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 ...
-
赵煦被她吓得面色发青,不顾她的身子用力掐了上来,竟把昏昏欲睡的沈椿生生掐的清醒了过来,不待她答,便直溜溜倒地昏了过去。
“来人!太子悲思过度晕倒了,快传太医!”
天都要亮了,宫里的事乱成一团,福宁殿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处理,宫里的太医还不能信,幸好罗劭也和铭葸一起回来了,
赵煦被银针扎了满头,此刻双眉紧蹙,像是在梦中也不得宽心。
“殿下本就余毒未清,今日又忧心竭虑,频频动怒,如今已经是外强中干,再不清心静养,若是怒极攻心,恐怕.......”
沈椿点了点头,看了眼榻上像是随时要惊醒的赵煦,起身超外屋走去,
罗劭紧跟其后,直到周围服侍的人都听不见,才低声开口,
“药可以停了”
沈椿把手炉递给锦瑟,紧了紧披风,
“你在这守着,若是醒了立刻来喊我”
沈椿缓步离开,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罗劭默默跟着,在屋外停住。
“进来吧,不必如此生分”
夜里的人早已离去,屋内却还是暖烘烘的,沈椿卸了斗篷,斜倚在炉边烤火,窗外冰天雪地,日光渐渐漫开,隐约的竟还能听见几声鸟啼,她看了看对面悠哉的罗劭,颔首站立,却丝毫不见拘束,他一直是这副稳重模样,和她那个冒失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她本是想请罗劭为她诊脉,忽然想起方才铭葸同她讲的话,后退两步撑在软榻边上缓缓坐下,轻笑一句,
“秘书郎好身手啊”
罗劭不语,顺着沈椿的手势在一旁坐下,自顾自放下药箱为她诊脉。
“小楚他很懂事的”
罗劭终于抬头看过来,手中的动作没停,又垂眸轻叹,
“我知道”
沈椿又道,
“他只是,为你不甘罢了”
又是一阵静默,良久,又是沈椿开口,
“这个孩子我不要,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子很不好,你能治到什么程度”
罗劭拿出银针,
“娘子本就怠于行动,身子弱,近日又极寒之气入体。但娘子的身子仍能受孕,说明并未伤及根本,只要日日施针,辅以汤药,不日便可痊愈”
几针下去沈椿便有了倦意,罗劭走时,她又叮嘱了几句,
“麻烦你,叫小楚来见我,现下宫里宫外都不安生,你也不要随意走动”
“大姐姐,大姐姐?”
沈椿再醒来时感觉身子重的很,一睁眼就看见沈楚蹲在他眼前一遍遍地喊她,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倒是清爽了很多,她欲起身,却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上气,却见自己身上里里外外被子斗篷盖了四层,她看向沈楚,那人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褪去两层斗篷后急莽莽说道,
“罗劭说你这病就是冷的,这赵煦成天都忙什么,居然还能让你冷出病来了,大姐姐你可要多穿些,莫要落下病根了”
沈椿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想逗,伸手拧了一把沈楚急得红扑扑的脸,
“你大姐姐不等被冷死,要先被你盖的这座山给压死了”
“快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说好的,以后我生一窝小孩儿,要你来叫他们写字呢,你死了,咱们沈家的后人都要成了睁眼瞎了”
沈椿不再逗他,马上问起昨夜的事,
“听说你昨夜又冒冒失失的,要和长公主殿下拼命呢?”
“大姐姐你消息倒是通,定是铭葸姐姐同你讲的吧,”他有些心虚的转了个圈,在一旁坐下,又扬起头,“昨夜那般状况,长公主提着刀就冲上来,我保护母亲,有什么错!”
“可惜有些人这么些年光长了脾气,冷落人家这么久,还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那是!”沈楚听了又急,“我那是让着他......”
沈椿抿了口沈楚递来的茶,轻轻吹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见过赵何了”
“见过了,他带着人将宫里宫外各处都把守着,四处巡逻,威风的很,完全没把我这副都指挥使放在眼里,不过...”他不服气的很,又话锋一转,做贼般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他说他有...先皇遗诏”
“去请罗劭,说...赵煦可以醒了”
这一整日徐氏都在赵煦塌前衣不解带侍奉着,沈椿看着她那张明媚纯洁的脸,不经意同长公主口中年轻的母亲联想起来,比起自己,这位美人倒竟更像是母亲的女儿,小楚的胞姐。此时看她,不由得生出一阵怜悯,如同看自己的亲姐妹。
先帝确实有先见之明,赵何的人把原本混乱的场面控制得井井有条,原本蠢蠢欲动的几位皇子及其党羽都已下狱,更有甚者被就地处决。只有无辜的官员和亲眷还被困在天章阁,赵煦再不醒来,恐怕还要引起恐慌。
众人忙了一天,临近黄昏,赵煦才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听到美妾动人的呜咽,下一瞬目光便转向一旁的赵何,他目光炯炯,像是逮到了猎物一般,不等他发作,赵何手呈明黄色的圣旨,
“太子殿下,此乃先帝在位时手书”
赵何面色一滞,虚弱的身体忽地爆发,一把夺过那圣旨,上面洋洋洒洒,他却只看到那几个字,
“传位于太子”
不等赵何讲完这日众逆贼之事,赵煦便发了疯一般将众人遣退,
“退下!都退下!”
赵何不为所动,坚持将职务述清,
“遵先帝遗旨,殿下登基后,臣即赴南夷戍边,非召不得入京”
赵煦从方才便失了神,呆愣地看着手中那副圣旨,直到赵何最后一句话毕,他才抬头看向赵何,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罢了,退下吧”
“是”
东宫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太子还病着,人来人往,沈椿站在屋外,和刚刚退出来的赵何两两相望,
赵煦并没有因此消沉,不过一会儿就下令开宫门放人,远处悲钟长鸣
昨天死人,今日敲钟
赵何不知在想什么,沈椿盯着他不说话,她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在身后的钟声中感到一丝哀伤,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她鼻尖,
“你终于肯理我了,”赵何笑得很轻松,像是感受不到对面人心中的呼啸,“贵妃定要伤心了,娘子一同去吗?”
夜幕笼罩,走在那条熟悉的宫道上,宫门的守卫都是赵何的部下,两人都不说话,各怀心思默默走着,
“你的伤......”
“小伤,以你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能伤我多深”
“铭葸她,很是想念你”
“她从小就好动,这些年没人同她练,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是,她本不该被困在这里”
赵何眉头微蹙,喉结滚动,话哽在嘴边,终究没说下去。
“如果昨夜我同你说了……”
“你想我留下来吗”
“……不,我知道你志不在此,”
你也不该被困在这里
“只是...恐怕要你在京城多待一会儿”
紫竹说贵妃从昨夜赵何走后就跪在这里念了一天一夜的经文,方才钟声响起,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不急不慌地念着,只是旁人怎么劝也没用,不吃不喝也不睡,
“快来劝劝娘子吧,再这样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呀”
“来了”
赵何走进屋,贵妃头也不回,轻声招呼一声,刚与继续念诵,看见身后跟着进来的沈椿,忽然大惊失色,膝行着来到沈椿面前,痛哭道,
“孩子!我对不起你,是我生了个孽障,是我们造了太多的孽,我们对不起你啊”
沈椿也被吓得膝盖一软,她和贵妃相向而跪,轻声安慰道,“小娘娘,没事的,我娘她没事,没事的....”
“没事....”贵妃双手搭在沈椿肩上,眼里被泪水浸得像颗夜明珠,她额间贴着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喃喃道,“没事...那...那煦儿他.....”
沈椿面色一紧,也如常一般回答,“殿下他也没事,只是悲痛过度有些晕眩而已”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们做的那些孽,终究是没落到你们这些孩子头上,谢天谢地......”
说着,贵妃又转身向后爬了几步,不等跪倒蒲团上,便又自顾自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姨妈”赵何一把将沈椿从地上捞起来,又上前扶起贵妃,“我忙了一整天,都饿了,姨妈不留杨儿晚饭吗”
席间贵妃也一直恍恍惚惚的,两人没坐一会儿就出来了,入了夜又是阵阵阴风,锦瑟紧了紧沈椿身上的斗篷,便远远地跟在后头。
方才一路上心不在焉,竟没发现一处的宫墙从里头探出来一截树枝,簇着满满的红梅,
赵何随沈椿的目光看去,想起些什么,看着空空的耳垂笑问,
“怎么,又要许愿?”
沈椿依旧盯着那簇鲜艳的红,也跟着笑,“你那时说你不信神明,其实我也不信”
幼时二人一个习武一个写字,分明是各说各话玩不到一块儿去的,却因两家大娘子是手帕交,又有许多世家子弟在沈府上念书,一来二去也熟了起来,后来崔禛被请入府中,沈椿着了魔似的扎在那院子里一学就是一整天,渐渐的也没功夫去对付家塾的功课,倒是赵何,自己大手粗粗什么都做不好,用崔师傅的话说就是在糟蹋东西,却也乐此不疲,跟着沈椿往这跑。
一次赵何却忽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见面时,赵何虽还像往常一般陪她笑闹,沈椿也一眼就看出来他兴致缺缺,两人又一次逃了夫子的课,在院子里玩,两个人蹲在墙边玩前夜下的新雪,赵何在地上印了一个手印,
“棉棉,我娘死了”
“我知道,母亲同我说了”
“怎么办,我没有母亲了,以后谁来你府上提亲呢”
“小杨儿,你羞不羞,谁说要嫁你啦”
“咦?我说上门,又没说娶你,有人恨嫁喽”
“你!你还想娶谁!”
“坏了坏了!家有悍妇,娶你娶你,只娶你!”
二人嘻嘻哈哈就往雪里钻,忽然沈椿拉住赵何的手,向空中指去,“墙那边是我小妹妹的院子,她院子里有棵梅花树,可是神树,许愿很灵的”说着便领着赵何往一旁走去。
“好看吧”
两个小孩儿在一处墙边站定,他们不好进小妹妹的院子,在墙这边看看能看到一枝零星带着几粒红花的枯树枝,
赵何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好看”
“你怎么说瞎话啊,光秃秃的哪里好看啦,没关系,灵就可以了”
“你信这个”
沈椿扯着他在枯树干前跪下,双手合十,
“心诚则灵”
“所以那时,你许了什么愿?”
沈椿好整理思绪,终于回头看了看赵何,“我哄你的,我根本就没许愿”
彼时年少,幸福的孩童,真跪在神明前伸出双手,也不知道该讨些什么。
夜空如洗,半空中那簇红艳的梅花中闪过点点白花,渐渐随风蔓延在整片天空,
“下雪了”
“再许个愿吧”
分开之前,沈椿塞给赵何一个玉扳指,
“这本是十年前要赠与你的,南夷酷热,以后你见到它,就常想起雪吧”
赵煦连床都下不了,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沈椿不想与他再浪费口舌,套了车出城去了长公主的那座道观。
“棉棉!”
张榴儿猛地扑了上来,细细检查者沈椿身上有没有伤,沈椿笑着张开双臂,“母亲,我没事”
“你这女儿可比你有出息”长公主依旧坐在上次那个桌前,不紧不慢地写着字。
沈椿行了礼,才发觉这屋里没有上次那么冷了,甚至有些暖和。
“哼,还不是你这个娘,怕你冷着,我这么大的屋子,你知道烧这么暖废了多少碳吗”
沈椿不语,行至案前缓缓跪下,
“长公主殿下,先帝崩逝,太子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长公主殿下登基,以安社稷”
长公主手中动作未停,“我快死啦,你让一个活不了多久的女人称帝,怎么不让你的荣儿登基”
“荣儿年幼,我舍不得”
长公主撂笔,
“你弑君杀夫,难道不是为了扶幼主即位,做吕后吗?”
沈椿继续道,“主幼臣强,主少国疑,我虽读过书,却胸无大志,无心此道。长公主既引我看到藏书阁中那些信,何不亲自坐上那个位置,一展抱负”
“你这小女娃,倒真有几分你娘年轻时的风范”
“老师”张榴儿见缝插针,
“别叫我老师,我可没有你这么笨的学生”
长公主厉色,转而又对沈椿吹嘘,“你娘当年,也是京中出了名的女诸葛”
“然后呢”沈椿又惊又喜
“哼,后来啊,嫁人去喽”
沈楚日日来看罗劭为沈椿施针,真如他所说,沈椿明显感觉身上暖了很多,只是小楚一来便要在罗劭身后叽叽喳喳说上半日,闹得她头痛。
“大姐姐,罗劭可说了,你就是太懒了才这么容易病的,明天开始同我一起练兵如何!”
沈楚还要再说,沈椿一记眼刀,他只好讪讪转过头去。
沈椿手里把玩着崔师傅的那枚锦鲤,不紧不慢地说,“虽说罗劭是奉家人之命学了医进了宫,我看你这医术也不比武术差,甚至更强呢,不如就继续做个清闲秘书郎,潜心医......”
“不可不可!罗劭答应了我要辞官的,大姐姐你做什么在这里瞎出主意”
他这一声叫的突兀,沈椿手中的锦鲤直接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却是一声闷响。
罗劭也停了动作,示意沈楚去捡。
沈椿看着凹陷下去的鱼身,拇指拂过,带下一片白屑,
竟然是蜡
她用力一掰,鱼身橘色的部分竟藏着一粒小小的铁片,上面清楚地刻着一个字
“沈”
她顿时福至心灵,大手一挥,
“出宫”
沈府供世家子弟上学的书塾边上荒废了一座小院,院子里无人打扫杂草枯木和房子长在一起岌岌可危,早就落了锁。
沈椿一行人在屋前站定,这是从前崔师傅住的院子,她出嫁后,崔师傅便搬了出去。
那锁就像是个摆设,一碰就掉了,推开门屋内尘土漫天,正对着门口的方桌中间放着一枚硕大的玉印。
玉印下却是一尘不染,印底却空白一片,没有任何题字。
传说中的那块冰玉,竟然真的存在。
女帝即位,举国轰动,只是提起当年那位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一些人也渐渐弱了声音,又有冰玉印,百姓都传这位新帝是天命之君。
这些年先帝暴行新政,重文而轻武,赵何一营在京,任谁再有怨言也无可奈何。
赵煦一直吊着一口气,他依旧是太子,沈椿这个太子妃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是荣儿日日被新帝待在身边,被吓得总是撇着一张小脸。
铭葸跟着赵何去了边境,她从小就爱武,不该和沈椿一起关在这四方的小院儿里。为了哄她,沈椿还说会时常去见她。
锦瑟也越来越有管事的威风了,沈椿让她去新帝那里拜师当了女官,这下皇宫里只剩她一个闲人,没日没夜的雕刻她那些金啊玉的,只每逢年节的时候皇帝总勒令她给各宫各殿题上春贴。
赵何在南疆一戍不知道多少年,那里常年酷暑,几乎没有一天见不到太阳,他就在那毒日头下日日练兵,不曾懈怠。他身边有位长发飘飘的女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上总有些京城里才有的新鲜玩意儿。
这位英国公去了京城一趟好大的威风,却一如往常,只是常常转着手中那枚晶莹的黄玉扳指,大家都想知道那上面究竟刻着哪家姑娘的闺名,他只是笑笑,独自摩挲着心中的大雪。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