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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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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音殿中先后来了十来位当世名医,皆是长平郡主差人从各州寻来的。
一屋子花白老头纷纷摇头叹气,昭然若是的无可奈何使得赵焉怒上心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然这一整天,吉克朗都没有来。叶音也不问,只昱萌眉头紧蹙,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他莫名心烦意乱。
昨夜暴雨横扫玉华宫,碧空如洗,只整个宫外似被洗劫了一般。枯枝乱叶,残花断柳横亘一地,宫女与侍卫忙着清扫,意外的多了些人气。
赵焉正在屋内朝叶音说话,宿柳姑姑突然入内,躬身说:“郡主、世子,董太医求见。”
“让他进来。”
太医院的董太医便是先前给叶音配药的那位老太医,他佝偻着背快步入内,形销骨立,面色憔悴,手里握着本医术,跪着说:“郡主、世子,老臣终于找到病因了,世子是中毒了。”
全场:“……”
董太医花了几个通宵终是在一本古毒医书里找出了一种名为灭灵草的罕见毒药草,这草长在万丈悬崖之巅,十分罕见。单就灭灵草本身,服食只会让人四肢酸麻、心悸头晕。但如果这草提取出精华毒液,与肌肤长期接触便会产生一种慢性剧毒。月余之内,便会让人误以为是体质衰弱而亡。
赵焉满脸惊惧,险些晕过去,抖声问:“中毒?谁人想害我孩儿?他从不惹是生非,哪来仇家如此恶毒?”
“这……”董太医一时无语。
“快——快去寻解毒之法!”宿柳姑姑抢先替赵焉嗔怒道。
“恕微臣无能,这解毒之法尚在追寻中,可这古籍之中并未写如何祛毒,臣等……只能尽力而为,望郡主息怒。”
溘然得知这晴天霹雳的消息,赵焉崩溃至极,束手无策的她险些哭晕过去。堂堂一国郡主,无助的模样与寻常百姓无异,让人心痛。
反倒是叶音忍着诸多疑虑与彷徨,躺着命人扶长平郡主回屋,又让屋里的大夫去替母亲诊治,生怕她出什么事。
赵焉怎可能离开,她恸哭着半搂住叶音。又怕把他弄疼,又想狠狠将叶音搂进怀里,悲痛欲绝的嚎哭惹得叶音眼泪直掉,毫无知觉的四肢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的母亲抱住。
侍女皆是泣不成声,又不敢上前强行领赵焉回寝宫,只能站在一旁不住掩面。
“郡主,倾听微臣一言,眼下悲痛已然无用。世子之毒不能大悲,还请郡主……”老太医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生死,但却每次面对都悲怆万分。
寻医问世,只消能拯救的不单单是个人,而是与之紧密相连的亲人。
“母亲,听老太医的话吧,音儿不会有事的,您看我哪次不是逢凶化吉,先前生死几次不都化险为夷的吗,这一次,没人能取走孩儿的命。这命是您给的,没有您的允许,谁人也取不走。”
长平郡主听得这话陡然一顿,剧烈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叶音。欲言又止、双眼通红,带着些迷茫与无奈。
不知这番话具有怎样的魔力,反正赵焉真的离开了。
待赵焉一走,叶音便放下心来,澄莹的双眸闪着微光。片刻后,又缓缓道:“董太医,我这毒是否无解。”
这不是一句话没有太多疑问之态,反而更多是叙述。
“这……世子,微臣不知,四十载从医,却是第一次遇见灭灵草之毒,臣……臣不敢保证。”董太医跪着一直未曾起身,双眼微红的回道。
叶音淡淡一笑,示意董太医起来,若有所思说:“无妨,在此之前,我其实已经知道自己中毒。只是不知是何毒,如若解不了……”转念又想起古侠武曾说的话,他又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淡定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老太医踌躇片刻,惴惴道:“世子不怕死?”
怕吗?叶音闭眼,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无助,有这种感觉那应当是怕吧。
“如果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但较之怕与不怕,更多的兴许是不甘吧。”叶音苦笑。
老太医点点头,不再说起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众人退下后,文辉跪坐在叶音榻前,轻声说:“少爷,你想不想听我给你唱歌。”
叶音噗嗤笑出声,心想没搞错吧?唱歌?他打趣的目光斜倪着文辉,无语至极:“让我听你那公鸭开嗓的歌声,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昱萌神色不郁,满脸愁容,看着叶音,顿了顿,然后一本正经说:“少爷,要不我给你——舞一段?”
两人互看一眼,瞬间爆笑,昱萌涨红着脸,尴尬道:“我说真的!”
在将死之人面前,一位武人面沉似水,舞一段行云流水的剑花,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畸形,谁接受得了?
入定时分,赵焉又亲自过来喂叶音喝了半碗粥,满眼的悲伤呼之欲出,却极力克制着,音色暗哑,说:“音儿,母亲已经差人去寻你父亲回来,也差人回宫去给圣上送信,相信不日就有消息,音儿一定会没事的。”
宿柳姑姑接过剩了半碗粥的瓷碗,默默退了出去,在未曾进屋,想必是去督促太医们配置解药了。
吉克朗仍旧没有来,叶音几次想问,却又回想起前夜那尴尬的时刻,心想不见也好,见了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着大疆王子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已经拥有成年男性的身躯。根据自己走南闯北的经验,他认为王子朗应该是春心萌动了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那自己寻一些美女送给他?但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只有王子朗身边那位大疆美女。叫什么来着竟是想不起来,记忆中好像从来没问过她。
叶音自嘲一笑,莫名其妙的又想自己喜欢什么样女孩儿,如果成亲会选择怎样的女子。是温婉宜家的?活泼讨巧的?成熟知礼的?还是会找同那位大疆美女一样的倾世美人共度一生?
“哎……”他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赵焉本与他说这话,根本不知道叶音的思绪已经跑远了。
“母亲,我有些乏了,想睡会儿。”
赵焉勉强点点头,憔悴的面容一天之内老了许多。她掖了掖被子,疼惜的抚摸着叶音的嘴角,自言自语道:“你只有这嘴角最像你父亲。”。
“那我有什么地方像母亲?”叶音在赵焉掌中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长平郡主眼含清泪,萧瑟一笑,没有回答。
屋外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击着叶音的心。到底是谁想杀我?回想起端州摩围山那匪徒说的话,与今日自己身中剧毒却不知何人所为,又担心害自己之人去加害赵起,心中便拧作一团,焦虑不安。
自己从未结交过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更没得罪过什么人,对于朝中之事也不太过问,会有谁如此容不下我?是太子吗?即便太子恨三哥,但杀了我又起什么作用?激怒赵起?但我也没这分量啊,还不如杀了沈临洛来得痛快。
叶音心中嗤笑感慨,没想到自己竟能闯过数次逆境,也当真是洪福齐天了。
“三殿下近来有消息吗?”等文辉替自己换好衣裳,叶音问。
“没有,只不过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毕竟三殿下现在身处军营,不必以前在宫里的自由,要是这会儿传来什么消息,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文辉抱着叶音起身,将他提了提坐起来。
叶音点点头,心想没有消息也好,一想到如果传来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恐怕更难受。
屋外的雨渐渐大了,响起数声惊雷。叶音望着窗格边高脚案几上,白玉瓷瓶里的昙花悄悄绽放了,传来一阵浓郁独特的香味,他会心一笑,清亮的嗓音幽幽唱到:“昙花展蕊绽娇颜,留梦三更叹自怜……”
***
隆隆马蹄踏破雨夜,吉克朗双目通红。他俯首在马背上,任由暴雨恣意击打脸颊,神情冷漠。高大的大宛马如同夜空中的神兽,在官道上疾驰。
一行十几人,全身湿透,不发一言跟在王子朗的马后,紧紧追随。
连着两天两夜不休不眠,吉克朗匆匆赶回离都的王子府,取了一样东西便策马离开。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可赶回桐州的玉华宫,吉克朗却觉得马速太慢。他心急如焚,狠狠一抽马鞭,疾驰的神马吃痛嘶鸣,后蹄猛力一蹬,如一道闪电,不顾一切冲进黑夜深处。
鲜于枫与隆驰神色一凛,爆喝一声“驾!”
“驾!”
“驾!!”
……
数声马鞭声响起,紧紧追随在王子朗身后,个个如同黑夜里的战神,卷起暴风骤雨,轰隆而去。
***
半醒半睡之间,叶音梦见自己淌在血泊中,腥腻的血液化成一把狰狞的巨手,死死拽住他的手脚。他想呼救,耳畔的血泊中,又倏然滋生出一条滑腻的触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无法呼吸,无法言说,叶音双目挣脱得猩红一片。
熟悉的窒息感陡然来袭,胸腔内火灼般难受,叶音怆然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空气中,响起戚戚沥沥的声音“你早该死了!”“你该死!”“我要你死!”
“哇!”叶音满头大汗终于挣扎出这恐惧的梦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屋内坐了好些人,长平郡主半阖之间被叶音的声音吓醒,抖着手大喊:“太医!!!太医!!!”
叶音又感觉自己鼻子痒痒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全屋的人同时悲怆大喊“世子!”“少爷!!”。
他微微侧头一看,感觉到自己鼻腔不断冒出血来。
“不是说会如同体质匮乏一样死去吗?怎么这么难受?”叶音口中鲜血不断,他说不出话,无奈心想。
太医们一阵手忙脚乱,文辉双眼哭得跟核桃一样,手脚不听使唤的剧颤,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
昱萌遽然抓了一样软物,不断替叶音擦拭口鼻,支支吾吾道:“少……爷,不……怕,不要怕,不要怕……”。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很镇定了,殊不知出口的话抖得不成样子,已经毫无保留的出卖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叶音呛得眼泪直流,本想笑笑示意众人不必惊慌,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因为他扯一下嘴角,口鼻中的鲜血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爆破而出,只是片刻,锦被与枕头便已被血液浸泡。
这血来得突然,又抖,止都止不住。
侍女们的尖叫声、哭闹声响成一片,长平郡主的哭声都被掩埋,叶音榻前倏然聚满太医,赵焉痛彻心扉的哭喊。
屋内手忙脚乱,哀痛声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明显与无助。
“让开!!”
吉克朗充满威严的喝道,几乎是冲进殿内,一身鲜艳的大疆衣衫湿透了,双眼血红一片,几下便扒开围在叶音榻前的太医们,力道之大,几乎是将这些太医摔出去的。
叶音全身如同浸泡在血水中,雪白的里衣被血染得狰狞,仿佛从地狱而来。
吉克朗一把扶起叶音,匆忙摸出怀中的一个纯金小瓶。
正当此时,鲜于枫一脚飞身向前,夺过吉克朗手中的金瓶,大喘着气道:“王子!你可想好了?这药天下可是只此一瓶!”
“给我!”吉克朗不容置疑,呼吸急促,睁着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鲜于枫。
鲜于枫无奈摇了摇头,说:“世子现在的情况无法用药的!”
然后,他猛地揭开上半身衣袍,强劲的肌肉一览无余,背部的刺青充满雄性的气息。
他陡然运气,掌中真气一散开,便猛的朝叶音的前胸拍下,手掌又一逆行推行,在逆时针沿着叶音腹部推送真气。
叶音痛苦的吼了一声,险些痛晕过去,就在这瞬间,叶音口鼻的鲜血骤然止住,吉克朗忙将纯金药瓶中的几滴水灌入叶音口中,又用力将他的口鼻包住,怕叶音将药水吐出来。
药水一进入口中,叶音便觉自己口像是在被千万万剐般刺痛。他想要挣扎,却被吉克朗死死捂住口鼻,不让他动作。
只一息功夫,口中的药水又如同岩浆般缓缓流经叶音的咽喉。刹那间,叶音感觉自己要死了,喉咙如同被生生割裂般剧痛,他不住颤抖,太痛了,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啊!!!”叶音终于挣脱开吉克朗钳制他的大手,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
倏然,叶音全身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吉克朗紧紧搂着他,双目通红,不发一言。
叶音目眦欲裂,极尽痛苦,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拽紧身边的人,不管不顾的用力狠狠撕扯这具炙热的躯体,似要将自己的痛苦转嫁给这人般。
终于,剧痛消失后,叶音听到紧抱自己的人在耳边轻声说:“音儿,不要怕。”
但他实在太疲倦了,双目沉重不已,刚才一番挣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在无力看清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