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木莲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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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昼，壁灯里的灯花发出荜拨之声，火光跃动了一下。
唐菲从轻微的冷汗中醒来，愣了好久，一闭眼，似乎还能看见压在胸口的那张似笑非笑的诡脸。
夜风吹开槅扇窗，将室内的燥热降了下来，她清醒不少。
这时，她忽地仰首而望，察觉出些许异动。
若唐菲仍然是个普通人，是发现不了如此细微的动静的。
房顶上有人——
似乎……有人正在踏脊而行？
夜的颜色是温和而沉静的，犹如一张被上了色的画布，远处传来呜呜的山风哀鸣，那是夜的声音。
丹晨沿着硬山顶的屋脊，缓缓行在流风飞舞的长夜里，一头微蜷的长发松松地束着，任由不羁的风温柔地轻拂过。
他在尽头处停下来，支腿而坐，身边是成片的青金琉璃瓦。
月光下，它们层层叠叠，仿佛闪动着波光的鳞片，起伏如潮。
唐菲起身，来到窗下，听风中荡来的金石之声。
是一阵琵琶声，起调急促，犹如一串自云层中炸开的惊雷，然而雷电之后，并非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反而化作春雷，引来了绵密的和风细雨。
“……我待趁烟波泛画桡，我待御天风游蓬岛，我待拨铜琶向江上歌，我待看青萍在灯前啸……”*
她听见他长吟复短吟，辗转凄恻，语调似叹似息。
“呀，我待拂长虹入海钓金鳌，我待吸长鲸贳酒解金貂，我待理朱弦作幽兰操，我待着宫袍把水月捞。”*
唱词意气风发，仿佛少年人把臂同游，兴之所至，闲骑白鹿游三岛，闷驾青牛看十洲。*
“我待吹箫，比子晋还年少，我待题糕，笑刘郎空自豪，笑刘郎空自豪。”*
然而语气却不如词中那般潇洒快意，少了起舞蹴踏红氍毹，酒酣击碎青珊瑚的豪情。*
丹晨抱着一张黑檀嵌螺钿的琵琶，微侧头，目光寻向来人。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房顶上，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歌？”唐菲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任何惊怒之感。
这谷里的人都不正常，她早有所料。
丹晨也没有打扰了别人休息的自觉，反而说：“姐姐，你睡不着，我知道。”
唐菲不动声色道：“你听见什么了？”
这两人一坐一立，于天光下静静对峙。
丹晨道：“无非就是一些呓语，当不得真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里是谷中最高的地方……”他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想我母亲了……”
唐菲看他一眼，没察觉这二者有什么关联，道：“所以你就大半夜来这儿弹琵琶？”
丹晨嗯了声，说：“她是以音域摄人心神的高手，在曲艺上的造诣非任何人可比，我不过乱弹弹罢了。”
少年语意低沉，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得道：“天地为逆旅，万古皆过客，你节哀吧。”
啊？
丹晨抬了头，说道：“我父母是携手云游去了，不是死了。”
唐菲：“……”不是，那你一副……算了，行吧。
难怪他刚才吟那样的唱词，父母把臂同游，应该就像那词中所写，而他情绪不高，想来是为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你要是抒情够了，就回去吧。”她道。
大晚上在别人房顶干这种事，也怪吓人的。
丹晨却道：“那日袭击你的鬼手，你知道是谁吗？”
唐菲摇了摇头，道：“你别问我，我要是知道就告诉你们了。”
“事后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个女人似乎只是想探查你的踪迹，并没有想杀你的意思。”他有点疑惑，“是否是你的亲人？或与你熟识之人？”
亲人？唐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你父母云游去了，难道不管你吗？”
丹晨道：“母亲一生下我，便将我交给了神主，我从小是由他养大的，没见过母亲的模样。”
唐菲纳罕道：“你都没见过她的样子，怎么去想她呢？”
凭特征在脑子里描摹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不懂。”丹晨微笑道，“哪怕我没见过她的面，也可以靠着血脉的指引，感知到她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这是我们这一族与生俱来的能力。”
“你们这一族？”唐菲道，“天魔族？”
丹晨讶异道：“你知道？”
唐菲垂了眼，试探性道：“慕容雪鸿也是天魔族么？”
丹晨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十分不受待见，她看出来了。
菜园子里，六幺莽足了劲，从地里旋了一颗大白菜起来，根上拖泥，犹带着土地里的湿润清香。
另一头，丹晨顺手摘了几片芭蕉叶，手指灵巧得很，几穿几绕，就编出一只草篮子，递给了旁边的唐菲。
她愣了一下，手指在衣缘上蜷缩着，接了过来。
六幺眼神飘过，幽怨地说：“以往你都是先给我的……”
丹晨打断她的表演，语带嫌弃：“以往除了你也没别人。”
唐菲跟在他俩身后，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弯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回首前尘，仿佛竟是一场梦……
只是，她想到君遇提醒她的话，那点笑意便淡在了唇间。
自己已经在开始修炼琅嬛元典第二卷上的掌法了。
这意味着她必须为第二卷修成所需的功力，开始着手准备。
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师尊愿意以性命为代价，不求回报地为她牺牲。
她若要成就琅嬛元典第二卷，便必须为自己寻到一名绝代高手，以他的功力为祭。
否则，就得效法曾经的师尊，对普通修真者下手。
若非到万不得已，唐菲不想用这个法子。
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而是师尊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琅嬛元典的修炼方法确实阴毒，若再无所顾忌地肆意杀人，滥伤性命，一定会被局势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
哪怕如师尊这般的天花板级高手，也受不住整个正道的围攻。
当体力被一次又一次的车轮战耗尽之后，便也与普通人无异了。
没有谁比唐菲更明白吸取教训这件事，师尊不希望她走上那条路，那她就会尽量避开。
至少，在自己尚且力不如人的时候，不做这个出头鸟。
“菲菲，这边！”六幺大声招呼着。
唐菲惊觉，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他们很远一段距离了。
丹晨狐疑道：“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六幺冲他做鬼脸，吐吐舌头。
“女孩子的事你少操心。”她哼哼着，“管好你自己！”
丹晨冷笑一声，低头绕过树上垂下来的风兰，走到前面去了。
六幺亲亲热热地挽了唐菲的胳膊，带着她去摘路边的小番茄，一个个红得跟灯笼似的，看着就讨喜。
唐菲没有太多生活经验，但凭本能也知道这应该不是这个季节的产物，只能默默想着，这比现代的种植大棚还便利啊。
也不知君遇用的是什么术法，竟能覆盖整座卧龙谷。
六幺又掐了几根丝瓜，一把蒜苗，说：“今晚咱们就吃这个。”
丹晨搂了大捧的薜荔丛过来，这是一种常见于江南的植物，粉墙黛瓦之间，常爬满了郁郁青青的枝叶，结的果实看起来有点像橄榄。
六幺兴冲冲的，说要把果实剖开了做木莲冻吃。
说干就干，她飞快地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于是晚饭后就多了一道甜品。
丹晨撒了几粒桂花在晶莹剔透的膏体上，软软弹弹，看着就像果冻似的。
唐菲望着面前的一碗木莲冻，听见多识广的六幺介绍这是江南特产，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胜在口感上佳，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贩夫走卒，都爱这一口，
她忽然一愣，莫名想到了傅家……
若是花开时节，这些薜荔丛也会爬满一整面墙，在傅沉鱼眼下结出碧绿的莲房么？
这一碗木莲冻，小鱼儿，你也曾吃过么？
原来同一段故事，哪怕时间、地点、人物，所有剧情一模一样，但只要视角不同，看到的天地也如此截然不同啊。
在慕容雪鸿的世界里，傅沉鱼是他人生的注脚，是给他刷人设时髦值的工具，体现了他曾经深情后来却郎心如铁的绝然，更体现了他的野心勃勃，给他营造某种能吸粉的气氛。
可若是站在傅沉鱼的视角呢？
唐菲没有傅沉鱼的记忆，不知道她作为原著背景板的存在，前半生的日子该是什么模样。
但由这一碗木莲冻，她忽然思维发散，想到了从前想不到的许多细节。
傅沉鱼可以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并不妨碍她是自己人生里的主角啊。
为什么？
就因为她在别人的故事里承担了配角的角色，就应该落得如此万劫不复的结局吗？
“怎么了？”丹晨出声提醒。
思绪回身，唐菲静下心来，默默舀了一勺，抿进嘴里，说：“没什么。”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味道很好……”
谢谢，谢谢你们。
六幺看着唐菲一副感动得眼圈发红的模样，越过丹晨，嘴里念叨：“你少在菲菲面前装乖！”被丹晨单手拦腰截住，拖着往后走，犹自面目狰狞，“我要去告诉她你的真实年岁，看你还敢不敢一口一个姐姐！”
唐菲疑惑，看了过来，丹晨拖人的时候不忘捂嘴，冲她浅笑了一下，宛如一头无害的小鹿。
“无耻之尤——”
少女挣扎着，双脚乱蹬，浑身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君遇扶着轮椅路过，习以为常地摇头，叹了口气，驶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木莲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