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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无权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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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不觉,北市已悄然入秋,凉秋的凌晨又下了大雾,街道被雾气笼罩着,伸手仿佛能触摸到一层冰凉。微寒的空气里,弥漫着树木潮湿枯涩的味道,今日无风,勉强留住了白杨最后一抹绿意。
“妈妈,朱迪老师一定会来校门口接我哦。”弥弥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后视镜里。
“这么肯定吗?”喜岸笑着打趣道。
“当然啦,我都两天没去学校了,朱迪老师一定很想我了。”女儿撅着小嘴,小肉脸鼓成一团。
前面就到北市三小了,弥弥的小脑袋贴在车窗上使劲往外面看。
喜岸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去吧,弥弥同学”,说着回头看向女儿。
只见小家伙又将小小的身体缩回座椅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生了一场病,脸皮还变薄了,就两天没来学校,不至于吧。”喜岸将手伸到后座帮女儿打开车门,笑着戳了一下她的小肉脸,眼神示意她该下车了。
“弥弥,早上好啊。” 校门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朝这边小跑过来。
“妈妈,我下车了哦,拜拜哦。”弥弥说着推开车门,小短腿欢快得蹦出后座,挥着小手找朱迪老师汇合去了。
喜岸降下车窗跟朱迪老师打了招呼,这位老师是弥弥二年级的班主任,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温柔又漂亮,在弥弥的心里,她的信誉指数快和喜岸齐平了。
喜岸和女儿挥了挥手,重新发动车子,没开出两里地又堵车了。她降下车窗看了一下前面的车辆,丝毫没有动的意思,又转头看了一眼隔着防护栏的左边路面,那边也堵上了。
今天堵了快十分钟了,她有点焦躁,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个不停,老毛病又犯了。她整个人往后靠去,头重重地砸在椅背上,片刻过后,还是从储物盒里拿出了一盒香烟,快速燃起一根,深深吸了两口。
对面的出租车上有人下来,估计是堵着急了,喜岸将手伸出窗外,掸掉了烟灰。对面那人下车后被司机师傅叫住,说了什么,他回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
前面的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开走了,后面的车辆打着刺耳的鸣笛声快速从她旁边开过,她手里的烟头早已燃尽,烟蒂灼烧手指传来阵阵刺痛感,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泪流满面。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到底往前开去,前面根本没有掉头的地方。那种绝望的感觉又来了,七年前,他离开之后的每一个不眠的夜晚,被黑暗和绝望吞噬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匆忙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下车往来的方向狂奔,她确定刚才看到的是宋袭年。她不会认错人,她怎么可能认错呢,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眉眼,连同嘴角扬起的弧度。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呢,宋袭年,为什么要回来呢?我就快忘记你了啊。
喜岸狂奔在早高峰的车流里,脸上汗水混着泪水,在秋日的冷空气里凉透了,一丝一缕,往骨头缝里渗,心脏被大口呼吸进来的冷空气刺激的生疼。
她呆呆地看着对面宋袭年下车的地方,好像是自己的幻觉,什么都没有。今天的天空没有颜色,连太阳都没有,雾蒙蒙的,对面的车辆都看不太清了。
“您好,我是攀支路交警大队的,这里不能停车啊,您方便的话请立即开走,否则我就叫拖车了”是交警的电话。
“好,我马上就开走。”喜岸挂掉电话,又看了一眼马路对面,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交警还在那里等她,提醒她记得交罚款,也许是看她晕掉的眼妆和被泪水糊掉的口红过于吓人,并没有对她进行交通知识普及。
车子重新发动,途中再没有碰到一个红灯,她忍不住苦笑,眼泪溢满眼眶,鼻腔酸涩得难受。她很快到达银行停车场,取出化妆包,简单补了妆。
看着镜子里通红的眼睛,手又开始发抖了,她放下镜子,两只手用力扣紧,但这个方法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她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点燃,烟头在指尖忽明忽暗,这个样子像极了嗜毒如命的瘾君子,丑陋又不体面。她厌恶这个味道,一定要在车里另外备上一件大衣,抽完烟再换上,她又迷恋这个味道,连香水也用烟草乌木。
宋袭年赶到学校的时候,大门已经上锁,他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抽了三根烟,门卫大叔背着手,用极其警惕的姿势盯了他半个小时。
他连续来这里两天了,都没看到她们,那大概不是这所学校,也许李家为了糊弄他,给了他假的地址,他靠在门口的老树上这么想着,又觉得应该再去李家一次。
“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想再看到你。”王云对着门口的宋袭年大声喊道。
“阿姨,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我只是想问一下……”。
“滚开,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喜岸,那个恶毒的女人。臭不要脸,婊子,我孙子都让她教坏了,都不回来看我,你赶紧走,不要再来问我。”王云用力地推了宋袭年一把。
“阿姨,我去了学校,没有看到弥弥和喜岸,会不会……”
“弥弥,我的乖乖孙子,他长得和李维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的孙子,我有半年没见到他了。李维……我的儿子,你回来看看妈妈,你带弥弥回来看看妈妈吧……”王云一双眼睛呆滞地望着楼梯口,喃喃自语道。
北方的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样的季节,好像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人的情绪。宋袭年从李家出来,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天空更暗了,雨里雾气氤氲,一眼看不到尽头。
老小区门口不好打车,秋日里湿气重,被打湿的头发到了酒店还没有干。宋袭年快速洗完澡,换上西装,准备出发,他和星皇地产的张总约好两点半见面。
到达星皇国际大厦,门口进进出出的白领,行色匆匆。在北市,尤其是在这座位于金融贸易中心的高级写字楼里,短暂的午休时间常常不能被浪费在好好享用一份午餐上。
到了大厅,宋袭年跟随早已等候的秘书来到张平的办公室。
秘书离开后,他独自在门口站了好久才叩响办公室的门。得到回应,他应声推开门,只见里面的男人已经站起来,大步朝宋袭年走了过来。
“袭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平用力地拍了拍宋袭年的肩膀,眼眶泛红,脸上却满含笑意。
二人坐定,张平仔细端详宋袭年片刻,点点头,笑容更深了。
“记得当年你刚进公司的时候,好小子,说话办事儿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张平递给宋袭年一支烟,自己也拿出一根吸燃。
“我当时就想,可得把你牢牢地捆在身边,让你一辈子替星皇卖命”,张平陷入回忆,笑出了声。
宋袭年低头掸掉烟灰,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是啊,我也很开心遇到您,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但是好老板不常遇见”。
“你小子真长大了啊”,张平笑着抬起手,拍了拍宋袭年的后脑勺。
“七年前,你执意要离开,我当时就想,也罢,让你小子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但是不能和我做对手”,张平笑着把快燃尽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宋袭年手里的烟也快燃尽了,烟灰摇摇欲坠,他抬头对上张平的视线,两个人眼眶通红,对视一眼后张平快速移开视线。
“我本想,你执意要去南方,那正好,你去张乐的公司也是一样的,和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区别……”张平停顿片刻,转头看着宋袭年。
“要不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你也不会为了帮他去见那个人,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尽管极力克制,张平的声音还是有些许颤抖,早就取出的香烟夹在指缝里久久未点燃。
“张总,过去的事别提了,这么多年了,我想您也早就弄清楚了,他就是冲着我来的。不管我去哪里,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找上我,不怪任何人。”宋袭年的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抬手用力地握了握张平的肩膀。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事情的经过让人不敢回想,如果一个人想把你拽进深渊,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会成为他的棋子。宋袭年根本无法想象,有人能那么恨他,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毁了宋袭年的人生,他也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狠毒。
“对了张总,我去过学校了,但是……并没有看到喜岸和弥弥……”宋袭年拿出手机,打开导航里的地址。
“您前两天不是还没回来吗,这是我去李家要的地址,是不是地址不对啊?”
“没错,就是这里,这么多年了,你让我给那个小孩的信和生日礼物,儿童节礼物,总之各个节日的礼物,我一年都没落下。我要是没时间,就让秘书去送,你放心吧。那小孩的老师人特别好,她妹妹实习的时候,就进了咱们的销售部,干得也挺好的,毕业就正式入职”。
“我记得咱们公司销售部是不招实习生的”,宋袭年知道,张平为人仗义,不是欠人情的人。
“凡事都有例外,我只希望尽自己所能帮你完成这件事,我知道你的想法。不管是因为谁,你总归帮了我弟弟,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怎么当得起你叫我这么多年哥”,张平微笑着看着宋袭年,眼里有隐隐泪光。
“谢谢大哥”,宋袭年双眼通红,当年他和李维发生冲突时那孩子还未出生。
宋袭年走到落地窗前,眉头紧锁着,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眼神看起来阴冷可怕。头发在监狱里一直剃得很短,身后的吊灯背着光,脸部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冷峻。
张平看着他的背影,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七年前那个聪明又开朗的宋袭年真的不见了。那个逢人都能贫两句的机灵小伙儿,样貌生的帅气又端正,脑子还活泛,谁见了不喜欢这样的后辈。
虽说是后辈,张平又何曾把他当过后辈,他深知自己武人心性,做事魄力十足,但是勇有余而谋不足,常常武断冲动,又好意气用事。他把宋袭年当挚友当军师,宋袭年年纪虽轻,但是遇事冷静,果敢有立场。他常常调侃宋袭年有大将之风,是个很骄傲很自信也很臭屁的将军,但是现在的他,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了。
张平走到宋袭年身边,从这个落地窗看出去,厚重的雾气萦绕在城市上空,好像此时充斥在这个房间里所有沉甸甸的回忆和往事,压得让人喘不上气。
“去她家找她吧,去见见她,她离婚之后就从北区搬出来了。孩子周一到周五都在姥姥家,她自己住在……”,张平回头对上宋袭年的眼神,宋的眼睛狭长,眼尾轻轻上挑,抬眼看人的时候会露出下明显的下三白,睫毛直直地,眼神狠戾深沉。
今天外面天气阴沉,只有玻璃反射吊灯的一点光,和能见度极低的天光呼应着。阴影中他的轮廓越发凌厉,眼睛紧盯着张平,喉结跟随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让对面话没说完的张平也莫名有点紧张。
“她自己住在南江苑,离她爸妈家近……离宋局和林科长……也近……”,张平说完,抬眼看了看宋袭年。
“南江苑到锦江花园,不堵车的话也得半个小时,南江苑到雪苑步行用不了十分钟……”,宋袭年转身背对着张平,侧身倚在落地窗上,眼角的泪顺势滑落。他将头抵住玻璃窗,一下下的撞上去,不轻不重,不疼不痒。
何必呢,喜岸,你我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冥顽不灵,好赖不分。我们只是形同陌路的旧日老友,你何必替我赡养老人呢,你这样到底做给谁看呢。
张平看着他自言自语,又心疼又着急:“去吧,见了面,把该说的话全部说清楚,你这么多年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不要再这样自苦了”。
宋袭年闭着眼睛,后槽牙紧紧的咬着,隐忍的样子让张平又气又难过。
“你要是对她能有你对生意伙伴一样的魄力,也不会走到今天,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那我去找她,顺便再叫上朱迪老师和弥弥幼儿园的张老师。我们一起说说这么多年来,给弥弥寄信寄礼物的外国爸爸到底是李维还是你……”张平两手叉在腰间,大声的朝宋袭年嚷道。
还能说清楚吗,说什么呢?说你老公是被我废了,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失踪,七年未归。是我逼他和你离婚,是我害弥弥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还是说当初我离开,杳无音讯,就是因为见不得你喜岸新婚大喜。说什么呢?说我每天都好想你,说我离开北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说我希望你一辈子幸福快乐,但我又不想见证这份快乐。说我真的好恨你,恨你识人不明,恨你为什么不肯爱我。
“大哥,我……我先回公司,先工作吧,其他的事之后再慢慢办”,宋袭年走出阴影,站在张平对面,脸上已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样也好,先从工作中让一切步入正轨,没事的,一切都有大哥,但是以后有事别憋在心里,不要钻牛角尖”,张平看着宋袭年终于有了点以前对人对事的态度,心也放下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