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32、蓝天

　　运动会进行两天半，还有半天是教师运动会外加给学生收拾操场和班级，顺便搞大扫除的。

　　第一天郦月清的班级拿了不错的成绩，郦月清非常高兴。只是第二天决赛场上高手云集，一个上午下来，能拿到决赛好名次的学生并不多。

　　学生们都有点蔫儿了，郦月清只好在班上给他们打气，让他们多给参加比赛的同学加油。

　　被郦月清发动后，班上只剩下几个平日里不太爱动弹的在写通讯稿。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备课本，叹气。这东西再不写就又要欠了，不行，得趁着校运会这几天好好写写。

　　郦月清提起笔，开始她的战斗。

　　“郦老师怎么运动会还在搞你的文化课内容啊。”

　　郦月清猛地抬头，“解曦？怎么是你？”

　　解曦笑眯眯地顶着周遭人惊诧的目光，坐在郦月清身边，把一瓶矿泉水放在她面前，在周遭学生的嘀咕和尖叫中捋了捋她的防晒帽的帽檐，“我的任务变成给老师们跑腿送水了，所以我顺便来看看你。”

　　郦月清鄙夷：“老实说，贿赂了谁，贿赂了多少钱。”

　　“唉你怎么能这么看我！”解曦委屈极了，“一个大榴莲给我科组长，换来半小时自由身。所以我现在时间很宝贵，你要怎么办？”

　　郦月清皮笑肉不笑地把自己的备课本推给他：“帮我写教案。”

　　解曦：“……”

　　郦月清指了指后头本班那些缩成一团尽量隐藏气息的学生：“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又扫了周围几个班的学生一眼，“你确定要在工作时间搞恋爱？我现在就去老蔡那举报你。”

　　突然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抱着相机冲到郦月清面前：“郦老师解老师！我想和你们一起拍合照可以吗？”

　　郦月清眨眨眼，觉着自己好像没教这个学生。学生笑着解释：“我我我是（4）班的梁雯，郦老师和解老师我真的超喜欢你们的，我能跟你们一起合照吗？”

　　郦·有求必应·月清笑着点头，“好。”

　　解曦：？

　　她不是说这是工作时间不跟自己搞恋爱吗？怎么学生要求拍合照，她就同意了？合照难道不算谈恋爱吗？

　　梁雯把相机随手交给一个学生，然后蹭到郦月清旁边，使劲把她往解曦身边拱。郦月清没想太多就往他那边挪了几步，摆了个老土的V字手拍照。快门按下，郦月清跟上去看照片预览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跟解曦贴在一起，而且解曦根本就没看镜头——他在看她。

　　郦月清当时就红了脸：“删了吧！重拍！”

　　梁雯抱起相机撒丫子就跑：“下次一定！谢谢郦老师解老师！”

　　有了梁雯的先例，周围的学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2）班旁边是（1）班，隔了两个班是（5）班，都是郦月清的班，挨得近，把这全程的瓜吃了个透，于是纷纷上前，口口声声是要跟他俩拍合照，结果一群人站他们旁边就只为把这俩人拱在一起。郦月清想拉开点点距离，学生们首先不放过她，挤着她非挨着解曦站。更可恶的是，解曦居然也一点不避嫌，伸手揽着郦月清的腰，自然而然把她圈在怀里，美其名曰“学生想看就让他们看”。

　　大嗓门又爱磕CP的社牛患者文佩琦没错过这一绝佳好机会，站在一边头一回大气不敢喘地狂按快门。从背后解曦的手到正面红了脸的郦月清，她一点没放过。

　　也有真的想来拍照的，就会要求先合照，然后郦月清或者解曦单独跟他拍一张。

　　一传十十传百，解曦教的两个班也收到了风声，陆陆续续不断有人来要求合照。好在这回喜欢郦月清的人少了许多，她趁机拉着本班学生往赛场上跑，随意找了本班正在进行比赛的项目就钻进去开始加油，彻底摆脱了摆着营业微笑当模特被人轮流拍的痛苦。

　　解曦的微信马上追了上来：月清你居然跑了，你不厚道！

　　郦月清不甘示弱，回复：你明知道那群学生就是想拍我俩你还非答应，你也不厚道！

　　解曦迅速回复：最先答应的是你，我才顺着往下的！

　　好像是那么回事。

　　但那又怎么样！

　　郦月清：下班再说！

　　直到解曦摆脱拍照大军回到终点按秒表，郦月清也没有再在班上出现过。

　　哼，下班？她今天有晚修，下班都十点了，她就是仗着自己会让她快点回家休息才故意说下班再说的！这女人真是……

　　他忽然勾了唇角。

　　这可是好事啊，郦月清诶，居然跟他撒娇了诶，天大的好事啊！

　　在跳远场地的郦月清打了个喷嚏。

　　下午的比赛结束，郦月清一如既往吃完饭上晚修，但却没有解曦的身影，这让她略微有些不安。好在下班的时候看见解曦一如既往等在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乖巧地凑到他身边，“解曦，上午丢下你是我不好。”

　　解曦没朝她笑，也没牵她的手，只是丢下一句“走吧”，就一声不吭地走在她的前头。

　　郦月清挠了挠后脑勺。完了呀，解曦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确实，换是自己，特地跑去找他，被这样一通冷对待，那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他生气也无可厚非。可是，上班时间谈恋爱本来影响就不好啊，他也是的，老是这么高调，一点也不体谅她。学生就真的很喜欢这些八卦的，老弄这些，学生还怎么读书啊？

　　郦月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解曦相处。眼见他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她迅速抬起步子赶快跟上去。叫她认错她心有不甘，说她没错她倒也心知肚明，自己还是有点关系在里面的。

　　回想自己二十九点九年的人生，她跟人吵架了，要么是忍受，要么是硬气打死不道歉，像今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她一次也没碰过。

　　啧，这下怎么办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解曦已经站在她的车边等她了。

　　郦月清开了车锁，打开车门，却没有急着上车。

　　说实话，她现在确实有点不安。她知道自己该道歉，但又不想轻易低头。

　　“回去吧，太晚了，早点休息。”

　　他拉开车门就要把她往里塞。

　　郦月清压抑在心底的火气突然冒了出来。她一把抓着解曦的手，转身把他推到车门上，“碰”的一声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解曦你有什么话能不能直接说出来？如果你是因为我没理你，我道歉，我今天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你可以随意罚我我都接受，我很诚心的。但是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过？我先是老师，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学生又那么爱八卦，你这样张扬，学生无心学习一天到晚想着看我和你谈恋爱怎么办？万一给他们带得也想谈恋爱了怎么办？我今天其实不想跟你道歉的，我觉得我避开你没有错，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我觉得我让你白跑了一趟，是我做得不好。我仅为此道歉。”

　　解曦愣了很久，才慢慢反握她的手腕，“我们上车谈。”

　　郦月清不置可否，从她默默打开车门的样子来看，是听进去了的。

　　副驾驶室车门关上的下一秒，解曦就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哪怕姿势对两个人而言都有点别扭，他还是不想松开。

　　“月清，我其实气早就消了，我只是想你哄哄我。”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说实话，确实有点委屈，难得换了半小时自由时间还不能看看你……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可能是教师身份还没转过来吧，我……确实没想那么多。”

　　郦月清愕然。这是第二次收到来自解曦的理解了。

　　“你不怪我？”

　　解曦连忙抱紧了些，“不怪，你来道歉，我为什么要怪？”

　　“不是，我是说，我不是还教训你……”

　　解曦这才听明白她说的怪是指的哪方面，轻轻一笑，“可是郦老师大前辈说的东西很有道理，晚辈受教了，为什么要怪你？”

　　“可是，一般来说……”

　　“纠正一下，我从小学到大学，就没有读过一班。”

　　郦月清气得用手锤他的胸口，被他抓着手腕挣扎不开。解曦知道郦月清的意思，相处两个多月下来，他已经彻底认清这样一个人了——她是个死脑筋，也是个爱讲理的，什么都喜欢跟人这样分析那样分析，她跟一些同事处不好的原因也在这死脑筋上。虽然她自己装得好像很会忍，但连他这样的职场新人都能看出来她心底的不服气，更何况那些二三十年都在教育一线看人的老教师们呢？

　　她不服某些同事，某些同事也爱说她的闲话管她的闲事，不管是好心还是故意，最终的结果就是她成了舆论漩涡的中心，又因为年龄偏大，结果天天用她不喜欢的那套理论挨他们的教训，她还不得不听着。

　　“你啊，今天这番话听的人要不是我，你肯定挨一顿数落。”解曦叹了口气，“月清，你一定要知道，你男朋友是个特别自负的人。他认为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一流的，你说这些问题，在他难过地回去按了三分钟秒表后就想明白了。他其实也想找你道歉，只是你先走了一步，他这人也比较皮，就想看看继续跟你生气你会怎么样应对。说白了，刚才那一大通东西，不过是他想你跟他撒个娇，说一句‘亲爱的对不起啦我抱抱你你就不生气了’这样的话而已。”

　　郦月清把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勾紧了些，“好，原谅你了。”

　　解曦眨眨眼，才明白她这是把那句话当成他的道歉，直接认领了。“上当了！”

　　郦月清笑得合不拢嘴。

　　解曦一恼，直接用嘴堵了她的笑声，把她吻得伏在他身上气喘吁吁才肯放开她，“知道我的厉害了？”

　　郦月清无力的拳头锤在他胸口，引来他的低声轻笑。

　　“不开玩笑了，快回家吧。”解曦轻轻吻向她的额头，“明天教师运动会，百米接力赛跑好好跑，体育老师的女朋友不能输。还有，拔河完以后就是三人篮球的比赛，你一定要来看，不然我真的会跟你生气，知道吗？”

　　“知道了，到时候加油声我的一定最大，行了吧。”

　　然而郦月清食言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学生比赛全部结束，各个班级得分加在一起，高一（2）班在高一年级拿了个倒数的成绩。郦月清本想着要好生安慰一通，没想到这群没骨气的家伙居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师，拿第一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郦月清：？

　　又有学生拍她的肩，“老师，加油，替我们（2）班争光！”

　　郦月清咆哮：“你们老师从毕业到现在没有正儿八经锻炼过啊——”

　　并没有什么卵用，两个人高马大的学生拖着咆哮的她拉到主席台下，在众目睽睽下塞进高一年级参赛老师队伍的最末。在队伍里点人的解曦瞧见了，憋着笑在花名册上勾了她的名字。周围老师看见了，纷纷回头看去，看见郦月清的糗样，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有人小声嘀咕：“这郦月清，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活泼好多。”

　　“就是就是。”

　　解曦颇为自豪。

　　学生运动会后接教师运动会是二十八中的传统，每年由两个项目组成，分别是拔河和百米接力赛跑，今年则新增了个由各年级的体育老师组队的三人篮球。郦月清去年在高三没能拿到好成绩，在跑接力赛的时候连着两位老师掉棒，而且拔河也被后勤组完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年级组长蔡智聪认为是不祥的象征，一天到晚发动学生拜孔子发动老师拜庙。

　　明珠市有名的庙不多，最富盛名的就是妈祖庙。郦月清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居然在大年三十让学校司机开校车拉全年级的老师去拜妈祖庙保佑学生考得好！

　　但是说不定……其实是有用的呢？她班上那个首大的不就是吗？

　　郦月清觉得自己完了，已经开始搞封建迷信了。

　　所以今年她是很想拿好成绩的。拿了好成绩，老蔡觉得迷信到位，说不定就不会大过年拉他们去妈祖庙了。

　　再加上，她也确实对寒假那个免费旅游很心动。

　　高一年级任课教师平均年龄为39岁，郦月清和新来的五人是最年轻的，一口气拉低了年龄平均值。郦月清不得不感叹，多年垫底的年龄，如今竟然也有人比她的更低了。

　　她下意识看了解曦一眼，又摇摇头，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开，认认真真在场边做准备运动。

　　动作是解曦额外给她补课补的，按她以前一个月学不会一套减肥操的肢体协调能力，根本做不来如此标准的热身运动。所以在解曦看不过眼说要教她的时候她是拒绝的。她觉得反正自己动来动去也就跳个减肥操的程度，搞了热身力气都没了那怎么跟人比？

　　然后解某人就“好心”地发了一大堆不做准备运动造成严重后果的视频给她看。抽筋的摔骨折的都算是小事，甚至还有肌肉溶解的，吓得郦月清差点睡不着，半夜给解曦打电话把他骂了一顿，第二天就老老实实接受解曦的培训，好好做运动去了。

　　热身完毕，郦月清舒了一口气。很快队伍集结，按照事先训练的，男女各10名老师分据赛道两侧。郦月清在女子一侧的倒数第二个，前一个是褚倩倩，后一个是王钰，也算是一群熟人泡在一起，郦月清别提多自在。

　　百米赛跑到底只有一百米，但一百米对久坐在办公室的老师而言，已经是不小的挑战。郦月清环顾四周，学生当然聚集在一起，主席台的赛道边上的，到处都是学生，把一百米的赛道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一道的高二年级看起来十分自信；第三道的后勤组虽然年纪比她大，但是人家天天不是扛就是推，力气体质都比坐办公室的老师们好实在太多，感觉胜算不大；第四赛道的高三年级就算了，这个年级几乎都是二十年教龄以上的老教师，学校都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往赛跑队伍里塞体育老师——好吧，体育老师的年龄在四十出头，也不算小了。

　　深吸一口气，跟在队伍后面，静静等待发令。

　　近处的裁判员举起发令枪，指向天空：“各就各位，预备——”

　　第一棒的老师做好起跑准备，学生的加油呐喊震天响。

　　“砰！”

　　四个组的第一棒瞬间冲出起跑线，加油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每个年级都在使劲喊出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特色，最后竟然清晰地形成了三个方阵。郦月清焦急地探头，女子第一棒已经顺利交接，接下来是男子第一棒——啊啊竟然被高三超过去了！可恶！

　　男子第一棒顺利教接，女子第二棒拔腿就跑，飞速把之前高三超过的部分给补上。非常好，很好！加油！男子第二棒马上交接了！靠啊怎么掉棒了！

　　女子一侧猛地叹气，有人迅速反应过来：“又是熊老师，去年就是他掉棒的，接棒掉，交棒还掉！”

　　郦月清不安地看来女子第三棒的王菲，寻思着这王菲压力也太大了，连忙找补一句：“不要紧，我们年级可是最年轻的，一定能跑过他们！”

　　紧张与不安中，熊浩然跑过来了。郦月清可算看明白他为什么会掉棒——他拿着棒子中间交接棒，接棒的人很大概率会抓到他的手，怎么可能不掉棒啊！

　　她担心地看向王菲。王菲倒是个厉害的，似乎知道他会那么抓棒子，直接把手放低，抓了棒子末端抽走向前冲刺。郦月清松了一口气，朝王菲背影大喊：“加油！王菲加油！”

　　比赛陷入胶着状态。第五棒交接完成之前，排名第一的是高二，第二的是后勤，高一以微弱差距处于第三，垫底的是年龄最大的高三。然而在男子第七棒开始，形势就发生了逆转——他们竟然仅仅在一百米距离内就从最末跑到了第一——因为高三的三位体育老师就安排在男子第七棒、男子最后一棒和女子最后一棒。

　　郦月清站在起跑线前，目前高一是第二，但被第一拉开了较大距离，她一个从读大学开始就没有好好运动的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拖后腿，让后面的同事能稍稍轻松一些，就是她的目标。

　　男子第七棒近在眼前，郦月清伸出手做好起跑准备。

　　棒子敲入掌心，她迅速握紧棒子下端拔腿向前冲刺。眼前不过一百米的赛道忽然变得像远方，她尽力跑啊跑，终点还是那么远。就这样就好了吧，反正现在是第二，距离也没有变大，就这样就行了吧……

　　“月清，加油，你可以，相信自己！”

　　在她一次次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解曦总是在跑道边这样鼓励她。

　　相信自己！距离一定要缩小！

　　郦月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步一步把之前拉开的差距缩小。男子第八棒近在眼前，只要交棒她就胜利了！

　　将棒子递出，松手，她没有刻意刹慢速度，而是任凭惯性把她带到人群后方，然后慢慢停下。
　　她喘着粗气，跑到最后她甚至没有心思看周围的赛况，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高一到底跑第几名。
　　撑着腰慢慢挪动脚步往回走，一阵欢呼声顺着人群如同波浪一般传递到原男子组站的位置上。

　　“高一第一！”

　　郦月清释放天性尖叫大笑，拉着王钰大笑：“真的真的？太好啦哈哈哈哈！”

　　兴奋大笑过后，郦月清不得不开始准备第二项比赛——拔河。

　　根据抽签的结果，高一上来直接对战去年的王者后勤队，胜利的才能去跟高二或者高三比。听到这消息的老师们瞬间垂头丧气，纷纷暗骂老蔡的手是不是摸了香港脚——怎么这么臭。

　　士气直接大掉落，郦月清拼尽全力拔了三盘，结果输了两盘，还是被后勤碾压了。

　　所有人挪向篮球场。

　　郦月清浑身疼得不行走得慢，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挤成人山人海根本混不进去。又是在累得慌，她看了看四周，干脆上到教学楼二楼，随手从班上拽了张凳子出来，坐在二楼的连廊上往下看。
　　这个位置好是好，就是距离有点远，再加上她实在没力气喊了，思前想后，决定闭嘴不吭声。

　　反正给解曦喊的人那么多，她喊了他也听不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