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致谢》三长京

47、临别

　　圣诞节的假期即将到来之前，许妈偷偷给许宗彦打过一个电话，先是礼貌性地对许宗彦的科研工作嘘寒问暖了几句，紧接着就话锋一转，开始问凌晓楼的事情。

　　有关凌晓楼的家庭情况，许宗彦老早之前其实就说过一些的，许妈心里很有数，但她自从听说了机场事件后，总是放不下心，还是想了解一下近况。

　　许宗彦手机里的短信列表最近倒是很安静，那串没有备注却被他背在了心里的手机号很久都没再有过动静，上一条消息还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很简单的一句话，询问为何银行卡转账失败了。

　　许宗彦经凌晓楼允许后回了句，以后不必再给他生活费了。

　　那张曾经用来打钱的卡，被凌晓楼停掉了。这事是他自己主动做的，做完之后才跟许宗彦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撒娇，半跪在床上，搂着他的脖子，可怜巴巴的：“宗彦哥，以后我只能靠学校发的补助金生活了。”

　　卡停了，不仅是他妈妈的钱打不过来，雷打不动不联系他只打钱的他爸爸，这下也救济不了他了。

　　许宗彦立刻把钱包塞到了凌晓楼手里：“工资存款上交，全是你的。”

　　凌晓楼笑着把钱包扔了回来，说等没钱了再说。眼底的那点不快很快也消散了。

　　隔着电流，许妈在电话的另一端唏嘘：“这孩子也是真可怜，摊上这么对父母。”

　　许宗彦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是对着谁，忽然很想替凌晓楼说两句话：“实话说，他的心态算得上是很不错了。前两天跟我们科主任打电话的时候，他还问起来晓楼的情况，我说了之后，他也是跟我一样的判断。”

　　不了解一个人的生活背景和成长经历，便对一个人的情绪状况做出下意识的判断，如此这般产生的认知，大概率会出现偏差。凌晓楼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心事，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

　　“你可得好好对人家，谈恋爱要好好谈，”许妈叮嘱着，“对人家好要持之以恒，不要造成二次伤害。更何况，你年纪还比晓楼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他多，多照顾他点是应该的。”

　　让人以为被拥有了，之后再遭到抛弃。这样的做法，实际上比从未开始过的杀伤力更大。如此简单的道理，许宗彦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精神科医生，不可能不明白。可是许妈总是怕他当局者迷，还是没忍住，又重复了一遍。

　　“放心吧。”许宗彦倒是也乐得被她唠叨。

　　“圣诞节怎么安排，回家吗？”许妈接着问，“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许宗彦这边看了眼时间表，沉思了一下，回答得模棱两可：“还没想好，得跟晓楼商量一下。”

　　按照凌晓楼接到的访问学者邀请函，过了圣诞节，他就可以离校了。而圣诞节期间学校里又没有人，所以实际上，十二月的最后一周，他就已经放假了。

　　许妈笑着说：“好，你们决定好了以后，早点告诉我。圣诞节我这边还有个艺术展，得提前策划，能留给你们的空闲可不多哟。”

　　晚上，许宗彦从实验室出来，步行到凌晓楼的教学楼底下把人接了回来。天色晚了，路上人少，凌晓楼大着胆子在校园里和许宗彦十指相扣，身子贴着身子，慢慢地朝着停车场走。是个阴天，月光也躲在薄薄的云层后面，他们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的两棵树。

　　凌晓楼偷偷偏头看身旁的男人，他没告诉许宗彦的是，他其实并不怕人看见。他的胆子一直都不小，现在的又比以前大了许多。

　　“宗彦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凌晓楼一边走路，一边甩了个全世界最老套的开场白。

　　“好消息。”许宗彦捏了捏凌晓楼的手。

　　凌晓楼语气很轻快：“今天下午收到的邮件，杂志社已经把我之前的论文录用了，保守估计，速度快的话，明年夏天就能见刊。现在，我只要能把博士论文写出来，我应该就能申请毕业了！”

　　这是许宗彦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他仍旧表现得很开心：“太好了！替你庆祝，想吃什么，我请客。”

　　凌晓楼撇了撇嘴：“切，你这装的也太假了……再说了，坏消息是什么，你还没问我呢！”

　　许宗彦看他的状态和表情，觉得这坏消息恐怕也没坏到哪里去，眼前的人明明神色如常，和之前焦虑发作的情况完全不同：“那你先告诉我坏消息是什么，然后再想想晚上吃什么。”

　　凌晓楼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汪晋给我发了一张购物清单，让我趁着圣诞节打折的时候去替他代购，再人肉给他运回国内……他威胁我，要是不替他买全了，就把我们阳台上种着的那几盆花都从土里揪出来，不给他们浇水了。”

　　许宗彦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就是吓唬吓唬你，不会真这么干的。”

　　那几盆花是凌晓楼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临出国之前开了几次，他心里喜欢得紧。

　　“算了算了，我就当体验一把圣诞节折扣，参与一次血拼好了，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凌晓楼摆了摆手。

　　许宗彦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在逛街买东西这件事情上，你和汪晋倒是差别挺大。”

　　“可不是嘛，我可比他勤俭持家多了。”

　　许宗彦开车带着凌晓楼去了家学校附近口碑很好的餐厅，是实验室里的同事推荐的。

　　吃饱喝足，许宗彦问凌晓楼圣诞节想做什么。除了转述他妈妈的话以外，还颇具暗示性地说了句，“其实往北边开开车，我们去滑雪也不错。”

　　很罕见的，凌晓楼没有听懂许宗彦的暗示，而是很开心地说：“我可以去你们家过圣诞节嘛！这么特别的日子，如果我去了你们家，是不是就算是你们家的人了？”

　　“算。”许宗彦看着凌晓楼，没忍心坚持说服他跟着自己去滑雪。决定退而求其次，老老实实地带着人回家算了。

　　第二天早上，凌晓楼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什么，忽然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跑到许宗彦面前问：“宗彦哥，圣诞节，我们是不是不能去教堂……”

　　“为什么？”正在做早餐的许宗彦有点疑惑。

　　凌晓楼咬了咬嘴唇：“圣诞节毕竟还是个……需要上帝祝福的节日。唉，你说，上帝会祝福我们吗？”

　　——毕竟我们在另一半性别的选择上，和所谓的“正轨”不同。

　　许宗彦放下了手上的小煎锅，认真地看着凌晓楼说：“如果神不能理解我们，那我们就不信神。”

　　如果凌晓楼愿意，许宗彦想在全世界每一座赫赫有名的教堂前和他接吻。不管世人的眼光，也不管神明的眼光。

　　“是，你说得对，我信你就够了。”

　　许宗彦给许妈打电话，告诉她圣诞节要带着凌晓楼一起回家的消息。可许妈在那边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又忙不迭地对许宗彦解释，说是展览出了点问题，她得到纽约去出差，估计回来的时候，就要错过圣诞节假期了。

　　“……反正你又不是没在美国过过圣诞，对情况也熟悉，带着晓楼好好转一转。要是想的话，我把家里的钥匙快递给你们，你们可以回家来住。”

　　许宗彦愣了几秒：“那我爸呢？”

　　“他跟我一起去纽约，估计我们今年就在纽约过圣诞了。”

　　“……算了，你们好好忙吧，我们就不回家了，我带他去别的地方转转。”

　　许妈说要赞助许宗彦点出游资金，许宗彦只说自己钱还够花，拒绝了。许妈又想了半天，决定给他们邮点自己做的吃的过来，许宗彦这次没拒绝，反倒觉得拿着东西去跟凌晓楼说圣诞节回不了家的事情，或许效果会更好。

　　万一让他误会了，觉得爸妈是对他有意见才在圣诞节跑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不过许宗彦想多了，凌晓楼完全没有胡思乱想，还很认真地问他，需不需要给爸爸妈妈准备回礼。

　　许宗彦说，这些事就包在他身上了，不用凌晓楼多操心，好好写论文就行。

　　圣诞节的气息已经很浓厚了，没有哪个商家想错过这一年一度狂欢赚钱的机会。他们常去的超市，售货员的头上都已经戴起了圣诞帽，常去的饭店也在窗子上挂出了圣诞饰品，甚至学校食堂的墙壁上都出现了几幅极具圣诞色彩的挂画。

　　凌晓楼办公室的桌子上，也开始出现各路师兄师姐送来的圣诞节小礼品，有自制的饼干巧克力，也有包装精美的小摆件，都是些价格不高，却又极为精致的小东西，能看出送礼之人的用心。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凌晓楼拉着许宗彦去了商场，说是要挑选些合适的回礼。

　　“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滑雪服，给你买一套。”从商场的停车场出来的时候，许宗彦在凌晓楼的耳边说。

　　凌晓楼看了许宗彦一眼：“我们真的要去滑雪吗？宗彦哥，我可得提前告诉你，我不会滑雪。”

　　本科的时候，凌晓楼因为好奇，跟着学校的滑雪队去京郊的滑雪场体验过一次。但是体验结果不佳，打那之后，他连滑雪板都没再碰过。

　　“……而且我运动天赋真的不高。”凌晓楼还想垂死挣扎。

　　许宗彦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反正都是度假，山里的风景比外面强，你就当去玩了。”

　　凌晓楼扁了扁嘴：“行吧，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

　　上次去滑雪，他可是连最简单的雪道都没能滑完。脚下的滑雪板方向根本不受控制，连续不停地摔跤，浑身上下满是淤青，手腕上磕出来的肿伤，养了好久才消下去。

　　圣诞节假期前夕，凌晓楼在斯坦福的导师把他请到了自己家里，还叫上了许宗彦一起。导师的妻子是位厨师，法国人，做得一手地道的法餐。他们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甜品端上来的时候，凌晓楼觉得自己的肚子都撑圆了。

　　凌晓楼的导师早就听说过许宗彦，跟他也很聊得来，正在给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出谋划策：“你们如果不愿意折腾，其实可以把行李直接打包带走，这边学校的手续可以提前办好。”

　　许宗彦点点头：“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你们挑的那个滑雪场不错，之前我也去过几次，”导师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妻子，“这两年她的身体状况不大好，冬天我们出门的次数变少了。不过圣诞节在家过也很不错，到时候我们的孩子会回来，家里很热闹。……我们都很喜欢热闹。”

　　导师的妻子笑着说：“还好我们年轻的时候总在外面走，现在虽然出门不方便了，倒是也没什么遗憾。”

　　许宗彦听着他们说话，偏头看了凌晓楼一眼，正好对上了他柔软而认真的眼神。

　　“晓楼是个很好的孩子，科研很用心，我相信，未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历史学研究者……不会愧对你的梦想。”导师举起了酒杯，“很开心，能在这个秋天认识你，认识你们。希望你们以后的人生也能顺顺利利，cheers。”

　　桌面上特意布置的烛台闪着光亮，后面是棵还没装饰的圣诞树，树梢顶端有个天使的小塑像。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哈哈哈，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诗，很适合现在的情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导师用生硬的中文把这句诗念了出来，随后又切换回了英语，“……你们别笑话我，研究中国史这么多年，我的中文发音一直都学不好，太可惜了。”

　　“您已经说得很好了。”

　　导师笑着摇了摇头：“学无止境。等我去了北京，你可要记得带我去故宫转一转，我一直都想去。”

　　“好，没问题。”

　　“圣诞快乐，祝你们的旅行愉快，回国一路顺利。”

　　“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