。”抬头环顾四周，“阿曦，我不会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有负担的。”

　　他按下她的房产证。

　　“说到这个，我跟老张拟了个方案出来。我希望，你能同意。”

　　如此这般一说，郦月清嘴角抽了抽，“你这样说我，我是真的会难过的。”

　　“但那些不是我真心话……”

　　“不过，你要是想演，这么说还是太弱了。来，我给你写，你给背下来。”

　　“……”

　　“愣着干嘛，帮我拿纸笔啊！”

　　第二天下午，郦月清和解曦早早就到了咖啡厅。解曦像是早就踩好了点，把郦月清带到一个卡座位置，顺便跟服务员预约她身后的位置。

　　她很不安。昨天晚上趁着解曦睡着，她把除了房产证之外的所有值钱东西都找了出来，在书房算了很久，算来算去，突然点想要放弃。

　　她这辈子，就做血库吧。反正郦启发比她先死，她年轻，总能熬死郦启发的。

　　可是看见解曦那一心一意要维护她的样子，她到底说不出口。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和他走下去，哪怕多一天也好。

　　“月清抱歉，我本来把慧姐也叫了过来让她陪陪你的，但是她刚给我发信息说有紧急任务，要晚一点来。”

　　“不要紧，我一个人可以的。”

　　“真的？”

　　“嗯。”她推了推他的手，“差不多时间了吧，别被发现了，快过去吧。”

　　解曦看了看时间，拍拍郦月清的手臂，低声交代他过去一趟，便向郦月清身后的座位走去。

　　那是一个大圆桌，位置宽敞，离门又近，又有不少绿植，正好把卡座的风景给挡了个结结实实。解曦才坐过去五分钟不到，郦启发就带着张先持出现了。

　　“伯父，这位是？”

　　“哦，他是贾方地产的贾总。这是，呃……”

　　“我叫解曦”

　　郦月清躲在后头快要笑出声。什么贾方地产老总呀，那根本就是张先持。贾方，甲方？那贾总，假的老总？李嘉慧起的吧。

　　“听说你对月清纠缠不清。我现在告诉你，她父亲已经跟我谈妥了，郦月清要嫁给我，所以你赶紧跟她分开吧。”

　　“伯父，你之前话不是那么说的！”

　　“我是说了今天谈彩礼啊。这么说吧，昨天贾总跟我说，他看上我家月清了，他愿意用三十八万作彩礼。你如果能出得起比这更多的，我就考虑让月清嫁给你。”

　　解曦突然嗤笑出声。

　　他敲了敲桌面，淡然地问：“哦，那看来我出不起这个钱的话，就只能让郦月清嫁给这位贾总了是吗？”

　　贾总理所当然：“当然是，介绍人跟我说郦总家的女儿是老师。我就是看上她是老师，有文化，教小孩肯定教得好。”

　　“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只不过，你不介意郦月清跟我在一起过？也不介意她心里有我？”
　　“当然，感情这种东西，可以睡出来的。”

　　“那也可以，不过，你不介意她肚子里有我的种？”

　　“……什么？”贾总转头质问郦启发，“这点你可没跟我说。郦月清有了这男人的种？”

　　郦启发笑笑：“哎呀可以打掉的嘛。”

　　“那她就不值三十八万了。”贾总敲了敲桌子，拦下要骂解曦的郦启发，命令道：“喂，你是她现男友，你说说她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东西。”

　　解曦清了清嗓子，开始背郦月清给他写的台词：“郦月清三十岁了，年纪呢，稍微有一点点大，医生说这一胎要是打了之后比较难怀。人嘛，她跟我同居了一段时间，好吃懒做，家里的地都是我在扫。明明她一开始是包养我的，说好了给我十万块彩礼让我入赘给她当老公，床上了孩子有了证却不跟我领。她还花心，三不五时不回家，我跟踪她，发现她次次开房都不是同一个男人！唉，当时要不是我没钱，我哪里忍得了这口气。而且，她为了包男人，她那个房子是抵给高利贷的，我还是昨天才知道的！我在明珠市没有落脚，要是娶了她，还得帮她把债还了，留下那套房子！实话说，要不是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想要她。”

　　贾总像是完全无法接受，一拍桌子：“也就是说我娶了还得给你儿子当爹？不行不行，郦启发，你坑死我了。你女儿怎么这种德行！”转头开始劝解曦，“兄弟，谢谢你跟我说实话。我明着跟你说，看在那个种的份上，她最多值十万，多一分你掏了，你就是脑子进水！还有，我得提醒你，得做个鉴定，搞不好种都不是你的！”

　　演贾总的张先持摔门而去。郦启发终于从这惊人的真相中回过神：“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伯父，你没给我机会说啊。”解曦一脸不情愿，“我呢，确实想要那个小孩。我爸我妈呢，把老家房子卖了，也把我妹许人家了，给我凑了点钱。你要是想嫁女儿呢，我就把钱给你，买断。你要是不想嫁，就算了，我待会儿就带她去医院做人流，我再找个人娶我。”

　　“你有多少钱？”

　　“我刚听贾总说，你女儿最多值十万。”

　　“十万太少了！二十万！——哎呀，到底是你的种不是？好不容易怀上了，就别打了，好好养着，你解家不也得要个传宗接代的？”

　　“……啧，我就十八万，爱要不要，不要我立刻带她去医院。”

　　“成，但是你要马上转钱！”

　　“立个字据吧。”解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刷刷写下一份协议，又手抄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份，签上，“你签好，我转钱，以后你郦家跟她就没关系了。除了白事，不再登门，你也别再来找我。”

　　郦启发签得很痛快，解曦倒是磨磨蹭蹭嘀嘀咕咕的，几个银行卡来回倒腾钱，一边倒腾一边嘀咕：“想不明白你们这些有钱人，你不是老总吗？哦……是不是你的小儿子要娶媳妇，急着要给彩礼啊？听郦月清说，她没钱给我就是因为把钱都给了你让你小儿子读书。真的假的？”

　　解曦的钱终于打入郦启发的账户里。郦启发笑出声，“她要是能多给一点，我也不会这么着急把她嫁了。不过，我这个女儿什么德行，你应该比我清楚。反正她现在是你的了，你以后要是过得穷了被绿了发现她怀的那个种不是你的，都别找我，听懂了吗？”

　　“知道了。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真的有把郦月清，当作你女儿吗？”

　　他笑了笑，拍拍解曦的肩，“女儿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家不也这样吗？你妹不也是这样？算笔账，你会发现，就是收了彩礼，也是赔钱的。”

　　目送郦启发离开后，解曦埋了单，回到郦月清身边。不多时，张先持也过来了。

　　解曦握起她冰凉的手，轻轻揉搓取暖。

　　“我没事。”她笑笑，“就是觉得，解脱了。”

　　“真没事？”

　　“真的。”她抽出冰冷的手，举手示意服务员过来。还在点单的途中，李嘉慧到了。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把空间留给两个女人。

　　郦月清点了一大堆食物，李嘉慧没有拦。

　　抱紧李嘉慧，把头埋在她肩膀里，“慧姐，我这一下，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李嘉慧心疼啊，手在她背后轻轻地顺，“你还有干爸干妈，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姐妹。我虽然比你小，但你叫我慧姐，你就是我妹，亲妹。你看，你有父母了，你有姐姐了，你还有姐夫，还有男朋友，你哪里是什么孤家寡人啊！”

　　“嗯！”

　　屋外，张先持从兜里摸出一盒薄荷糖递给解曦。解曦乐了，“谈了恋爱的人果然不一样，随手从兜里一摸就是糖。”

　　“戒烟了，克服烟瘾用的。其实也没多大用，想抽的时候还是想抽，全凭毅力克服，这东西就单纯改善一下口气。”

　　“啧，你这老烟枪也有戒烟的一天？”

　　“刚入行压力大学会的抽烟，其实早就可以戒了，只是一直没下决心。岳母说得对，嘉慧跟着我搭档做事，我抽烟，她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而且她不喜欢我带着烟味跟她接吻。”张先持笑了笑，“钱包撑得住吗？”

　　“跟我妈要了钱。”解曦笑眯眯的，“我自己的投资没动，我就那一个投资了，还是华峰二公子介绍的，正是上升期，谁动谁傻。”

　　“啧，我发现你人脉出奇的好啊。华峰二公子你都认识？”

　　“我不也认识你这个大佬？业界传奇顶级律师张先持，谁能想到会在绿皮火车的地板上跟大学生较劲国际象棋？”

　　华峰二公子为人低调，什么新闻热搜几乎都没出现过，对比起华峰的大公主而言，存在感简直稀薄得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空气。当年解曦认识他纯属偶然——他当时还在酒吧里帮忙，闲出屁的二公子跟着朋友来玩，点了杯折磨人的Ramos Gin Fizz，还一定要解曦摇20分钟。解曦不但照做，还一边Shake一边跟他谈天说地。因为认识的人多，见识广，脑子也好使，短短20分钟，他就吸引了二公子的注意。于是，二公子问了他：“我教你做生意，你学不学？”

　　当时的解曦穷啊，又不想全靠酒吧老板林哥资助，就点头答应了。回头想想也是机缘，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解曦甚至是拎包进公司的，钱也好工作人员也好，全是二公子的借的。而这位低调的二公子，其实人很聪明，闲钱也多，人还闲，想法又怪又多。鉴于他的理念在当时全是歪门邪道，他父亲不给他在公司里用，也不准他自己玩，结果他就到处教人玩。在解曦之前，他失败了好多次。解曦是他第一个成功的案例，自然显得与众不同。

　　“那你母亲知道这是彩礼？”

　　“我没说。月清肯定会想办法还给我。”他叹气，“我理解她，就算是演戏，刚刚我付了钱的一瞬，我有一种她归我了的感觉。怎么说呢？不是跟她在一起时的那种幸福感，而是好像变得能支配她一样，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难怪她宁愿卖房子也不要你给钱。”

　　糖吃了两颗，预估里头的人也聊得差不多了，二人折返。解曦一眼看见那一桌子的食物，而且还几乎都吃完了，顿感头大，“郦月清，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胃不好？”

　　“慧姐吃的。”

　　张先持扶额，“你不是说你减肥吗？在家不吃饭，出来吃那么多？”

　　“大月月点的。”

　　男人们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俩女人是老天爷派来收拾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