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22、梨涡浅笑

　　王钰趴在主席台的水泥围墙朝下看，终点处是解曦搀着郦月清慢慢走的身影，她忽然就笑了起来，感叹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

　　疏散掉年级的其他老师，把解曦的动作合理化，让解曦能自然表露出他的情绪。

　　这个男人真的太奇怪了。从入职第一天开始，只要有人叫他，他就一定会顶着一张笑脸和人说话。自己第一次和他搭话的时候，他热情温暖的形象深入人心，甚至一度以为这个人是因为跟她看对了眼才会这么热情。可后来相处久了，她发现，解曦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甚至能跟许多不好相处的人打好关系，简直是社牛典范。

　　他顶着那张微笑的面具在新老教师中如鱼得水，一度连她都觉得这个人是表里如一的阳光灿烂。负面情绪？压力？他根本不会有，就算有，一定会很快地被他解决掉。

　　但今天她才发现，在面对同样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同事或者学生，他的关怀甚至是伸出的那只手都是充满理性的。他会关心会照顾，但他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担忧，没有任何不安，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而面对郦月清，他的这些负面情绪一瞬爆发，强烈到他甚至对郦月清用上了命令句，打断郦月清的话，并不由分说就搀着她走。

　　眼前的解曦忽然就立体起来了。

　　在那一瞬间，王钰决定帮他清场，换来的是他对郦月清深情款款的陪伴。

　　他妈的，这对CP她磕了！

　　拿起手机，王钰拍下他搀着她走的模样。要是这俩人能成，等郦月清七老八十了，他也会这样搀着她吧。

　　啊啊啊，好甜！

　　今天郦月清穿的白T上面印了个棕色的小熊，解曦的护腕也是白底配棕色字，这巧合也太甜了！好甜好甜！

　　她由衷地觉得，这俩人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解曦是话题人物不错，但其实，郦月清和解曦一样，也属于八卦中心人物。

　　解曦是被褒扬的，她是被贬低的。

　　“三十岁了还没男朋友是不是身体不正常”、“眼光太高看谁都看不上吧”、“都这年纪了还把自己当公主么”、“放低点要求找个离异不带娃的也挺好不是吗”、“真拿自己当回事”、“看她以后四十岁五十岁嫁不出去怎么办”……

　　这些恶意的话语只在她的背后传播，当着她的面，大家都是笑脸相迎，偶尔会劝劝郦月清放低要求，偶尔会夸夸她教学成绩突出。气氛很好，好到不像会在郦月清背后嚼舌根。

　　当郦月清不在的时候，嚼完舌根的人会转过头来教育她：“小王啊，你可不要像她那样，一辈子嫁不出去好可怜哦。”

　　如同被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压得王钰喘不过气，但她只能笑着回答：“我努力。”

　　她很想问：郦月清不结婚，她带班成绩就不算个东西是吗？

　　在入职培训那会儿她不觉得郦月清有什么厉害的。但在开学后，王钰忽然明白——教育这一行，每个人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人，不是你说一句话对方就会听；不是对方听了就能拿成绩；更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能把自己的专业知识教给那些一片空白的少年少女。

　　她教历史，课时量和郦月清的化学一致，都是一个人带三个班一周共计九节课。她觉得自己很认真备课了，有好好听前辈们的课，也有好几次自主加班只为了把课上得更好。可九月末的月考成绩出来，她就傻了眼——怎么能教得这么差？跟同层次的其他老师比，她居然差了将近9分的平均分！

　　再看看郦月清的化学成绩，四个尖子班互相比，她的两个班排第一第二，而且第二还拉开第三名2分的差距；她带的唯一一个平行班，更是甩开平行班第二名将近4分。带平行班第二名的可不是什么新教师，是化学科组的科组长雷可鑫，是有着几十年教龄的老教师。

　　OK这就算了，她达标率可也是年级第一！能把学校定下的这么苛刻的标她都完成了，她这还差？

　　哪怕国庆假期来了，王钰也不高兴，她甚至有点想避开郦月清，想找借口推脱了去明珠楼吃饭的事。但她没能说出口。

　　十月一日早上十点，她睡了个饱起床后，发现郦月清六点多给她发了信息，让她下午一点钟左右再出门，搭地铁半小时差不多就能赶上。

　　哪怕前一天晚上商讨结果是AA不是郦月清请客，她也太够意思了。哪个当班主任的正常人愿意在休息日的六点钟起床去抢一个位置？

　　想起这一个月来与她在食堂吃饭的点点滴滴，王钰突然就看开了。郦月清带班厉害，人好说话，这么好的人她不交朋友，难道还跟那些老教师一样看不起她？凭什么，凭自己差了老教师们9分平均分的成绩？

　　再说了，郦月清不过是打扮老气了点。不是衬衫裙子就是衬衫裤子，外套都是西装领的，头发没刘海也没花样，一天到晚一根马尾辫绷紧，怎么看都比实际年龄大。她该好好收拾自己的。她娃娃脸，三十岁的人脸上还没个皱纹斑点，除了黑眼圈有点重以外几乎没有瑕疵，怎么看怎么不像三十岁的人。这样的脸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啊，就这样糟蹋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清场，也才拍下这张甜到发齁的照片。

　　她拿起手机，把照片发给解曦，果不其然得到解曦的强烈抗议。

　　解曦：麻烦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好吗？

　　解曦：你开条件，真的不要说出去，郦老师一定会生气！

　　王钰：好啊，贿赂我吧！

　　解曦毫不犹豫发了一个红包。最高额，两百块。

　　王钰突然觉得拿这个照片天天敲诈解曦好像也不错。

　　王钰：我考虑一下？

　　解曦：……

　　解曦：算我求你。

　　解曦：郦老师不喜欢我，她现在已经在远远避开我，要是传了出去，她只跑得更远。

　　解曦：其实我跟她过了明路，但自从我挑明了以后，她躲我躲得太厉害了。

　　解曦：一起在饭堂吃饭撕张纸给她她都拒绝，你能理解吗？

　　解曦：我怕我俩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解曦：今天要是换个人搀她，她的世界就彻底没我什么事了。

　　解曦：要是最后我俩没成，这照片还流了出去，对她伤害太大了。

　　王钰突然就心疼了。她觉得自己能理解郦月清的想法——是啊，要是有一个比她小四五岁的男人突然过来跟她说“我喜欢你”，她也跑啊！男小女大，有好结局的正面例子实在太少了，换她她也怕。

　　王钰：开玩笑的，不会外传。收了你的钱就要给你办事嘛。

　　王钰：有用得到小弟的时候随时呼唤，我王某人愿为你和清姐的爱情保驾护航！

　　收到王钰信息的解曦差点笑出声。郦月清自然看见他一直在玩手机的样子，脑海里立刻蹦出一句话：他确实是在跟暧昧对象聊天。

　　这个认知让郦月清有十分不舒服。她不想当他池塘里的鱼。

　　“解老师，我有话要跟你说。”郦月清放下筷子，“我想，以后咱们这样单独出来吃饭，还是不要有的比较好。”

　　解曦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自己光顾着跟王钰说话，没能照顾到郦月清。

　　“对不起，我……”

　　“你确实对不起我。”郦月清握紧拳头，“我不是你池塘里的鱼，钓不上来就换下一个的鱼。”

　　解曦愕然：“什么？我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聊天闯了祸，见郦月清红着脸气鼓鼓要走的样子，一时心急直接握紧她的手腕，“如果你是指刚刚的聊天的话，是一个朋友，管我借钱，我给她发了个红包，仅此而已！”

　　“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不跟你解释我跟谁解释？”解曦紧握她的手，神情焦急不安，“看一看我，好吗？我总觉得你有很重的心事，你要是走不出来也不想伸手，那你就告诉我，我来找办法，我来靠近你，好不好？”

　　郦月清愕然，到了嘴边的否认却头一回被吞了回去。

　　是，她承认，她被初恋影响了。她就像个矛盾的综合体，不愿将就，又不愿敞开心扉。

　　她挣开他的手，拿起筷子，开始不停地翻搅面条。

　　解曦知道她现在心里很乱，看她翻搅的动作就知道，自己这番话，说不定戳到她的伤心处。

　　他不想提的，他知道洪子期在她心里的影响有多大。被那么个渣男欺负了，想忘记也挺难的吧。
　　更何况是郦月清这种性格的人。

　　只要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好，只要听不到别人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她就给人以真心相待，这么个傻子到底是怎么在职场活到现在的？搞不好真的是学校这个象牙塔保护了她，就算流言蜚语再多，大家彼此还是保持着基本礼仪，见面不会给她任何为难。要是换在其他地方，说不定她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对不起。”

　　郦月清自嘲：“你没必要道歉，是我的问题。”

　　“但……”

　　她忽然把筷子放在碗上。没有抬头，她似乎在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告诉你吧。是一些大不了的事，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别对我有太大期望。”

　　吐出一口浊气，郦月清的声音清晰，但缓慢，不如在教室里听见的那般有力，而是带着满腔的隐忍和犹豫。

　　“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有过初恋，而且还是读高中的时候在学校谈的，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前男友他，有一个玩得不错的异性朋友，我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吃醋还是怎么的，总之很介意。他说我太敏感，之后就跟他分手了。所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异性以同事以外的身份相处，我怕我成了前男友那个异性朋友那种人。普通同事，我可以，甚至跟我开带点颜色的笑话我都觉得无所谓。但是……我可能已经有点害怕了吧，我不知道，总之，我不敢考虑，你也不要再提了，让我自己冷静几天，我觉得，更好。”

　　骗子，明明是洪子期出轨，还替那狗东西说好话呢。

　　解曦忽然有些生气。那个洪子期到底有什么好啊值得郦月清这样替他说好话，就应该口诛笔伐，就应该让他在旧圈子里永不得翻身！

　　“我不同意。”解曦半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鸷，“你前男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家里养一个顾家的温柔的替他生孩子奶孩子打扫家庭做饭吃，外头有一窝漂亮的会玩的和他共赴云雨。说实话，你前男友这种事都做得出，你应该到处宣扬把他踩在泥地里永不翻身，你还是太温柔了。现在还因为这些东西连眼睛都遮住，不值得，真的，你说给你那个律师朋友知道，她也会觉得你这样不值得的。”

　　他说对了，李嘉慧说了她很多次，要她自己走出来。是她不争气。

　　“我要是做不到……我走不出来……”

　　他意识到她的情绪波动，情难自禁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郦月清，你只要看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