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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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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姹罗曾经质问慕容雪鸿,为何曾经松口,去了一趟乾元山回来,却又不肯再帮她杀了令狐瞻?
慕容雪鸿懒得应付她,只说杀名人要用名剑,娲皇宫名不副实,他未在品剑大会上寻得一柄绝世好剑,暂时没有杀人的兴致。
他话中的敷衍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令狐姹罗红裙翠髻,暗地里把他祖上三代都骂了个遍,然后敷粉施妆,车驾去了烟波楼。
车上,侍女云秀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们这般大张旗鼓地去寻人,会不会太惹眼了些?翼王府那边……”
令狐姹罗咬唇,恨恨道:“你以为那老匹夫会没注意到吗?行了,只要在这玉京城里,便在他和慕容雪鸿的眼皮子底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进门,上了二楼,只见临窗置了张方桌,桌前坐了一人。
一袭翡翠纱衫,裙裾堪堪点地,那人骨肌神弱,容止轩扬,几乎是回头的瞬间,便让她觉得整座烟波楼亦因为这灿然的容光而骤然煊赫。
令狐姹罗竟生出犹豫,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修真大能,此女更像是哪家的闺阁小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
不过,她抬眼便换了一副表情,浅笑着问:“其玄女乎?抑嫦娥乎?”
唐菲也笑,反问道:“殿下其西母乎?抑瑶姬乎?”
令狐姹罗嘴角的笑意扩得更深了,为表自己礼贤下士的诚意,她福了一礼,方道:“是妾身来迟了,仙子勿怪。”
这公主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花琊在炼魂幡里如是评价。
唐菲恍若未闻,起身相迎,道:“殿下言重了,举手之恩,不足一哂。”
随行的侍从都在楼下,侍女云秀立在楼梯扶手边,不近不远地看着。
两人面对而坐,因正临窗下,街景可一览无余,令狐姹罗对着来往的人流感慨道:“这烟波楼的位置确实是好啊……”
唐菲道:“是这玉京城本就热闹。”
令狐姹眉目微垂,摇头道:“不比从前了。”
这演技有点刻意了,唐菲饮了口茶,以这动作来掩饰自己微带探寻的目光。
令狐姹罗却是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听说那老贼手下的天羽双圣都折在了她手里。
那可是昔年魔道赫赫有名的高手。
再联想到她当日救下自己的场景,令狐姹罗越发相信了那个说法。
不过,琅嬛元典一半在无妄峰,另一半现在慕容雪鸿手里,她这一身典籍上的武学又是从何而来?
莫非……她与虞山傅家有关?
老板娘这时亲自端了髹金食盘上来,殷勤地为她俩布菜,并抽空朝唐菲眨了下眼,那意思是让她好好表现。
唐菲淡笑应下,道:“若论起从前,家师倒还与殿下有些渊源,也算为在下结了个善缘了。”
见她主动提起,令狐姹罗来了兴趣,道:“敢问仙子师承?”
唐菲道:“仙子称不上,家师倒确实是个出尘世外的,从前位列剑宫门墙,如今……如今已远游了。”
她是无相剑宫的弟子?
这就不奇怪了。
这就不奇怪了。
第二次人魔之战后,令狐氏越发走了下坡路,就越忍不住给自己贴金,揪着祖上跟慕容昙那点儿远得不能再远的血亲关系说事,疯狂扯无相剑宫的大旗。
是以世人皆知,令狐氏是与无妄峰有亲缘关系的,至于亲到了哪一步,却没几个人去深究。
剑宫弟子说自己与令狐氏有前缘,并不算错。
只是,慕容昙有六位弟子,她出身哪一脉呢?
令狐姹罗察觉到她话中的意思,这是暗示她师尊以前是慕容昙的弟子,现在已经不是了么?
无相剑宫六大宫主,脱离了师门的就只有两位。
“诗酒琴棋”早就死了……等等,若她没死呢?
品剑大会之后,不是就有流言蜚语传出她仍在人世吗?
可她若当真没死,以她那睚眦必报且唯我独尊的性情,又怎么可能不向正道复仇呢?
不是骆雁书,那便是凌颉之了。
当年月神陨落,无相剑宫的掌教之位本应顺理成章地落到五宫主凌颉之头上。
哪知他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上,竟然为了自己的女徒弟叛出师门,甚至甘愿被万教公审,受雷極之刑。
此等师徒逆伦的丑事自然为正道所不容,他卸去剑宫弟子的名位,就此不知所踪了。
有传闻说,他是携着那女徒弟归隐去了。
令狐姹罗目光闪动,寻思着,此人不会就是他的弟子吧?
观她容色,令狐姹罗甚至怀疑,她与那位传说中“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的五宫主有什么血缘关系,该不会……就是他跟自己女徒弟所生的后人吧?
花琊躲在炼魂幡里揣测:“我看她这眼神,怕不是在琢磨主人你的出身背景……她怀疑什么?以为你是慕容昙的私生女吗?”
那敢情好,比慕容雪鸿大一辈,他见了她还得以小辈自居,唐菲似笑非笑。
“阁下……”令狐姹罗贴心地换了称呼,“可是剑宫凌掌教同胞兄长的后人?”
如今的剑宫之主是“芦洲一鹤”凌颃之,是凌颉之的胞妹。
唐菲抬眼看她,只道:“家师不愿带累师门名声,已不在外人面前以剑宫弟子自居了。”
令狐姹罗颔首,除去慕容雪鸿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异类,其他与慕容昙沾边的人确实是将她奉若神明,不肯有丝毫轻侮的。
唐菲提壶给自己倒茶,知道这位误会了,却并没有什么解释的心思。
她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云秀不知何时近了身前,附耳对令狐姹罗道:“公主,慕容公子在来此的路上了。”
闻言,令狐姹罗眉峰微轩,音色中陡然透出一丝紧张,道:“他来干什么?”
她顺着云秀的目光看去,注意力再度落在了对面的女子身上。
为她而来?
令狐姹罗皱眉,这是除了那个叫傅沉鱼的女人之外,第二个能让他显得反常的女人。
这时,几个黑衣劲装的人沿着蜈蚣般的长梯上了楼来,张口便道:“公子有命,我等特来恭迎姑娘,请吧。”
气氛凝滞下来,降到了冰点。
唐菲摸不准慕容雪鸿的态度,故意道:“刚来了翼王府,又来公主府,如今连栖霞山庄也要来插一脚,我到底要跟谁走呢?”
郦缙是领头之人,嗤道:“什么翼王府、公主府,没听说过,我只认公子。”
令狐姹罗闻言,柳眉倒竖,冷笑了一声。
“真是好忠心的一条狗啊。”她语带讽刺,“夏侯无咎曾经也是条好狗,咬人比你还凶呢,他如今在哪呢?”
郦缙仿佛听不出来她的夹枪带棒,平静道:“正因为夏侯左使不在了,公子身边才有我出头的机会,不是么?”
令狐姹罗似怒非怒,剜了他一眼。
她起身步至他身前,不紧不慢地在他那张略显得严肃的脸上扫视了片刻,旋即出人意料地抬手,直接甩了这位响亮的一巴掌。
连云秀都不由地瞪大眼睛,张开了嘴惊呼:“公主……”
郦缙知道她骄纵,不知道她骄纵到了这个地步,意外之下,竟生受了这一巴掌。
戾气滋生,他反手就想打回去,然而右掌成拳,在空中握了又握,对着那张人比花娇的面颊,终究是一甩手,凛眼忍下了这口气。
那几人见郦缙受辱,登时便要拔剑,见他作罢,这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公子有命,我等自当遵从,还请二位莫要为难!”
令狐姹罗当即道:“我若偏要为难呢?”
郦缙忍无可忍,道:“那就莫怪属下得罪了!”
他抬掌便朝前探去,这个动作看似慢得平平无奇,其实是有意麻痹对手感官,骄敌于前。
等到对手在瞬息之间察觉不对时,他招式已老,陡然便扣住令狐姹罗左肩,将她拂了开去。
她立身不稳,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一楼的侍从涌上来,抽刀护驾,整个烟波楼登时闹哄哄乱成一团。
唐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足下勾出一条长凳,凌空打了个转,恰巧接住了踉跄的令狐姹罗。
她堪堪坐在长凳上,微有惊意,倒是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此举既彰显了出手周护之人的游刃有余,也没有让她在人前损了威仪,她仍然是那个理应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坐而已。
令狐姹罗的视线转向唐菲,心里一动。
她甚至没看清这人是怎么起身的,便见她一脚踹退郦缙,五指忽左忽右,袭向对手脖颈,却又陡然身退。
这般诡异的身法,毒辣的指功,看来确是琅嬛元典无疑了。
唐菲格开郦缙的腕骨,一掌平推,他随之仰面,杀风擦身而过!
郦缙不敢将事情闹得太过,三招过后,便心惊肉跳地收手了。
不管这姑娘待在烟波楼,还是去公主府,总算都还在玉京城里。
只要在城里,就不怕找不到人。
唐菲上了令狐姹罗来的那驾马车,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确实比马大。
皇室都落魄成这样了,公主出游的派头摆得还是挺足的,看着不比强盛时差多少。
因是春日,车中的锦帘已被撤下,换上了蜀中出产的细竹帘子。
唐菲转头的刹那,风透入车中,吹起竹帘的一角。
慕容雪鸿负手经过,一袭宽衫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白得似雪。
或许也是因为天魔血脉的缘故,他的眉眼较一般人更为深邃,眼目微垂时,便只能注意到眉骨与睫羽在眼下投出的一抹黑色阴影。
他下颌微抬,神情是终日不变的倨傲,却忽地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转头。
风势透过马车,竹帘随之而落,将一切探寻的目光都隔绝于外。
帘内,女子面无表情,漠然而视。
帘外,慕容雪鸿眼眸幽深,若有所思。
而在更远的长街尽头,目睹一切的胭脂色身影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