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5、蓮•白紙•第三人稱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人潮”兩個字來形容。
　　穆思佳。法學院二年生。晚上翹了必修的不良少女。在教五某個教室的角落里龜縮著，捧一杯已經涼了的珍珠奶茶，等講座的開始。
　　手表的指針剛好指著六點正，外面的天就已經黑了。
　　講座大概很熱門，來聽講座的學生已經排到走廊上了。教室里的空位子一般都淩亂地甩著各種各樣的書本占座，時不時有不滿的抱怨或是為了爭搶座位髮生的小爭執。
　　大學真不似高中。
　　但想起昨天那些被毀掉了的畫，穆思佳心裏還很是微微的心疼。一個多月的心血。
　　今次來辦講座的翁子揚教授，是全國都出名的青年才俊，漫畫家，而且是本校的老師。以前學國畫出身，卻靠漫畫出道。穆思佳在國畫方面雖然有學過，但是造詣不深，所以興趣濃鬱，否則也不會來聽漫畫傢的課。對于漫畫，倒是興趣缺缺。
　　倒不如說，從來都不看漫畫，也不看動畫。
　　小孩子的玩意。
　　穆思佳五歲開始學素描，從此在美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傢人也越來越擔心。父母親都希望她讀法科，將來做律師。但眼見女兒一頭扎進顔料堆不出來以后，心急如焚。
　　多方施壓最終如願以償，女兒順利進入全國前三的法律學院。
　　真不知道究竟是誰勝利了。
　　穆思佳翹掉晚上的法理課，一面啜飲奶茶，一面等教授。
　　已經跟宿捨的同學打好招呼，萬一老師有點名蹟象，火速通知，鬼速趕到。即使有簽到、交作業，也是由同宿捨的人代勞。
　　萬無一失。
　　徬邊還有一個位子，隻是被人用書本占了去。她其實是极少數不習慣用書本占座的學生之一，每次都親力親為。因為用書本佔座總會有人不顧“划地為界”的規矩，一把推開書本將位子据為己有。到時候針尖對麥芒，又是好一陣不痛快。
　　不過仔細一看，那課本似乎并不屬于本校的學生。她有一點小小的驚訝，但又覺得理所當然。每次講座總會有外校的學生來聽課，是常事了。
　　有點感興趣。湊近看一看，上面寫的是湖北美術學院。
　　原來如此——難怪會不遠從本校跑到這裏，聽漫畫傢的講座。她偸偸將那課本掀起一個角，想知道美院的學生的正規課本有些什么內容。美術系不能的話，偸偸看一眼也好——
　　“請不要亂動別人的課本——”
　　她手一震，慌忙避開，像偷東西的賊被抓個正著，臉熱心跳，嘴上也隻得支支吾吾：“我——我只是好奇——”
　　忽然覺得那聲音似曾相識，抬頭一看——竟是她？
　　那夜的那個長髮女生，竟就站在她面前，寬T恤，牛仔褲，頭髮長得似乎能擋住整個人，卻異常的柔順。她與昨晚一摸一樣，隻是換了衣服，前襟沒了血蹟，也沒有戴帽子。
　　她一驚一乍，奶茶失手落地，髮出好大的一聲。她愣了許久，才忙不迭的向週圍的人道歉，但那女生已經幫她收拾了殘侷。
　　“蓮——”她叫了她一聲。侷促不安。
　　“原來妳是武大的。”蓮已經坐在了她旁邊。
　　“原來妳是湖美的——”
　　“我大二。”
　　“我也是。”
　　教授還沒有來。她有點坐立不安。那個女生，蓮，就坐在她旁邊，隨意的翻著湖美的課本。憋了許久，她才轉過去。說：“妳的傷——昨天晚上——沒事麼？”
　　蓮的頭髮，把她的臉大部分擋去了，她看不清楚。但是她記得昨天她的臉上是流血了的。
　　蓮把課本一合，說：“妳怎么一見面就又在糾結這種事情。”又說，“已經沒事了。”
　　“可是，昨天晚上妳流血了——”
　　“擦傷而已。”
　　于是又是一陣沉默。
　　“不管怎么說，還是……還是謝謝妳。”
　　“我隻是在可惜妳那些畫。”蓮說。“妳學畫畫多少年了？”
　　“我五歲開始學的素描。”
　　“哦。我六歲。”
　　“妳在美院什么專業？”
　　“動畫學院。”
　　“……做……做動畫？”
　　“嗯。”
　　又是小小的沉默。其實她原本對動畫不感興趣。其實她原本希望她會是學油畫，或者，至少是學版畫的。
　　“妳昨天晚上為什么會出現在那種小巷子里？”她問完覺得不妥，急忙又補充，“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我在一傢酒吧里兼職歌手。昨天剛要去上班，剛好看到妳被小流氓堵到那裏。”
　　“妳一個女孩子……如果他們最后沒有走，就是我拖累了妳的。——他們后來為什么放過咱們？”
　　“人都會怕別人跟自己拚命。”蓮說，“妳真拿刀出來跟他們拚命，換了誰都會怕的。”
　　她本來還想問為什么她隨身會帶著小刀，但咬了咬嘴脣沒有說出來。
　　“喜歡翁子揚？”
　　“沒感覺，不過因為自己以前學過國畫，所以對他有點興趣。”偸偸瞟了蓮的側臉一眼，她髮現自己在這個角度看不見她被頭髮遮擋起來的眼睛，很有趣的感覺。“你呢？”
　　“喜歡他的《長恨歌》。”蓮說，彷彿沒有髮現她在偸看自己。“我也畫漫畫的。”
　　“嗯……其實我也挺喜歡漫畫。”她努力想找一點共同話題。“很有趣，而且……誇張得很到位。”
　　“不要說瞎話。妳不喜歡漫畫吧。”蓮頭都沒有抬。
　　“為什么？”她一驚。
　　“因為妳長了一張學油畫的臉。”
　　她被噎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實各種畫派都有各種畫派的好，就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蓮翻書。“有些生活方式別人看起來可能不認同，但是卻是最適合自己的。”又翻一頁。“畫派也一樣。”
　　穆思佳沒說話。她偸偸的瞄蓮細長的手指，髮現它們在燈光下面很好看。這些漂亮的手指握著一隻鉛筆，她看見它們在課本上漫不經心描畫的是一個男人的漫畫側像。
　　“這是誰？”
　　“阪田銀時。”
　　“妳的……情人？”
　　蓮笑了，笑得咯咯的。“不是。是《銀魂》男主角。怎么說呢，天然卷髮，死魚眼，血糖高到瀕臨糖尿病的邊緣，平時一副頽廢相，連房租都交不起的廢柴大叔。”
　　她再一次被噎住。半天說不出話來。而且再一次對漫畫領域産生理解不能的感覺。
　　翁子揚的講座開始了。一個脫離了想象，頭髮有點長，還算眉清目秀的高高的男人，聲音也很悅耳。但是穆思佳沒有把他的講座聽進去。她一直偸偸的瞄著徬邊的蓮，看她細長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塗抹那個叫阪田銀時的廢柴大叔的肖像。
　　所以講座沒有聽到什么內容就結束了。蓮收拾好課本，準備離開。
　　“等等。”
　　“嗯？”
　　她侷促不安的搓了搓手指。“那個。嗯。雖然很不近人情，還是想拜託妳一件事情。”
　　“怎么。要我送妳回宿捨麼。”
　　“不是的。隻是……隻是，妳這個星期六有空麼？”
　　“有。不過晚上在酒吧有事做。”
　　“嗯，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借妳做……”她噎了一下，“……做我的模特。”然后急忙又補充：“素描的，我想要畫素描，所以需要一個模特。不過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哦。”蓮看了看手機。“好。”她畱意到她用三星anycall，男式的手機。黑色。光滑。沒有裝飾。
　　“星期六我……我打電話給妳。”
　　蓮順手在課本屝頁撕下一角，然后把課本夾在腋下，靠著課桌飛快的寫了紙條，遞給她。“打這個電話。”
　　她接過紙條，只能嗯了一聲。
　　“走了。週末見。”
　　“……好。”頓了一頓，她又趕緊說，“妳要好好保重哦。”
　　蓮笑了一下。“謝了。Bye。”
　　蓮走路不算很快，但是總是馬上就消失了。她把紙條很小心的在課本里夾好，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見了。
　　“哎……”
　　可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她的眼睛長什么樣，只記得很亮很亮。她總是用長長的頭髮擋臉，讓別人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也許週末見面的時候，應該買點什么東西送給她。
　　最近學校的櫻花也都開得很好了。春天真是一個美好的季節。
　　這么漂亮的風景里，很多很多東西，都是可以成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