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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蓬莱有仙石,其色如冰
      得仙石者,真主也

      这是沈椿嫁做赵煦正妃的第十年,官家圣体抱恙,太子近一个月几乎都是在她熄灯后才回府,丞相府的来信也比往日频繁了些,京城的街巷都氤氲着躁动的气息。

      赵煦的太子之位坐的一直都飘飘摇摇,官家子嗣不多,却个个对龙椅狼贪虎视。如今边境安稳,时和岁丰,一朝之盛百年累之,这些个人都想着坐龙椅,但真正当得起一国之君,却不见得。

      前朝云波诡谲,沈椿住在东宫,后院的动静便不再是小女儿家的杂事,她在各家娘子姑娘间忙忙碌碌周旋,也算半个朝堂。
      这个太子妃不好当,彼时皇子年幼,官家欲立太子,父亲官居高位却无实权,沈府上下就她一个快要及笄的女儿,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站队。帝王心最难捉摸,但她没有选择,锁住两方的纽带,就是嫁个知书达礼乖巧听话的女儿。

      赵煦是个有才干有担当的男人,这个小她三岁的男人处处贴心,对沈府多有关照,十年来两人相敬如宾,沈椿生了个儿子,他也认真教养,是个合格的丈夫。

      沈椿嫁过来之前赵煦只在府上养了个爱妾,小家碧玉,从不惹事,对沈椿也谦礼恭敬,赵煦心里有数,她也不曾出格,初一十五和重要年节都是和沈椿在一起,也只是会在天冷天热的时候多嘱咐几句。

      如今徐氏来找她,也是意料之中,此时她坐在堂上,徐氏请了安,两指紧紧的绞着帕子,神色难掩的忧思和怅然,
      “娘娘,殿下,殿下已经两个月不曾来过妾房里了”

      沈椿看着她,赵煦没有其他的妾室,赵煦和徐氏的事情她从不过问,但两个月确实有些太久了,太子近日忙的焦头烂额,算来徐氏这个月怕是见都没见过赵煦,只是朝堂上的事不好多说,可怜徐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心都是和郎君的情长,

      “年关将至,陛下旧疾复发,殿下是太子,自然是要多多分担些,殿下素来疼你,等忙过了这一阵,自然会去看你的”

      “妾明白,只是已经足足一个月不曾见到殿下了.......”

      沈椿轻吹了下手中的茶杯,吹去表面的花瓣,露出浅浅的茶色,“今日是十五,若是殿下早些回来,我会劝他去看看你”

      ——————————————
      赵煦今日是在东宫用的晚膳,两人一起来到了书房,沈椿在一旁研磨,听赵煦讲他这些天早出晚归,都是因为哪些人和事。
      “丞相今日在朝堂上被人参了一本,说在城郊一座寺庙有可疑的驻营,训练有素,是与沈相有关。”

      沈椿神色不变,朝上有人弹劾丞相府是常有的事,她轻声,“这次是谁,城郊几座寺庙都是僧人静修的处所,平日里少有人去,怎么查到那地方去了。”

      “是三哥,连同他那个准岳丈最近频繁找丞相府的麻烦,若枢密院插手,沈相怕是又有麻烦”

      赵煦一面说,一面翻弄着成山的公文,神色不明
      “出不了正月,京城就要变天了。”

      “不早了,殿下今日去徐氏那里歇息吧,徐氏有一阵子没见殿下了,怕扰了殿下公务,日日做了点心糖糕变着花样往屋里送呢。”

      赵煦头也不抬,蘸了蘸墨,“今天是十五,不能坏了规矩,我还是陪你”

      沈椿放下手中的墨,理了理散乱的桌案,“那叫她来送些点心,更深露重的,殿下这样辛苦,别累坏了身子”

      “也好”

      ————————————
      岁末将至,往年这个时候东京城早就是银装素裹,今年不知怎的,一直不下雪,街上干干净净的,空气也干燥得很,枯枝没有了积雪的装点更显得凄迷,
      沈椿为赵煦系上披风的带子,理了理毛领,
      “今年冬天初雪来的迟,腊月里干燥的很,母亲信里说得了些去火的新鲜茶饮,今日挑个时候送来,殿下晚些若是得了空,也好吃些。”
      “棉棉,”赵煦握住沈椿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拉她在怀中,“这些日子,怕是要辛苦你了,这几日我出城巡营,你在东宫万事小心,有什么异动,叫铭葸传信给我。”
      “没几天便是除夕了,陛下还没好些吗?”
      赵煦没说话,沈椿靠在他肩上,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背,
      “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后日,库房里添了两盒珍珠,拿一盒给大娘子,替我向她问好。”

      —————————————
      赵煦是第二天深夜里回来的,沈椿醒来的时候正看到赵煦满身寒气跪倒在榻前,半倚着身子皱起了眉,她扶赵煦到床边,两人坐在地上,赵煦身上地上都没有血迹,不像是打斗过的样子。宫禁森严,不知道赵煦是怎么进来的,这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静谧的夜笼罩着这座宫殿,今夜无风,外间守夜的侍女也早已昏昏睡去,沈椿伸手去探他的脖颈,才被掌心的温度烫的彻底惊醒过来,她轻轻叫醒了旁边塌上睡着的锦瑟,叫她去打些冰水,又去抽匣里拿了颗吊神的丹药,趁赵煦昏迷之前喂了下去。

      宫禁不是小事,天亮之前,必须让赵煦清醒过来。

      赵煦醒来时只听到沈椿拧毛巾的轻轻水流声,身上的软甲已然卸去,沈椿帮他擦了身子,体温降已下去不少,她手边是一套干净的里衣,屋里没点灯,沈椿见他醒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毛巾,递来一碗汤药,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这是补气提神的药,你快些喝了,再把衣裳换上。”

      赵煦喝了药,换了衣裳,看起来精神多了,只是面色惨白,难掩病容,

      “等一下”
      沈椿叫住欲翻上屋顶的赵煦,转身去梳妆镜前沾了一点胭脂,就着月光点在赵煦淡白的唇上。
      “早些回来,我叫罗劭进宫等你。”

      送走了赵煦,沈椿也没心思再睡了,她简单梳洗过后,便去了书房,

      昨夜赵煦昏睡之前将这封信塞给她,要沈椿手抄一份,写在家书里给丞相府送去,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信纸上也没有称谓和落款,没头没尾,一看就不是赵煦的字。

      “二叔安好。陛下密函,召我入京,三日后请至京郊酒肆一叙,细商来事。”

      沈椿极擅临摹字体,信上的字她曾见过,便总是不自觉的去仿信中字迹。信封里似乎还有东西,她捏开信封口,果然掉出一枚极薄的金字牌,四四方方,中间镂空雕出一个图案,仔细看去是一个“何”字,四周绕着几簇树叶。

      简陋的信物,看起来却颇费了一番功夫,技艺不说精巧,能每次都粗糙的一模一样,确是独此一家。

      她指尖轻轻摩挲这枚信物,金器锋利,险些刺破指腹,
      “京郊.....”
      沈椿嘴里念念有词,将它折进信纸里,提笔封上信封。

      ———————————————
      张大娘子是午后进的宫,先是去面见了贵妃,说了会话,才见到早早在东宫等候的沈椿,

      大娘子一见到沈椿就变了神色,按下情绪走过礼数,才让沈椿虚扶着进了内殿,沈椿很少见母亲如此神色,大娘子俯身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地看着母亲宫服右肩上的那颗琉璃珠子,面上没什么起伏,不知思绪在哪。

      进了内殿,大娘子还是不肯开口,就锦瑟走出去关上门的功夫,大娘子强撑着的表情已崩了大半,

      “棉棉,”沈椿只见母亲应声站起,向她倾过来,身上的华服轻响,头上的珠翠堪堪停在沈椿耳边,“你可有受伤,”

      “母亲...”不等沈椿说下去,张大娘子的手已经扶上了她眼底的青色,“太子,太子他可有伤你?”

      “太子?”沈椿只觉得奇怪,她托住母亲的双臂,扶她坐下,没去拿身旁几子上放好的信封。

      “殿下向来待我极好,母亲也是知道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竟教母亲如此慌张。”

      “棉棉,今日我进宫,太子他可知道了?”

      “殿下两日前便出城巡营了,母亲昨夜才来的消息,殿下自然不知。”

      “此事可千万不能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爹爹向来不爱与我讲前朝的事,只是最近东京不太平,哪还有人不知道,我昨日.....我昨日在你父亲的衣兜里看到了太子的信,写的什么,‘国之大庆’‘不得有失’....

      “太子他!”张大娘子放低了音量,左右看看,上半身又向前倾去,“太子这是要反啊!”

      沈椿藏在衣袖下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右边的内袖,这信是她写的,内容其实是除夕将至,大庆之日要做大攤仪,为官家驱除病秽,更是因城中流言作祟,也是时候定一定民心。

      赵煦这些年来为了稳住太子的位子,没少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此时这个情势下,要说他会本本分分的继承正统,沈椿反倒是不安,这些父亲也是知道的,虽不曾与母亲细说,但母亲不是只懂管家算账的寻常大娘子,怎么一封语焉不详的家书,就让母亲如此失措。

      “母亲,殿下是太子,是储君,如今官家正值盛年,殿下向来本分,是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的,信上所言不过是年节将至,一些琐事,母亲大可不必如此猜测。”

      “棉棉,你不知道,当年你出嫁的时候,太子他,他就已经怀了祸心,你万不能让他给骗了去,前朝云波诡谲,生死荣衰只在一念之间,你父亲一时会忘记考虑你的处境,但是棉棉,当心赵煦,他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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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椿坐在内殿抚着杯沿,身旁那枚信封一动未动,母亲临走前那欲说还休的表情还在脑中反复,母亲不知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只是她已嫁作太子妃,不管赵煦如何选择,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些年来步步筹谋,就算是赵煦真把她卖了,她也一定要保沈府上下的平安。

      “母亲,他是我的丈夫。”
      沈椿只说了这一句。张大娘子听罢哽住了几度要发声的口,身子向后倒去,垮在椅背上,面色颓然。

      赵煦的行事她了解,他早不是当年爱憎分明的稚气少年,他需要一个贤内助,一个跟他扮演伉俪情深的正室娘子。

      只是这信,不能再让经母亲的手了,舐犊情深,她不确定母亲会不会将这内容递到不应该的地方去。

      沈椿叫来在花园舞剑的铭葸,让她亲手把信交到父亲手上,
      她看着铭葸翻起的细长的发带,在朱红色宫墙下格外鲜艳,一飞一扬甩到肩头,

      好像这四方的天,独独框住了她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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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葸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沈椿正看着锦瑟擦洗柜子里的旧物,里面装的全是一些从闺中带来的物件儿,沈椿不善琴,少时为了在京城女儿间不落了下风,没少挨母亲的训,如今嫁做人妇,更是没功夫摆弄这些风雅的玩意,那把乌木琴锦瑟每年都拿出来擦擦,多年不碰,手生得很,此时看着锦瑟拂去琴弦上的灰,沈椿突然想上手试试琴音,

      锦瑟搬了桌凳过来,沈椿挽了衣袖,轻轻擦过两根琴弦,她还记得小时师傅教的几段小调,轻快悦耳,

      她微微抬腕,却一触到弦便弹了回来,屋内划过一声钝响,
      僵直的手指凹下去一个深深地压痕,惨白迟迟不见血色,
      这琴到她手里,已经快十年没响过了,琴弦硬的像刑具,她要是再稍微用力,弦怕是要断。

      铭葸正好进来,见沈椿没看她,自顾自汇报,
      “我在府上等了半日,见丞相迟迟不归,便去姑娘闺房逛了一圈,看我给姑娘带来了什么”

      铭葸手心一张,是一枚精巧的黄玉扳指,当年买来本想在上面刻诗送人,一直耽搁一直惦记着,直到出嫁前才彻底将这事放下了。

      沈椿一愣,这种小玩意,怕也只有铭葸一直记着,

      她捏过扳指,细看了看,玉体温润如新,半点没有因岁月蒙尘的意思,

      “只可惜趁手的工具都在府上,宫里哪能寻到趁手的的工具....”

      只见铭葸了然的笑了,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皮兜子,朝她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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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椿说马上是除夕了,要给锦瑟和铭葸一人雕一个玉坠子,

      锦瑟说最喜欢东宫院子里的白梅,问沈椿能不能给她雕一簇玉梅花,

      铭葸说她不要玉坠子,她要沈椿把那枚玉扳指原本要刻的诗刻完。

      沈椿笑了笑,两个姑娘明明都比她大上两岁,若不是在这陪着她,早也该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年纪了,竟还这般哄着她,一如那些未出阁的日子。

      她没理睬铭葸的要求,给她选了块和锦瑟一样的白玉,雕了团不太成型的东西给她,

      铭葸问这是什么,沈椿笑道,这是棉花,可有我名字在里边,你收好了。

      锦瑟听了直怪沈椿偏心,吵着也要棉花,

      “可不许赖,说好的梅花,若还要别的,等来年除夕再来讨”

      沈椿近日越来越怕冷,细腻的玉石握在手里总是冰冰凉凉捂不热,雕上去的线条有些磕磕绊绊不连贯,几次都险些划到手指上去,沈椿只笑说自己太多年不做,手艺果真是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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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煦还是赶在宫禁之前回来了,沈椿在书房消耗了一整个晚上,这才刚收拾好床铺,坐在屋子里看账,她还要安排除夕午宴的菜样,赵煦把那天下午要送的名刺也交给她了,要她一一核对。

      沈椿侧枕着手,翻着手中的名册,炉子里刚添了炭火,倦意上头,她边翻着边吩咐着接下来几日的事宜。

      “就要开始洒扫庭院了,灯笼春贴装的热闹些,那院子里的花枝也该修剪修剪,荣儿近日又贪玩了,总念叨着要见表妹,诗书倒是没有落下,叫他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去检查功课......”

      “殿下”

      赵煦进屋的时候已经不像昨夜那般狼狈,只是还是紧皱着眉,看来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沈椿想起白天母亲说的话,一边打量着赵煦,一边把名册递到锦瑟手上,

      “申时还没人来传话,我便叫罗劭不必来了,明日一早再进宫,瞧你这气色,怕是几日都不能好了。”
      锦瑟端了套茶具过来,烧了水,搁在边上便起身出去了。

      “那日三哥朝上所说之事,城郊确实有处驻地不在我军名录上,我此去巡营,也是是为了探这帮人的底细,”

      那营中秩序严明,巡查轮岗十分警惕,赵煦昨夜就是在那部首领的营帐外悄无声息中了埋伏。
      赵煦褪下冻上冰晶的披风,在沈椿对面坐下,
      披风落在桌边,沈椿猛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将它撇到架子上去,不动声色的向炭盆靠了靠。
      “我原也以为是梁王搞的鬼,但三哥善谋略,却不通军法,那处营地密不透风,将我伤成这样,他还没这个本事。”

      “那这处私营?”

      “是陛下的人。”

      沈椿回想起白日里那封信,陛下多疑,如今一朝丞相也只是个饱受掣肘的位置,算来陛下已经近月余没有上朝了,这病迟迟不去,陛下不可能真就卧病在床什么都不做,既然这人听命于陛下,刚一回来就邀丞相密谈,竟对赵煦毫不避讳....

      陛下如此看重赵煦。沈椿看向赵煦平滑的虎口,那是娇惯着养大的文人公子哥才有的细腻皮肤,她想起自己刚嫁入王府的时候,那时赵煦还不是太子,人都称她晋王妃。那时的晋王殿下,还是一个刚刚受封的翩翩少年郎,皇后之位空缺,贵妃的小儿子自然是风光无限,成日也只是念书下棋,根本没什么凡事琐事轮得到他烦心,谁也没想到,三年后,官家一道旨意,封晋王赵煦为太子,入主东宫。
      其时陛下正值盛年,早立太子,满朝上下谁也猜不透官家的心,就是从进东宫后的那日起,赵煦开始上朝,开始读一些更加晦涩的书卷,琴曲棋艺统统抛开了,磕磕绊绊,不到一年,沈椿就为他应付不了的明枪暗箭做了不少让人心烦的琐碎事,她开始端起太子妃的威仪,学那些贵人们不形于色的神态,不时召些女眷办场赏花宴,或是弄点彩头比比女红,捶丸。她开始抄那些从前不愿念诵的经书,起初是所谓为国祈福,后来也常在焦心烦躁的时候抄来静心,七年的时间,东宫朱红的宫墙让这对夫妇变得冷静,变得沉稳,尤其是把赵煦从一个娇娇公子变成了一个真正担得起一国之本的太子殿下。

      沈椿不知道陛下是在这些年赵煦的起起伏伏中看到了他的成长而刮目相看,还是从一开始就是狠狠心把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丢到风口浪尖上让他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里摸爬滚打自己成长。

      无论是哪一种,如今看来,她这些年全力为赵煦打点筹谋,在东京贵眷之间的周旋都没有白费,只要赵煦沉住气,这场一度要崩盘的,押上丞相府全部身家的赌局,眼看就要清算了。

      “梁王如此急着栽赃父亲,在陛下看来,也是一出好戏。”
      壶里的水烧得正旺,沈椿提起水壶,缓缓倒在茶盘上,屋里漫出淡淡茶香。
      “梁王那边少不了还要闹腾一阵子,倒省的还要防着他作些别的什么事来,明天就是二十了,地方递上来的公文奏章又要多上几倍,我怕是不能得空与你说话,近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有些人蛰伏太久了,咱们不能不做准备。”
      “除夕午宴的菜单子都列好了,所有的亲王官眷都会到场,殿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
      “我正有此意,只是若有心之人在这之前起事,我恐怕应付不及。”
      “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既然城郊之事陛下另有打算,城中暂无异动,”沈椿递上一杯清茶,“依我看,十日后才是最好的机会。”

      ——————————————————
      罗劭在前殿等了不到半刻,就被锦瑟请进去书房,
      屋内只有赵煦沈椿两人,赵煦正在桌前理奏折,罗劭行了礼,问道,
      “太子妃昨日便遣人来信,说殿下身子不适,是中了毒。”

      赵煦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在桌旁榻上落座,“我前几日在城郊巡营,忽闻一阵异香,回神时,左臂已经麻木无感,不久后麻木感倒也渐渐消除,只是当日夜里,却忽然发热无力,直至现在,还是不甚清醒。”

      罗劭听后面色凝滞,“殿下,容臣看看您的左臂”
      赵煦解开衣扣,露出左半边身子,罗劭看着光洁的左臂,未见有伤口或脓肿,沉思片刻,稍微又褪去了一部分衣物,在左肩下三寸有余的位置发现两个细小的红点,隐隐有血渗出的痕迹,

      “这.....”罗劭顺手去探赵煦手腕处的脉搏,从随身的衣领里取出一卷银针,取一根刺破赵煦无名指的指尖,渗出的血色鲜艳刺眼,滴在瓷碗里,在三人目视中缓缓凝成膏状,

      沈椿被这眼前的状况惊到,“这是怎么回事?”

      “是蛊毒,”罗劭拾起方才用过的银针,搅了搅碗底凝结的血,发出滋滋的响声,蔓延出一股浓浓的香气,罗劭丢掉手中的银针,捡起个茶盖一把扣上去,

      赵煦面上不显,却也和沈椿一样被罗劭这一通动作整的缓不过神,一言不发,只看着罗劭处理完毕等他开口。

      “这是南方部族的蛇蛊,数百条毒蛇置于一瓮,使其相杀,只取活到最后的至毒之蛇。殿下所中之蛊并不致命,却能使人筋脉麻木,血气渐弱,中蛊之人大悲大喜都会促使经脉堵滞,痊愈之前切忌劳累,不能动武。”

      “可有解法?”
      “此蛊与寻常蛇蛊不同,最好的解法就是取这只蛇蛊的毒液,涂抹于患处,再以明矾,甘草为末,每日服用即可。”
      赵煦面露郁色,长叹一口气,
      “这蛊是我在城郊山林里所中,上哪去寻那毒蛇,”
      “殿下莫急,此毒好解,臣有一药方,殿下按时服用即可,只是用药周期较长,患处又近心肺,最近一个月切勿劳心伤神,切忌动武,避免大悲大喜,保持身心舒畅。否则轻则损失气血,重则伤及肺腑,再难痊愈。”

      罗劭写下药方便随锦瑟一同出了宫门,锦瑟提着一个食盒,递给罗劭,
      “秘书郎,这是娘子吩咐我转交副都指挥使的茶叶和一些点心,只是殿下的病急,锦瑟这便要出宫去抓药,还请秘书郎代我将此物送到殿前司。”

      罗劭接过木盒,点了点头,“你去吧”

      锦瑟谢过罗劭后朝宫门内看了一眼,铭葸便跳了出来,向罗劭点了点头,一道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天气干燥,宫墙夹道间的冷风钻进衣领,东宫门前的两个禁军岿然不动,理也不理这个站在门口怅然若失的秘书郎。

      忽然两名禁军向前一步,身上的盔甲一震,齐齐向罗劭身后转去,

      罗劭被吓得一晃,随着他们的动作看过去,只见两列长长的队列踏着步子朝这个方向来,队伍一侧,首领模样的那个人显然早就注意到了他,

      视线交汇,罗劭低头俯身,那人即刻移开目光,待宫门口的禁军换岗交接完毕,转身离开。

      罗劭颠了颠手中的食盒,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还有两日就是二十八了,赵煦也越来越忙,前日夜里终于飘起了雪花,锦瑟夜里添了好些炭火。
      贵妃日渐憔悴,除了陪在陛下病榻,就是成日的抄诵经文,好消息是陛下病有所好转,今日不仅多吃了碗饭,还起身接见了千里之外赶来的英国公。

      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世代军功卓著,祖上姓吕,因吕将军有从龙之功,后又携几万人击退北辽数十万兵马,震慑边疆数十载,太祖赐国姓,敬为长兄,配享太庙。
      日后外邦和睦,武官式微,国公府一身本事无处施展,逐渐淡出朝堂,只是作为皇亲,仍是东京城至尊至贵的富户。

      “英国公在北境戍关十年,先公薨逝后便再没回来过,如今突然回京,定是得陛下召见,你看太子殿下今儿从福宁殿出来的时候,那个脸色....”

      沈椿在前去请安的路上,听见福宁殿后殿换岗的几个禁军在闲聊,她停在转弯处,没有向前。

      “我兄弟在先公手下练过,这国公府啊,几代单传,不耽女色,营里的兄弟说,先帝在世的时候,还怀疑过先公是......”

      锦瑟在沈椿身后听得一清二楚,她试探着看了看沈椿,见沈椿垂眸没什么表情,皱起了眉,有些怒了,

      “太不像话了,竟敢妄议皇亲!”说罢便要上前训话。

      沈椿伸手拦住“官家宽厚待下,我们如何能教训他们,”

      她拍了拍锦瑟的左臂,

      “走吧。”

      行出拐角处,那几个禁军远远瞧见了这边的动静,连忙噤声,排成一行,行礼问安。

      沈椿面容和煦,微笑着点头,半转过身子停下来,垂眸看向他们,缓缓张口,

      “近日宫里,为筹备除夕午宴,往来颇多,殿前司怕也是不得安睡了,如今陛下病势好转,自也有你们恪尽职守的功劳,我与你们副都指挥使送了些暖身不醉人的温酒,回去后与同僚们分一分,除夕将至,也该犒劳一番。”

      此时眼前的宫门半开,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和一个瘦小的药童从里边出来,

      “江太医,陛下可好些了?”

      江太医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药童,顺带瞧了一眼身下跪着的几名禁军,

      沈椿低笑,手臂轻抬,

      “起身吧”

      江太医也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沈椿顺着江太医的动作,转身离去,

      两人向前走着,江太医慢了沈椿半个身位,锦瑟和药童在五步远的地方跟着,

      “陛下的事,臣本不该多嘴,但陛下点明,若是娘子来问,叫臣不必隐瞒,只是莫要让贵妃与太子知晓,不然,此计不成。”

      “陛下有旨,我自不会多言。”

      “陛下的病,是虚损劳伤,成年累月积攒出来的,虽不能恢复如初,按说若是照着方子慢慢调理,在春来回暖之时,也能坐卧如常”

      沈椿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放慢了步伐,侧身看向江太医,

      “陛下他?”

      “陛下命臣开了一副提神补气的猛药,不必管药性相冲是否有损内里,只是要即刻见效,能让陛下在十五之前不见病容。此药药性凶猛,若强行像今日一般劳累,陛下怕是.......”

      “方才英国公也在殿内,这件事.....”

      “陛下没有避着国公爷的意思”
      见沈椿不再说话,江太医后退两步,
      “圣心不可揣度,这其中事由,就要娘子自己考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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