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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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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六年隆冬,白彦被钦点为皇子伴读。太傅白维就这么一个嫡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落在旁人身上是莫大恩典的喜事,却让他和夫人都犯了难。
白夫人愁眉不展,语气里也带了些埋怨的意思,“怎么就不能说他身子弱呢?抱病推辞都不行?彦儿才十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好端端的要他进宫做什么?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说着白夫人便红了眼眶,含泪看向白维试探道,“能不能让亦儿去?怎么说他也大彦儿两岁。”
白亦是妾室所出的庶子,嫡庶有别,白夫人这是急糊涂了。
白维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入宫也是我亲自来教,便是规矩多了点,权当收收他的性子。”
听他这么说,白夫人的眼泪竟像止不住,只听她抽泣道, “太子先前的伴读死的不明不白,这会儿拉彦儿进去补什么缺!死了个世家子,宫里为何不严查?你也说那几个皇子各个都是人精,我看这事分明蹊跷!若真的事关皇嗣,这让圣上怎么查!” 说着她便悲从中来,哭皱了一张美人面断断续续道,“我的彦儿...他若是..若是再被他们欺辱了去...这叫我可怎么活....”
白维被她吓得不轻, “夫人糊涂!这话断不能再对第二人说!妄议天家,以下犯上,这可都是招祸的重罪!”
白夫人当即闭了嘴,眼泪却停不住,白维看着心疼,柔声安慰道, “那裴子成向来贪玩,他跌落的假山上面积了冰雪,查来查去都像是失足。你怎能轻信那些无端的流言?天家的人注定早慧,但再如何他们不过也只是半大的孩子,裴子成就这么没了,太子殿下伤心着呢。”
“况且这次跟彦儿一同被选中的还有裴家的小儿子,裴子成若真是死于非命,裴尚书岂会善罢甘休?他统共不过两个嫡子,刚没了个裴子成,怎么可能再送裴子尚冒险?”
白维是启帝器重的帝师之首,在官场中向来以清流自居,他离皇子们太近,自然要格外注意与重臣的往来。裴氏世代从武,自祖上起便与文臣白家有来有往,到了兵部尚书裴天卫这辈,白裴二人虽是刻意避嫌,但其家眷也是走动频繁的。
裴夫人因为儿子的死大病了一场,白夫人前前后后去探望了好多次都不见好,眼下她人还在病中,裴子尚竟又要入宫,白夫人不禁心酸叹道,“子尚也是个机灵的好孩子,可是为了那位三皇子么?”
白维沉声道,“陛下盛宠不倦,母子二人已经入宫半月了。”
启帝是位勤政的好皇帝,登基以来更是一度勤到了众臣都看不下去了的程度,纷纷担心圣上后宫凋零,因子嗣过少致使江山无以为继。启帝膝下的三位皇子通通是他主位东宫时出生的,继位六年他从未选秀,后宫更是只凄凉地新添了一位公主。
大皇子萧林的生母位份低微又因病早逝,年满十五便出宫开府了。余下便是二皇子萧景和三皇子萧历,萧景是中宫嫡子,三皇子萧历是吕妃的儿子。不成想安静了六年的后宫乍起波澜,上月启帝巡驾边营,竟从军中接回了一对母子。
天家血统不容有失,启帝竟不顾满朝文武议论,不仅斥责了上书谏言的众臣,更是喜形于色地昭告天下,他苦寻多年的宠妃终于带着他们的儿子回宫了。启帝为这孩子赐名萧麒,意为“得此麟儿,朕之幸也”,言辞间对他的殊宠可见一斑。
萧麒年十一,比十岁的萧历年长些,启帝下诏后,萧历便委屈兮兮地从三皇子变成了四皇子。吕妃自东宫时便不得圣心,这会儿带了萧历忿忿地跑去皇后宫中抱怨,“我伺候陛下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女子来历不明,陛下竟封她做贵妃!姐姐,哪怕陛下心中没我,却也该想想历儿!”
萧历不喜母妃言行无状,一张小脸便阴沉了下来,皇后冲太子使眼色,“景儿带历儿下去玩玩。”
谁知萧景正出神,竟似全然没有听到母后的吩咐。皇后微微蹙眉,太子身边的近侍栾因便机灵道,“娘娘特意备了殿下们平日爱吃的点心,四殿下请随我来。”
萧景这才回神望向母后,有些窘迫地应了。
待二人出了内室,皇后这才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挂了笑安慰吕妃道,“陛下正宠着她们母子,你心下不爽快在我宫里发发牢骚便罢了,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到陛下面前说。”
吕妃阴阳怪气地一笑,“呵,我倒是想说呢,可也要见得着陛下才是。您也知道的,陛下多久都不去我宫里一趟?”
“胡说,陛下向来宠着历儿,平日里的好东西可没少往你宫里送。”
想到萧历,吕妃像是得了些安慰,却又随即沉了脸色道,“先前是宠着,往后又怎么说呢?历儿就这么从老三成了老四,将来可不会处处被他压了一头!我真的想不通陛下怎么就能放心他的来历?麒字也是他配用的?当他是储君么!”
吕妃言语间瞄到皇后瞬间冷了眼色,方觉自己失言,连忙赔笑道,“瞧我这张嘴,太子殿下是嫡出正统,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姐姐可别生气。”
皇后嘴角微扬,像是全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转开了话题淡淡问道,“景儿的伴读没得可惜,听闻裴夫人大病了一场,你可差人去探望了?”
吕妃连忙回道,“自然去了,我这表嫂心思重,子成是她的心头肉,天可怜见,这么冷的天,这孩子怎么就爬到那么高的假山上去了呢?”
吕妃的母亲正是裴家女,是裴天卫的嫡亲姑母。
皇后樱唇轻启,语气里带了点不明的意味,“听闻陛下给三皇子选了裴子尚做伴读。”
吕妃一愣,“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那女子出身寒微,说是跟着从军的兄长一直待在边郡。陛下封她贵妃,连带着抬举她兄长,想必日后会封将军呢。”
“娘娘的意思是...?”
“陛下为三皇子计深远,连伴读都要挑裴家的嫡子,区区一个麒字又算什么?”
吕妃向来把裴府当作萧历的助力,这会儿不禁恨道,“子成刚出意外,陛下便接了他们回宫,好端端的孩子就那么没了,谁知道子成是不是他克死的!陛下怎么能再让子尚去做他的伴读!”
皇后像是附和般地点点头,叹息道,“既然圣意已决,便权当是放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吧,裴家的孩子怎么说都是跟你更亲。你要好好安慰裴夫人,可不能让她病中再伤心。”
吕妃受了皇后的点拨,立马明白过来,自是连连应了。
萧麒第一次见到裴子尚便感受到了他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刺探,入宫之后他很快地习惯了这种感觉,周围的每个人都喜欢躲躲闪闪地审视他,仿佛他的格格不入可以给他们带去许多窥探的乐趣。
萧麒反感这种窥探,但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裴子尚的脸,他不想裴子尚发现自己的不悦,微微一偏头便正对上了白彦的眼睛。白彦明明没有笑,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像是带了笑意,他温温吞吞地同萧麒见礼,一副专注却还不熟练的样子。
萧麒已经知道这是太傅的儿子,太子的伴读。他默默地直视着白彦,白彦看他的眼神中没有掺杂任何刺探。白彦的注视很温和,豪不逾矩,并且仿佛对他也并不好奇,这种难得的一视同仁让萧麒感到莫名的安全。他无不惋惜地想,如果有机会让他自己选伴读,比起裴子尚,他更想要白彦。
萧麒当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他的想法,哪怕是母亲关心他的课业,他也绝口不提自己认为太子的伴读更为可心的事。自打他们被启帝找到的那天起,萧麒便开始学会了隐藏。因为只有他知道已经贵为贵妃的母亲终日郁郁寡欢,所以哪怕他也身处于巨大的震荡中,却依然竭尽全力地掩饰起自己所有的不安,不愿母亲再为他担忧。
因为吕妃的关系,裴子尚本就与萧历熟悉。许是念着裴子成的情分,太子萧景也对裴子尚多有照拂,几日下来,比起萧麒这位正主,裴子尚倒是显得与另外两位皇子更为亲热。
这日课歇,裴子尚一如既往地凑到萧景身边。东宫的随从奉上了精致的食盒,萧景自然赏了裴子尚一道吃,裴子尚边吃边说,“从前总听兄长提起殿下宫里的凤梨酥,今日一试,味道果真一绝...”
裴子尚话音未落,萧历便轻咳了一声,裴子尚反应过来哥哥的死是太子心中隐痛,忙不迭地朝上位看去,只见太子的脸色果然变了。
众人无声之际,却听白彦轻声道,“殿下爱重子成,何不令子尚包了这些凤梨酥去,供奉在子成的牌位前,浅表追念。”
裴子尚刚要附和,便见太子冷冷地扫过白彦,无不讽刺地问,“你与子成很熟么?不过是顶了他的缺罢了,怎么这么喜欢揣摩上意?好好的伴读被你当得倒像个内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