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西楼》笺三月

1、前世

　　“娘娘，故人已逝，世间有常，切莫劳伤心神。”
　　“我知道。”那女子转着手里佛珠跪坐在蒲团上，阖着眼“那故人，犯不着伤心神。”
　　宦者不再言语，静立在一侧，直到天光暗淡，才听到女子的唤声。
　　“叙白，扶我起来吧。”
　　宦者忙去搀扶，“娘娘，咱们回吧，跪了这么长时辰，想必腿已经不耐受了。”
　　魏妩最后看了眼那停放的棺椁，眼神清明的应道“回吧。”
　　刘叙白搀着她走入殿内，侍女接过来将她轻轻的安置在床上,卷了卷裤腿，倒吸了口气，那腿上的淤青大片，衬着细皮嫩肉的肌肤有些触目惊心。刘叙白见如此赶紧叫人去拿水热敷。
　　魏妩靠在床头，放空了一阵，眼眸转向刘叙白细声吩咐“去看看谢家那里处理得如何了。”
　　刘叙白躬身应诺。
　　侍女端了热水进来为魏妩热敷，热水去乏，魏妩放松了警惕，却不料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泰山压顶之感袭来，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的呼吸，手指上带着尖锐痛感。浑浑噩噩，似是进了无人之境，无一人言，无一人语，她明白等不到叙白进来回话了。
　　元嘉十年，皇后魏妩，于环阳殿悲伤过度引发心悸，薨，时年二十有六。民间传言，帝后情深，皇后人间无念追先帝而去。因着死时体面，也无人计较内里。唯一见着的那侍女也因侍候不力被拉下去处死。
　　待魏妩魂醒来发现自己仍在环阳殿内飘荡，见大殿里哀哭一片，不禁感叹真心假意。
　　一黑一白若隐若近，魏妩知是魂留人间时间已到，但还是放不下她尚未登基的孩子和被打压的母家，想他下面还有两个庶子虎视眈眈。她微微俯下身，想摸摸趴在床边痛哭的太子，但是手穿了过去，摸了一片虚无。
　　罢了罢了，事在人为，想那谢家也会助他。
　　想是那两鬼差等不及了，魏妩身体不自主跟着黑白无常渐飘渐远，魏妩见着刘叙白挺拔的站着，只是眼眶红裂，有泪徘徊。
　　“叙白，切莫哭了。”
　　刘叙白似是有所感觉，眼神在殿内寻找。
　　大殿门外迎来了一片白光，晃的魏妩闭了一下眼。待睁眼时，眼前的一切显现出来。
　　那辆来接的车驾鬼畜，通体雪白，身段强壮又不失美感，唯一不足的就是太过傲气，一直昂着脖颈，别扭的不愿看死魂。
　　见到的人估计都会像魏妩这样不禁感慨 “地狱里还有这等神仙之物。”
　　谢必安开口解释道“这是白泽，本是天界的神兽，在天帝生辰时喝醉闹了事，罚到一殿来接人了。”
　　“一殿是何处？”
　　“人间评判善人之处。”
　　魏妩不禁觉得好笑，笑里又泛了几丝苦涩“我是善人吗？”
　　“不知。但一代凤命，上上辈子定是积了福，这辈子若是有大恶，送去炸油锅便是。”范无救言语不敬，充满了调侃。左右不是那十世玲珑心的大善人转世，也不是无恶不做的大恶人。而且想到人间帝王在一殿那夸的天花乱坠，一刻不停的样子就越来越想笑。
　　谢必安一个眼刀过去“多嘴，善不善是你说的算吗？你就是不张记性。”
　　“我怎么了？”
　　“自以为是，不记得你昨天干的蠢事了吗？”
　　“我哪知道长得那么好看那么纯洁无害的竟是个那么的......”范无救想起这车上还有个外人，顿时打住不说了。
　　“什么？”她不禁好奇。谢必安哼笑了一声：“他之前被一女鬼骗了，本来是一厉鬼应投畜生道。结果把他给哄得晕头转向，哄得脑子都坏了，当真以为孽镜台坏了，差点被骗财骗色，还投了个好胎。”
　　范无救老底被掀个底朝天，黑脸憋得通红。
　　魏妩不禁一笑，眉眼弯弯，又见年轻时的俏丽可爱。
　　白泽一纵，跨过红色的江水，从艳红的花丛中穿堂而过。待过血色之地，魏妩身上还是那身死去时的华服，但是几丝白发渐青，细纹淡去，容貌骤然一变回到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一殿的门口两列阴兵依次排开，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她紧跟着黑白无常走入大殿。
　　“朕贵为一代人君，功比三皇五帝。朕的皇后，大贤大善之人，虽求仙之心未及我，但也应荫朕之荣光，与朕共上仙界。”魏妩进去见着那大言不惭的人正是先帝。前尘往事扑面而来，魏妩看见他只觉得心中火烧的厉害。
　　前暗阶上有一男子启唇唤道“无救，必安”。
　　“属下在。”
　　“你们五殿下在何处？尚未说明便走，平白扰了我清净。”魏妩踱步跟在黑白无常的后面，抬眼看去，一眼就瞧见了他。一根玉簪绾着一头黑发侧对着正殿站着，修长青白的手指放在书架上，颇有些清心寡欲，隐士高人的意味在里面，浑身气度仿佛是一颗璞玉灼灼生光。
　　“回殿下，那位人间帝君，阳气太重，损伤其他阴格，就连阎君也......总之不便送五殿评判。阎君嘱咐，命我二人将他带到这里。”
　　“他倒是会躲清静。”他面上一哂，叫他们退下。伸手将一册书简抽出来，转过身朝阶上中间的书案走去，抬眼恰好将魏妩映入眼帘。魏妩看见了，他眼里的淡漠无光。他转眼又看了下刚刚聒噪不已的皇帝。
　　皇帝似是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瞧见这样略显青涩的面庞，似是回忆泛滥感春伤怀，眼眶不禁泛红。“皇后，你来了。”
　　所有美好的回忆都随着这个称呼渐行渐远，留下的只剩刻薄丑陋的现实。魏妩心里一痛，像是个刺猬一样将嘴里的话化为武器，兴许这样就能让她好受一点：“陛下莫不是炼仙丹，吃仙药，吃坏了脑袋。您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哪是天上能容下的大佛，应该下那无间地狱才是。”
　　皇帝听此话，怒气骤然升起“放肆，朕为你请命升仙，你却来咒骂朕，你的贤良淑德都哪去了。”
　　“呵！”魏妩冷笑了一声“贤良淑德？贤良淑德不都是拜陛下所赐吗？我连死后都逃不过这个枷锁。你的仙丹，仙药都经过我的手，明知道求仙问道就是个空话，还偏偏深信不疑。可悲啊，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你你......”皇帝怒目而斥，疾步走近，扬起右手想要打下,这粗鲁的动作让他外表的少年气顿失，展露着只有这些年的沧桑世故。
　　“阿茂，这辈子就这样吧。”魏妩细声回道。
　　皇帝一怔，最终右手还是缓缓地放下了。阿茂是他的乳名，想初，他没想到自己真能像野草一样，夹乱丛生登上皇位，也没能想到和相许一生的人相背而行。
　　皇帝看着她的眉眼，仿佛又看到了年少。
　　当年十七八的少年郎眉目如画，看见了正在从宴会上偷跑出来去采花的姑娘，巧笑嫣然，美目流盼。她旁边站着一个丫头，似是两人调笑，佳人羞赧将花掷去，却正好落在他的丝履前。
　　魏妩不欲再与他说什么，转眼看向阶上男子，那人身着暗青色的广袖长袍，眉眼俱是淡然。“这位殿下是？”
　　“秦广王。”他看着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