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羌尽处》蒸煮爆炒一条龙

6、第 6 章

　　洛天青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晦暗下来。
　　他眯起眼，视线对上焦时，能看见南歌的下颌，少年虽然身高蹿得快，可脸上的婴儿肥却没褪干净——他竟就着这孩子的笛声睡了过去。再往远处望去，属于白日的金黄正被墨蓝侵蚀，身边的一切都涂抹上朦胧，教人看不真切。
　　仿佛这只是一场幻梦。
　　他伸出手轻搭在南歌的衣摆上，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布料…然后骤然发力。南歌没有防备，一头栽进洛天青怀里。
　　同一瞬间，一支袖箭从南歌方才的位置穿梭而过，削去一缕头发。
　　洛天青搂住人的腰稳住身形。春山出鞘，迎着袖箭发出的方向攻去，远处的草丛间随之传出兵刃相接声。

　　沙场十余载，打磨出了鹰隼似的直觉。洛天青方一睁眼，就有种被暗中窥.探的不适感，恰好这药.效褪得差不多，他的灵力也充沛。
　　正好磨一磨刀。

　　魏子元那厮所言不虚，人刀合一的感觉不错。洛天青虽然在远处，却能通过春山察觉到草丛中的情形。里面藏着两人，一胖一瘦。刀尖划出狠戾的弧度，相继击落了他们的武.器，青蓝色的焰光灼伤了他们的脚筋。两人慌乱间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影逆光而立，冷笑道：
　　“大老远从中原跑过来，有失远迎呐。”
　　这两位的夜行衣实在眼熟，属于大成的某个死.士团体，他们的追.杀.埋一条龙服务洛天青有所耳闻。但他从未趟过那脏水，一来这死.士背后的势力莫测，二来他们和朝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回既然招惹到他头上了，他便不得不反击了。

　　一位精瘦的恪守职业素养，当即咬碎了齿间的毒.药，自.尽了。旁边那位体态较为丰满的正欲效仿，就被一把掐住咽喉。那青年看着斯斯文文，可扣住咽喉的力道极刁钻，再松一寸，那刺客就能咬碎齿间的毒药；再紧一寸，那人就会被活活掐.死。就这样吊着一口气，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军.队里出来的练家子。胖刺客心道，看来传言不虚，他们也没找错目标。
　　可惜这刺客的思绪很快被打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加重了力道，即将窒.息的撕.裂感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肺，他的脸色涨得青紫交加，脑海里只残留下一声哀嚎：“老子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洛天青笑得一脸无害，仿佛手里握的只是姑娘的玉手：“兄弟，大家讨个生活都不容易，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话音刚落，脖颈间的力道倏地松了。
　　那刺客吸入久违的空气，跪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气。经过洛天青一番折腾，这位仁兄已经失去了赴.死的决心。他在洛天青和善的眼神下哆哆嗦嗦地交了底：“洛洛洛将军，是有人雇我们来杀你的。”
　　洛天青一扬眉：“知道我是谁，还敢接这单，勇气可嘉啊。”
　　那刺客不敢直视这尊大佛，只能死瞪着地上的青草：“您两年前在丰月叛逃月族。监察司出了重金悬赏您的脑…呃…”那刺客思量了现下的处境，斟酌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踪迹。”
　　洛天青朝身后的南歌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后者点了点头，回之以歉意的目光。
　　抱歉，本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你说的。

　　洛天青只觉心口一阵气血翻涌，嗓子眼里泛起一股甜腥。他出身武将世家，洛家往上三代，从太爷爷、到他父亲、乃至兄长洛江白，没有一个不是忠心耿耿地守卫一方王土。是非在己，毁誉由人。说他是个纨绔少爷、说他是靠美色爬上位的，他都能一笑了之。可“通.敌叛.国”这四个大字，他洛天青宁死也做不出来。
　　若脏了洛家的门楣，黄泉之下，他又该以何颜面对先祖？
　　他敛去笑容，露出几分军人的厉色：“那丰月镇民呢？”
　　“我当时并不在现场，但是听那边的弟兄说，都…都死光了。他们说，是被您放进来的月族士兵杀害的。”
　　不可能，在他接手战局后，死得七七八八的是月族的士.兵。而这些无辜百.姓只是被抽干了灵力，行动与常人无异。他们惨遭屠戮，是单纯地想掩盖些什么？
　　春山敏锐地觉察到了主人的情绪起伏，不再耍贫：“小青，当心这胖子耍诈。不如问问他，你友人魏子元的下落。”
　　“若真的如你所说，是我私通月族开了城门，那当时驻守丰月的魏子元，为何没有阻拦？”
　　“回将军，魏子元至今下落不明，听说…”那刺客的嘴唇颤动了几下，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听说，人是我做.掉的？”
　　胖子连忙用力地点点头，仿佛在说，你别激动，这可不是我说的。

　　洛天青自嘲一哂。若这事搁到别人头上，他还真就信了。
　　把这么多血淋淋的性命嫁祸到他头上，费尽心力营造出“洛天青通敌叛逃”的假象，更是为了斩断他和朝中的联系，将他推向对立面——
　　月族？？？

　　洛天青瞟了一眼那月族少年。南歌很自觉地立在两米开外，正背对着他低头摆弄那骨笛。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微卷的发梢被削去了半截，正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可能性不大。你睡着的时候我可替你盯着呢，那小子规规矩矩的，连你衣角都没沾着。”春山道。
　　结果洛天青一醒，倒是拽着人衣角来了个美人入怀。
　　“倒也不排除美人计的可能。”春山补充道。
　　洛天青嘴角抽搐了一下。
　　果然，这破刀正经不过三分钟。

　　夕阳西下，两人在马背上并肩回程。瑰霞被马蹄踏碎，成了一地碎金。
　　“庭之，那刺客来自中原，你从何而知啊？”
　　洛天青的马上还驮着个被敲晕的刺客，得留神手中的缰绳：“若他们是月族的，熟悉周边情况，大可趁着方才人多时动.手。万一失手，可以直接混进人群里。这是其一。”
　　“其二，月族人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伤你。”年轻将军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
　　在军.营见着南歌身上的光华石时，洛天青就有所猜测。而当月族人给他热情送上土特产时，他们对南歌刻意保持的距离，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南歌在族中威望很高。

　　两人已经接近了月族的聚居区，南歌在前，洛天青在后。不少月族人认出了南歌的马，挥手致以敬意。
　　“果然，逃不过将军的眼睛。”少年苦笑一声，连称谓都忘了改，“我的母亲就是现任月族长老，我是她的独子。”
　　春山惋惜道：“啧，丈母娘不好对付啊。”
　　洛天青：……
　　身为长老之子，带着族宝跑到敌方军营里去，是不是太熊孩子了点？

　　南歌见洛天青皱着眉一言未发，只觉得两人的同盟关系岌岌可危。他当机立断调转了马头。身体前倾，将掌心覆上洛天青的手。
　　“庭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他一字一顿道。
　　洛天青下意识想卸了人手腕，在反应过来是南歌后，堪堪将那力道压了回去，差点连缰绳都没握住。
　　“我愿意，YES I DO！！！”春山嗷地一嗓子，连洋文都飙出来了。
　　再叫，再叫就把你回炉重造。
　　于是，从南歌的视角看去，年轻将军的脸上先是划过一丝狰狞，而后绽放了一个和煦的笑颜，红白相间，很是缤纷。

　　提及南歌的身世，光华石是绕不开的问题，因而南歌说要带他去的地方，多半和光华石相关——在月族，只有裟湖能产出光华石的原料。此行的目的地洛天青心下已经了然。
　　只是这位少年，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打直球？要不是这小伙子目光中盛满了诚恳，洛天青真的要怀疑此人别有所图了。
　　他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南歌了。”
　　“不必客气。”南歌爽朗一笑，抽回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下。
　　洛天青：……罢了，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