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30、逃避你

　　回到家做完了工作已经是凌晨一点。郦月清躺在床上，明明应该很困，她却一点都睡不着。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在两个多小时前，她第一次在解曦面前失态。

　　她知道自己过了火，拿他撒气了。可他的说法也让人很讨厌。

　　他说他来保护她。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前脚跟人上床，后脚跟她求婚，享受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愉快生活。

　　上上个这么说的人，是她父亲，郦启发。

　　黄莉悯跟郦启发其实有过幸福甜蜜的生活，这是她在喝醉了哭着对空气诉苦的黄莉悯身边听来的。

　　当年郦启发追黄莉悯的时候，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以后我来保护你，我来爱你疼你宠你，你把工辞了我来养你”。

　　黄莉悯就真的辞了工，嫁给郦启发，嫁给了她的爱情，并孕育郦月清。她的名字来一首叫《白莲》的诗，“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寓意是希望她像白莲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特地选的“月清”二字，也是希望她像月亮一样洁白明媚，清清朗朗。

　　郦月清出生半年，家里就变了天，原因是黄莉悯再也不能怀孕了。极度重男轻女的郦启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渐渐的开始嫌弃没有工作还生不了孩子的黄莉悯。顺带着，也开始嫌弃她这个大女儿。

　　他说：“留你是因为你是头胎打了对你妈不好怕她第二胎怀不上，而且一女一男凑个好，这是最完美的。”

　　他说：“早知你妈生了你就生不出第二个，一开始打了你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生个男孩。”

　　郦启发开始动手了。

　　黄莉悯不是没想过要出去工作，但每次她提出来，都会遭到郦启发强烈的反对，理由从一开始的“丢郦家的脸”，到后来的怀疑黄莉悯偷汉子。他的反对手段，也越发强烈，从一开始的单纯不给她们钱买菜做饭，到后来对黄莉悯拳打脚踢。

　　黄莉悯渐渐扭曲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郦月清的错。

　　年幼的郦月清，渐渐成为父母不和的牺牲品。

　　宋校说她在这么扭曲的家庭里能长成这么根直苗子实属不易，所以对她百般照顾。

　　其实只是因为那时候的郦月清想明白了。经历过向郦启发伸手要钱读民办学校被拒那件事之后，她就明白了，要想摆脱这个现状，要想不再看郦启发和黄莉悯的眼色过日子，要想改变自己的未来，她就得有工作，得有收入。

　　她突然想要活得精彩一些，站在他们的头顶俯视他们，让他们后悔当年这样待她。

　　她拼尽全力读书，拼尽全力去爱洪子期，拼尽全力去获得幸福。后来，她发现，爱情给不了她想要的回报，只有读书和工作才有回报。

　　从那以后，她就决定，再也不信爱情了。哪怕这些年来她其实并没有放弃爱情，在看到甜甜的恋爱时依旧觉得很开心，但她不相信，不认为这些东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它。
　　如今想来，她其实，是在逃避啊。

　　她拿起手机，打开解曦的界面。今天是她过激了，解曦根本不知道她的经历，她那样说他，他肯定会难过。但她说得没错，叫她认错，她又不太想。

　　要他只是普通同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她当场就说了。

　　到底还是“男朋友”三个字不太一样吧，她想。

　　郦月清躺在床上，忽然看见聊天框顶部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很快，聊天框里出现一个在凌晨两点二十八分发来的语音条。

　　她好奇点开。

　　“月清，我仔细思考过你说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件事错不在你，是那个校警人品不行，只要你来小心他注意他防备他，他一点惩罚警告都没有，是不对的。月清，你别生气，也别难过，我知道错了。一辈子这件事，别说你，我也不敢轻易给你承诺，但我希望你能尽量靠近我，说不定，这样陪你走着走着，就真的走了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她万万没想到解曦会认错，而且不是单纯哄人，是认真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过的。

　　掩着唇，眼里慢慢泛起泪光。

　　她清晰听见自己早已锈蚀的厚重心门，有了裂开的声音。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她回复：好。

　　乍一看，解曦没明白她的“好”是指哪方面，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的时候，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她答应了他，会尽量靠近他。

　　啊……怎么办……他的心跳好快啊……

　　第二天一大早，解曦早早就在高一理科办公室等郦月清，顺便把昨天忘记收拾的草稿纸收拾掉。

　　郦月清显然没睡好，但看见他的一瞬，她给了笑容。温柔，可爱，没有丝毫芥蒂的笑容。

　　他顿时安心，“月清，早。”

　　“早，今天事很多，先不跟你聊了。”她顿了顿，补充：“不是在生气，是真的忙。”

　　他当然知道，看见她那明媚的笑容他就知道了。

　　“好，你快去忙吧。要帮你把早饭打回来吗？”

　　“不用了，我今天来不及在学校吃饭，所以在家吃了。那我先去班上咯，拜拜。”

　　“嗯，去吧。”

　　然后他一整个白天没能见到郦月清，直到下午的家长会结束。

　　郦月清晃晃悠悠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台灯和两个水杯。台灯已经安好，是安在桌子上的，不占地。玻璃水杯容量大概五百毫升左右，顶盖一个是粉色一个是浅蓝色，一看就是凑一起买的情侣杯。

　　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解曦。

　　这男人是打算在高一理科办公室安家了吗？他自己不是有办公室吗？真是的。

　　累瘫的郦月清趴在桌子上，等“凶手”过来“自投罗网”，没想到趴着趴着就睡着了。隐约感到有人来，但郦月清实在不想起来，干脆把头拧一下，完全埋在臂弯里。

　　背上多了一件衣服，很暖，有点沉。她慢慢睁开眼，因为趴着睡导致眼前一片模糊，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但不要紧，她知道他是解曦。

　　解曦经常蹭的座位是她的同事、同为化学科组教师的熊浩然的。他今天似乎是被家长缠了会儿，要不以他一下班就飞奔离校的速度，绝不可能在下班时间还能见到他在学校。

　　熊浩然没离开，自然，解曦就没坐他的位置，而是安静站在她旁边。见她睁开眼，半蹲着低声问：“醒了？”

　　“嗯。”她撒娇一般的哼声让解曦差点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咬着牙强忍冲动，抬起的手落在她的头顶上，被郦月清躲开，“没洗头。”

　　解曦乐了，“我也没洗手，负负得正。”

　　郦月清哼了一声，直起腰。邻桌突然发声：“郦月清，好歹是办公室，注意影响。”

　　被人这么一提醒，郦月清也觉得不太好，赶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笔记本电脑放好，要写的教案塞在电脑包里，郦月清瞥了一眼桌上的杯子，转头看向解曦，指了指，“你买的？”

　　“嗯，粉的给你，蓝的给我，我不太习惯喝茶。”

　　原来如此。

　　郦月清拿起原来的杯子，去茶水间把里头剩下的茶叶倒在废水桶里，随手用纸巾擦了擦。解曦已经提着她的电脑包、拎了她的钥匙和手机站在门口等着她，她笑了笑，接过钥匙手机，任得解曦替她拿电脑包，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走出教学楼，解曦才回眸看一眼办公室方向，“那个男老师是谁？平时没怎么见过，我还以为他的位置是你们堆杂物用的。”

　　“哦，那是熊老师，据说我在这读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工作了。当时不是教我这届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熟。”

　　“他平时说话就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我今年也是第一年跟他一个年级。平时他很少跟我说话，对学生差基本就这语气和态度，对其他同事就稍微好点。习惯就好。”

　　想到那个男人看郦月清的眼神，解曦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要说他看不惯人，又不太像。那眼神明明写满嫌弃和不满，似乎是真的不满意郦月清跟他在办公室聊天。但目光又一直黏在郦月清身上，看着让人觉得很不爽。

　　“反正少跟他说话，我觉得这人不太好来往。”

　　郦月清乐了，“也有你解大社牛不想来往的人啊？”

　　解曦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可多了，比如觊觎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想跟他们来往！”

　　郦月清被他这随口就来的情话整得羞红了脸。

　　家长会过后的下一周就是校运会。郦月清从没想过解曦会在第九节的训练里给她放水，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非但不给她放水，甚至还觉得她体质太差，非拉着她去买了一双据他说很适合运动的鞋子，然后要求每周至少有五天要跟他一起做一个小时的有氧运动。郦月清刚想用工作忙来搪塞他，他便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理直气壮地回：“第九节课来练，换件衣服就能上晚修，没什么忙不忙的。你要是会忘记带就把衣服拿给我，我有课的时候至少换两趟衣服，我不会忘。”

　　郦月清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要她的衣服要得这么正气凛然甚至是在操场上直接讲出来，还是该佩服他的坚毅执着竟然堵了她的所有退路不让她拒绝。

　　思前想后，她觉得还是不要拂他的好意，便勉强答应了。

　　唉，明天就是运动会了。别人的第九节课体育训练从今天开始正式结束，她的从今天开始正式开选修课，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