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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嫁错之妻妻妾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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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妻妾妾,凄凄切切,果然,名字从来都不是胡乱取的。
曾柔有些不耐烦地转着腕上的玉镯子,虽然是秋天,但这听月院里可是四季风景如画,池塘里的盈盈秋水,花圃里赏花赏叶两相宜的银叶菊,还有馥郁芬芳的木桂……这么美好的秋天,天高气爽的早上,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这里能看到些什么?窗外芭蕉三两窠。唉,哪儿来的匠师,何故在人家窗子底下种芭蕉了?
“曾姐姐……”
曾柔尽力聚起两三分注意:“什么事?”
“还什么事呢?人家都骑到曾姐姐你头上来啦!”相较于曾柔的漫不经心,对方显得很是义愤填膺,“咱们这听月院里就数曾姐姐你跟在爷儿身边的时间最长、年纪最大,那青雨藕花缎自然是曾姐姐你最有资格得的,谁知那希儿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功夫硬是要了去!”
“那也没什么打紧,我这儿还有些锦缎,妹妹若是喜欢尽管挑去,都是顶鲜活的花色,妹妹穿着一定好看。”曾柔说起话来轻轻细细、飘飘摇摇,让人怀疑她下一刻怕就要睡着了。
“曾姐姐!”另一个声音略大声地唤道,担心曾柔真要睡着了,“我们都不欢喜那希儿很久了,占着爷儿现下疼她,趾高气扬的!”
“就是、就是!”又一个声音,“她不只今儿抢曾姐姐的青雨藕花缎,先前还抢了我的玛瑙簪子、金凤步摇,曾姐姐,你可得为我主持公道呀!那都是爷儿要送我的,谁知半路就给她拦了去,还理直气壮呢!”
曾柔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还主持公道呢,她们也太看得起她曾柔了吧,她既非明媒正娶,也不见得多受宠爱,顶多也就是虚长她们几岁,在这听月院待的年岁比她们长一些罢了!其实她不是不明白,她们只是想找希儿的麻烦,却又怕希儿在爷儿跟前告状,所以想把她也搅进去,到时候爷儿怪罪起来,就把她推上火线。
“这样吧,我有好些首饰都闲放着,不如妹妹挑些喜欢的去,妹妹年轻,戴着才好看。”
“唉呀,曾姐姐,我们可不是为这般来打扰曾姐姐休息的,我们都知道曾姐姐身上不舒服,怎么会为这些来吵你呢?实在是希儿那狐媚子太可恶了,曾姐姐你好歹也是前辈姐姐,那希儿住进这听月院也有些日子了,到现在都不曾过来给曾姐姐你请安!”
“这话可说差了,她哪需要向我请安了。”话说回来,在座的哪个新来的时候向她请过安了,还不都是占着新宠趾高气扬的。
“唉呀,总之曾姐姐你是前辈姐姐,你最有资格教教那希儿咱们听月院的规矩了!”
“这我就更不敢当了。”曾柔温温地笑着推据,这听月院什么时候有了什么了不起的规矩了,她还真不知道,再说,这听月院里什么时候还谈资论辈了,不是从来都新人笑旧人哭、砖头砌墙后来居上的么?
“那曾姐姐好歹也跟爷儿说说希儿有多讨厌的。”曾柔的不温不火着实让这一帮人气馁。
“好,若是见到爷儿我一定说的。”曾柔只想快快地把这些人打发走,想着这个并不是多要紧的事儿也就答应了。
众人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离去,自然离去前还不忘挑些锦缎、首饰。
恰巧翠袖这时走了进来。要说这翠袖可是老夫人跟前大红人,早过了适婚年龄却迟迟未嫁,只说要专心伺候老夫人,老夫人自是益加怜惜,那地位自然也已经不同于一般佣仆,就连一般的主子也都让她三分。
“翠袖姐。”众人停下手上的挑拣动作,三分恭敬地喊着。
翠袖仅是点点头,便径自走向窗边的曾柔,道:“身上既不舒服,坐在窗边做什么?”
曾柔还是笑着:“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觉得身上困乏,总也睡不足。”
那边的听见了,赶忙说:“曾姐姐既要休息,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说着便放下手里挑的锦缎。
另一个也说道:“这些首饰真是漂亮了,曾姐姐身子快快好起来,戴这些首饰去花园转一转,羞羞那些桂呀菊的,这些日子她们开得不知多骄傲的呢!”说着也就放下了手里挑拣的首饰。
其他人自然也一个个跟着走了出去,锦缎呀首饰呀一样也不敢带,都七零八落地堆放在桌子上。曾柔与翠袖相视“扑哧”一笑。
“她们都怕你呢!”曾柔说。
“那是你太好欺负了!”翠袖念叨,“不是我爱念你,你也实在该为自己打算了,二爷现下是还未娶亲,老夫人也就随你们去了,哪一天要是新夫人进门容不下你们,一夜之间你就落得无依无靠,这些首饰留着好歹还能变卖着把日子过下去。”
曾柔并不说话,连那轻轻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不是我忍心这样说来让你难过,只是我打小待在老夫人身边,这事情我见多了,最可怜的就是我们女儿家,不想来的时候强逼你来,不想走的时候硬赶你走,还是早些准备的好,不要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
“是不是老夫人那边儿有什么动静了?”说话的时候,曾柔都不知道自己该是摆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语气,又可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她有点想哭,又觉得不是很必要。
“咦?你不是为这事病着么?”翠袖有点儿惊讶了,“你说身上不舒服,又不让请大夫,我还当你是知道二爷要娶亲得的心病了。”
“没的事,是夜里秋凉,我贪那凉快不让关窗子,就让风吹着了,本来想着早起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也就好了。”曾柔详详细细慢慢地解释着,关于二爷娶亲的事,她不是很急着听。
翠袖却忍不住了:“我说呢,你怎么还能这么悠闲,明儿施府的小姐就要到了,在我们这里住上两天,和你的二爷见一见面,接着就该办喜事了!刚刚施老爷传过话来说是决不让女儿嫁过来受委屈,老夫人已经派人把城外的老屋子整理了出来要赶在施小姐之前把你们都送过去,估摸也就是今晚的事儿了。”翠袖话说得可真快,她是真的在为曾柔担心呢!
“那然后呢?”曾柔确实有点被吓着了。
“还有什么然后,等事情过了你们要走便走,不走府里就养你们一天三餐!”曾柔还在愣神,翠袖倒先替她红了眼眶。
“那她们都还不知道么?”有这样一个结局在等着,还计较希儿做什么了?
“要让她们知道了那还不闹翻天的,老夫人打算安排个名目,夜里把你们都先骗过去,派几个人看着,要哭要闹寻死觅活都随你们去!”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呐,也只有女人才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一幢阴森森的老屋子,几个疯狂哭喊的年轻女人,曾柔想象着都觉得手脚冰凉,紧紧地抓着翠袖的手臂:“我不去,我不要去老屋子,放我回家吧……”可是,还可以回家吗?
翠袖看了不忍,却还是得说:“只怕老夫人不会轻易放你们出去,你们若在外面寻死觅活也是件麻烦事,要死还是死在家里妥当些。”
曾柔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翠袖也是跟着掉泪,呜咽着说:“你若想少受些罪……”终于说不下去,那泪呀,流得比曾柔还多!
一个小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怯怯地喊:“翠袖姐?”
翠袖抹了抹眼泪,厉声喝道:“什么事?值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小丫头忙答道:“老夫人让人到处找翠袖姐,老半天了!”
翠袖回过头再看了一眼曾柔,想着这兴许就是最后一眼了,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于是,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曾柔突然出声喊住了她,喊住了又不说话,翠袖眼泪掉得更凶了,掩面逃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曾柔觉着身子似乎是好多了,便到花园走走,找些事情来做。就算身上还是不大舒服,她也打算这么做了,总得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吧,一天那么长呢!再说,这时候身子舒不舒服又有什么要紧了?所以,当仆人在花园找到她,并告诉她二爷正在她屋里等她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白花花的太阳,然后是有点梦幻地回到屋子里。
“不是身上不舒服么?怎么不待在屋子里?”二爷显得漫不经心地问着,然后张开两臂。
曾柔凭着过往生活的经验,恍恍惚惚地上前帮他更衣,直到双手碰到他温暖宽阔的后背,才有一点恢复神志,愣了一下,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临走之前还能不能再见二爷一面。这确实也算恢复神志了,只是有点儿错乱罢了。
身后曾柔的慢动作让二爷感到奇怪,便想转过头去探个究竟,视线转到中途,却被躲在门槛后的两个小人儿吸引了。门槛很高,小人儿很小,不过还是藏不住。二爷轻喝一声,两个小人儿连滚带爬进了来,站到跟前,恭恭敬敬地齐声喊:“二爷!”问他们有什么事却又都不吭声了,只用两只小手在身后互相推挤。终于女娃儿不敌男娃儿的力气,被推得向前一个趔趄,撞到了二爷的小腿上。二爷想也不想抬脚就踢,谁知曾柔已经先一步蹲下来护着女娃儿,这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曾柔的背上。曾柔并不完全清醒,她只是条件反射:女娃儿撞到二爷——二爷不喜欢小孩——二爷会踢女娃儿——女娃儿会痛——她得救女娃儿。所以,直到把女娃儿抱在怀里,曾柔还有些恍恍惚惚,自然的也就并不觉得背上有多痛。
“笨蛋!”二爷轻骂了声,便坐到一边喝茶去。两个小人儿吓得都躲进了曾柔的怀里,曾柔愣了一下,也就顺手把他们搂得更紧。“滚!”二爷又说话了。两个小人儿又连滚带爬地出了去,看得二爷不禁心情大好,对曾柔招招手:“过来。”
曾柔走了过去,二爷把她抱坐在腿上,轻抚背脊,问:“疼么?”曾柔微偏着脑袋,这话问得真奇怪,什么疼不疼的,曾柔迷惑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摇摇头。二爷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微笑着对曾柔又摸又抱又亲,最后把脑袋埋在曾柔胸前,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二爷每说一个音节,曾柔就觉得胸腔震动一下,震得心痒痒的,震得脑袋愈发地米糊化了。话?什么话?说什么?哦,曾柔想起早上好像有人叮嘱她:“那曾姐姐好歹也跟爷儿说说希儿有多讨厌的。”于是,曾柔便说道:“希儿真讨厌!”二爷对这个答案似乎更满意了,笑得也更大声了,曾柔也就觉得心更痒,脑袋的米糊又加水搅一搅,搅成米汤了!至于二爷又埋在曾柔胸前说了些什么,她是完完全全一个音节都没听清楚。不过,两个人这样亲亲密密地抱着,她总算是有点儿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身边的这个人是二爷呢!那个她早也想晚也想、醒时想睡时依然想着的二爷,二爷现在就在她的身边呢,于是,曾柔幸福地喊了声“爷儿!”便微微地笑了起来。二爷觉得满意极了,对那声“爷儿!”满意,对曾柔的微笑满意。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先是先前那男娃儿说道:“二爷不让人进去,要打人的!”然后是成年男子的说话声:“快放手,我有顶要紧的事要回报!”男娃儿又道:“顶要紧的事儿也不行,我们也是有顶要紧的事儿呢!”
二爷已经听明白了,喊道:“福贵,什么事?”那福贵也就在门外把那顶要紧的事儿说了,二爷听完站起来就走。曾柔原是坐在二爷腿上的,二爷突然这一站,曾柔也就跟着站了起来,却因为脚下不稳,崴着了,急急忙忙扶着桌沿,弄出了一点声响。于是二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曾柔,问:“怎么了?”或许正是脚上那一根筋歪这么一下,脑袋里的那一根筋就正了,曾柔这时候真是清醒了的,急急忙忙拉住二爷的袖子:“二爷,不要走,我不要走,让我留下来好么?”曾柔太心急了,话说得太急,眼泪也流得太急,二爷便不能听明白了,还当曾柔是不让自己走,便有些不耐烦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更大步地走了。二爷的这一扯并不见得用了多大力气,可是曾柔的脚踝扭伤了呀,这一扯便让曾柔摔在了地上,她想起身去追二爷,二度受伤的脚踝让她不能如愿。
二爷或许看见了曾柔摔在地上,或许也没看见;或许知道曾柔要被送走了,或许也还没想到这一层;或许是喜欢曾柔的,或许也无所谓。那都是爷儿们的事情,曾柔永远不会明白,也没想过要去弄明白。她只恨自己没用,连站着都能崴到脚,否则她就能追上二爷了。想当年她还是女儿时,满山飞跑,光着脚丫在细细的田埂上欢跳,现在却连站都站不稳。娘不是说跟着二爷就有好日子么,怎么日子却成了这样?想着当初,曾柔又想哭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哭,就更悲伤了。想着当初,曾柔哭着喊:“娘,我不嫁!”娘却狠心地说:“没让你嫁,让你跟着二爷。”现在二爷不让跟了,那她要怎么办?
两个小人儿溜了进来,四只小手忙着给曾柔抹眼泪,女娃儿还凑上嘴巴给曾柔亲亲,眼泪加上口水,曾柔的一张脸更加水淋淋了。
男娃儿却忍不住了,央求道:“柔儿姐姐你快别哭了,你说好的要做桂花糕给我们吃,中午的饭我就吃了一点点……”
曾柔终于止住了眼泪,轻轻地问:“是不是肚子饿了?”
两个小人儿很用力的把头点下去,曾柔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人儿拉着曾柔往花园走去,每走一步,曾柔的脚都是针扎一样的疼。走到花园的时候,曾柔都要以为自己的脚踝该肿得有绣球那么大了,低头看了看,却也还好。随意挑了一块石头坐着,曾柔指挥小人儿在桂花树下密密地铺上一圈宣纸,然后找来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仆用力地摇晃桂树。男娃儿兴奋地跑过去帮忙,男仆往左边使力男娃儿向右边使力,男仆向右边使力男娃儿往左边使力,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男娃儿开心,男仆欢笑,女娃儿在曾柔怀里打滚,曾柔也觉得高兴。
桂花糕的香气把听月院里有闲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小厨房里热热闹闹的。第一屉桂花糕一出笼就给抢了精光,曾柔一块都没拿到,女娃儿也是睁着一双汪汪欲哭泪眼,男娃儿抢了两块,慷慨地分了一块给曾柔,曾柔又慷慨地给了女娃儿,女娃儿就表演了一下破涕为笑作为回礼,曾柔也觉得高兴了。第二屉桂花糕出笼,曾柔也伸手去抢,刚出笼的桂花糕很烫,想着自己的脚踝这会子该是比桂花糕还要烫的,也就觉得这一点烫算不得什么了,终于,曾柔抢着了一块,这一次,掰了一半分给女娃儿,自己也吃了半块,觉得更加高兴了。不知谁说了一句“该去伺候晚饭了”,小厨房里的人便渐渐地少了,等到最后一屉桂花糕出笼,曾柔已经可以坐下来慢慢吃,女娃儿挨着坐在曾柔身边。满足地分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女娃儿幸福地偎着曾柔:“柔儿姐姐,你真好!”曾柔轻轻地问:“比你娘还好么?”女娃儿重重地点头:“嗯,如果柔儿姐姐你是我娘就好了!”曾柔轻轻地笑了,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声音飘乎地说:“是么?”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男娃儿对面坐着,看得分明,急忙问:“柔儿姐姐,你怎么了?”女娃儿也着急地看着曾柔,曾柔把女娃儿抱进怀里,轻轻磨蹭着,道:“做娘亲不容易,不要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