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梨》沈鹿竹

1、骗子

　　【那年的蝉声寂静，到处都是光影里不与人言的悸动】

　　凉城高中，午后的阳光令人生倦。

　　崇文楼五楼最左边的教室里，前排吃了粉笔灰的同学正拼命在鼻子两侧扇来扇去，小部分的人扛不住睡意已经埋头在桌面上，大部分的人还在和试卷较劲。

　　靠近后门的倒数第一排，倔强地撑住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的颜梓败了，转瞬间撞进了周公的梦里，轰轰烈烈地加入到了瞌睡大军里。

　　一梦经年，如果她知道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一定死死撑住，绝不丧失仅有的否定权。

　　然而，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一班不乏转入的学生，毕竟是文科最好的班级，通常是有人进，无人出。
　　学生和老师都习惯了这种突然间多了一个人的情况，除了今天。

　　还在课间，班主任杨琦走到讲台上，背后跟着一个……
　　一个理科大佬？
　　可是一班是文科班，领了个理科第一来算怎么回事。巡查？体验生活？换一种思维方式以便更有效地开拓大脑，一脚踏进最高学府的大门？可按照现在这个成绩，人家已经踏进去了。

　　睡着的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大多数都是同桌或者邻桌叫起来的，这种不常见的场面，作为好友，当然要一起分享。

　　任卓也是这样想的，他转过来，轻轻敲了敲颜梓的桌面，“快起来吃瓜。”
　　颜梓无动于衷，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任卓想要再次敲桌，她像感受到什么了一样，不仅没有醒来，反而将脸换了一面枕，并且身体贴到了墙上，一副不理世事的懒散模样。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写下三个字：傅子安。
　　“这位是傅子安同学，从今天起就是我们一班的一份子了，未来的一年里，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够发奋学习，实现自己的梦想，考上理想的大学。”杨主任少有的说了一段“礼貌话”，后面的鸡汤大家没听清楚，倒是开头的那一句印象深刻。

　　见过文科其他班转入一班的，没见过理科第一转入一班的，在座的人，一半觉得稀奇，一半倍感压力。
　　除了还没睡醒的颜梓。
　　由于颜某人不思进取，次次考试垫底，而高三上学期暂时不施行成绩换班制，但是排座位按照成绩来，再者一班之前人数为单数，所以她拥有着单人单座的“特权”。

　　“傅同学，你就先坐在那里吧。”班主任指着颜梓旁边的空座。
　　“好的老师。”舞台中央的主角说了第一句话。
　　她的“特权”就这样被剥夺了，一念之间，果然，主任就像是决定生杀大权的将军，指点江山般把傅子安安在了颜梓身边。

　　班主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班里的人几乎都醒了，趁着傅子安低头收拾桌兜的时候，任卓迅速回头，这一次是猛摇胳膊，他止不住笑，又不敢笑出声，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快笑疯了，吃瓜吃到后桌身上，谁让她不醒来，漠视他的好言相劝，甚至将脸转到了墙面那边。这不，尘埃落定后，就等颜梓揭盖开奖。

　　“嗯？”颜梓被摇醒了，她迷迷瞪瞪的望着任卓，眨了眨眼睛，紧接着打了一个哈欠，她想问任卓上课了没有，他为什么扰人清梦，知不知道这是在犯错。

　　哈欠很长，颜梓下意识转动脖子，终于在某一个角度看到某一张脸后彻底清醒。
　　颜梓觉得自己这辈子和睡觉的孽缘算是结下了，上一周，她还坐在第一排最中间，历史课其实有一个别称：催眠课。拜老师语调慢，又毫无起伏，实在很难让人不瞌睡。

　　讲台上激情飞扬的拜老师停下了讲课，附身靠近颜梓，瞧见了她半睁半闭的眼睛，和善地问，“瞌睡了？”
　　颜梓迷迷糊糊，诚实道，“嗯。”
　　事情发展总是让人意料不到，她原以为拜老师会笑笑，然后继续讲课。

　　可是讲台上那人轻轻抬了抬手，语气不容拒绝，“那站一会。”
　　“哦。”她慢吞吞站了起来，睡意散了一大半。
　　再然后，下课铃就响了，要多巧就有多巧。这敢情只是让她有了体验感，在下课前一分钟叫醒她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是让她记得这节课是历史课。

　　鉴于高一那年，有一位同学从第一节课睡到最后一节课，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节课的课堂中，颜梓又多肯定了几分脑中的想法。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还在做梦。

　　任卓见状，摆正了身子，附到了桌面上，他怕接下来的场面太过于鬼畜，自己会笑出声，还是不要亲眼目睹的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目光不能看到的搞笑场面，耳朵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剑拔弩张。
　　颜梓侧对着傅子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你是？这是？我是？”
　　那人放下笔，看过来，“傅子安，教室，颜梓。”
　　颜梓一头雾水，“不是，我没问这个。”
　　傅子安不予赞同，坚定道，“你问的就是这个。”

　　颜梓懒得和他打太极，“跟你说不清楚，”她翻了翻课本，是高三的课本没错，她又翻了翻卷子，是不及格没错，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她莫非还在做梦，应着本能，她朝傅子安伸出了罪恶的爪子，一个用力，“不疼，”她松开手，“是梦是梦，幸好幸好。”

　　下一秒，傅子安顶着一张黑脸望着她，嘴角划过一个狡猾的笑容，他捏了回去，力道不轻。
　　颜梓连忙向后躲，边退边轻嚷，“胳膊，疼，疼，疼。”
　　“这下醒了吗？”傅子安问。
　　颜梓泄气，“想自我麻痹都不行，我跟你有仇？”

　　对于她现在的不回答且反问的态度，傅子安似乎很不满意，他懒洋洋地用左手肘顶着桌子，分明都坐着，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说，“都快加入成年人的行列了，还整天想着自我麻痹，遇到事情就逃避，不捏自己捏别人，白日做梦。还有，我们之间有没有仇，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教。
　　傅子安在和她讲大道理，一个理科生在和一个文科生讲大道理，这场面确实鬼畜。他像人生导师般胡说八道，在颜梓眼里，面前循循善诱的导师，看起来更想白日梦患者。

　　白日梦患者，日常行为即，白日做梦。
　　颜梓突然认真了起来，“我有两个问题。”
　　傅子安抬了一下下巴，“你说。”

　　她用左手比了一个“1”，问他，“第一，你为什么在文科班？”
　　“转科考试。”
　　这次比了个“2”，“第二，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老师排的。”
　　这语气极其无辜，简直是有理有据。

　　“行，”颜梓大概明白了，又想起了上一个话题，“我怎么你了？”
　　“你骗我了。”轻飘飘一句话传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颜梓想搞清楚，傅子安到底在说些什么她记不清的事情。

　　颜梓从小就心大，没有几件事能让她一直放在心上，别人眼里重要的事情，在她这里，可能就是三个问号，因为她又忘记了。

　　傅子安盯着她，“自己想。”
　　“我什么时候骗你什么了，傅子安，你转过来，和我说清楚。”
　　对于金鱼记忆的人来说，弄清楚来龙去脉是很必要的，这一点上，必须刨根问底。

　　“颜梓，吵什么吵，上课铃声听不到吗，今天怎么了，格外兴奋，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活跃。”数学老师杨琦已经站上了讲台。
　　“老师，我……”颜梓还没想好怎么编。
　　“问你个问题？”

　　颜梓与杨老师对视，这感觉不妙。杨老师人送外号概率王者，上课时动不动随机抽人，大概是这么个顺序，“问你个问题”，“某道题你会了吗”，“上来讲一讲”。
　　大家摸清了他的套路，经常在上课后二十分钟左右叫人，这节课怎么一开始就叫人了。
　　颜梓指了指自己，看嘴型能得知那是一个“我”字。
　　杨老师点头，“对，就是你。”

　　她不死心，一连指了自己三次，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吗？”
　　讲台上那人手中捏的粉笔险些就要脱手而出，身为高素质人才，他忍，“站起来。”
　　颜梓磨磨唧唧，他问，“12题你对了吗？”
　　“是这样的老师，我没做出来，但是我蒙对了。”
　　“你还挺骄傲，”杨老师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站上来好好看看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不敢违背师命，唯唯诺诺站在黑板边缘处，鉴于她好心，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数学老师的海拔不怎么高，颜梓特意悄悄的挪动步伐，站到了讲台下。
　　这么一来，一个台阶的高度，足以衬托出杨老师伟岸的身姿。
　　没一会儿，老师就发现了她的善举，冷哼了一声，一挥手，就把她送回到了座位上。

　　一切回归正轨。

　　“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任卓自言自语。
　　颜梓看向黑板左边的某一处，“有个符号写错了。”
　　任卓回头，“颜梓，12题真的是你蒙对的吗？”
　　颜梓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颇有种深藏不露的隐者意味。

　　傅子安也来凑热闹，问她，“你真的是蒙的？”
　　是问句没错，可她竟然听出来了几分不相信。
　　颜梓回，“嗯。”

　　氛围感瞬间被打破，傅子安冷哼一声，说了两个字，“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