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剑源》》江月寒

17、第四章 冤魂司4

　　清河脸色一变，转身向德寿司主向飞去。
　　茫茫八百里弹指即过，只听鼓乐喧天，成千上万只鬼穿着喜气洋洋的绿衣穿梭往来，清河以隐身诀混入鬼丛中，径自进入正院，但见酒宴齐备，绿烛高烧，众鬼推杯换盏，喝得正自尽兴。也亏得鬼身可以随意伸缩扭曲，否则万余只贺鬼，如何挤得下？
　　清河重伤之下，难抵如此密集的鬼气，片刻之后便不得不现出身来，闯进正堂，正见着有些辈份的老鬼为新人主挂婚礼。
　　清河一剑指向雍肿的新郎官德寿司司主，“身为冥界三大司主之一，你竟然恃强凌辱一个弱质女流，就算冥君不过问，你的良心也该有些不安吧？！”
　　正准备一拜天地的司主喘着粗气由众人搀扶起来，怒喝道：“大胆狂徒！你竟敢擅闯冥界，还口出狂言，以剑威逼司主？！该当何罪？”
　　“清河知罪，愿听从司主任何发落。但是，清河请求司主放了这少女，还有我的同门师侄静兰。”
　　跪在地上的少女身子一颤，猛地掀开头巾，叫道：“清河师叔……”
　　这满面泪痕的少女正是清河在长生崖梦中见到的那个！
　　清河惊喜不已，正待上前，突然厉风贯耳，八柄黑杖齐齐横住他的去路！
　　这八老黑袍黑杖，腰束金带，正是传闻中的冥界八大护法。
　　一交手，清河心里便突地一沉，这八大护法功力之强，竟不在悍奇、玉虚子之下！
　　司主乘机命属下押解静兰转移，他自己当然也是先走为妙。
　　清河拼尽全力却无法摆脱八老的围困，急切间，鬼仙提铲赶上来，“八位长老请留情，这少年并非歹人，他是涌雪老祖的徒儿。”
　　一老冷喝道：“涌雪老祖受三界敬仰是没错，但他的弟子仗着他的余威为所欲为，却实在罪不可恕！”
　　“好个罪不可恕！”清河彻底对冥界心寒，不顾伤口会否迸裂，施出十成法力，一剑冲开八杖形成的魔法场，纵身追向司主逃走的方向。
　　鬼仙月牙铲一摆，暂时接住八大长老的攻势。
　　清河冲到院门口，忽听万鬼欢呼，原来司主去而复返，带了一肥一瘦两位手持骷髅纹刀的灰衣老头，这二老目光是黑幽幽的空洞，脸上也如僵尸般无任何表情，竟是冥君最为倚重的幽明双尊！
　　清河抱拳道：“二尊失礼了。”
　　二尊空洞的双目没有眨动一下，恍若未闻。
　　司主道：“这小子三百前就闹得冥界鸡犬不宁，今日又来捣乱，望二尊拿下他，以保冥界清平。”
　　二尊依旧没有开口，抽出骷髅纹刀，但见金光闪烁，刺得大小恶鬼双目泪涌，纷纷捂眼怪嚎着逃开。
　　这金光迥然不同于凡间之光，隐现碧蓝色，阴寒彻骨，大约就是冥界限奇宝：玄金幽明刀了！
　　清河冷冷地注视着双刀，缓缓凝聚起玉剑。
　　二尊见他清澈如玉的眼睛直视无人敢视的玄金刀，寒玉般一瞬不瞬，竟是丝毫都不惧刀芒，大感诧异，“清河，你是否服过凝灵神水？”
　　“不曾。尊者何以这么问？”
　　“玄金幽明刀的金芒可刺瞎三界中任何神魔的眼睛，我们自己练习此刀也不能例外，你居然没事？太不可思议了！”
　　“二尊，请你们主持公道，放我同门师侄离开冥界。”
　　司主在一边狂叫：“二尊快拿下他！他连闯数司，胁迫两位司主，竟还敢威逼二尊，简直罪不可恕！”
　　肥尊道：“司主不必激动，本尊者知道怎么做。清河，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们可饶你不死，但你必须马上向两位司主陪罪，然后速离冥界。”
　　“好，只要肯放我同门，二尊要清河怎么做都可以。”
　　瘦尊大怒：“清河，不要以为你是涌雪老祖的弟子就无法无天，犯上作乱！”
　　清河冷笑道：“原来二尊与司主是一丘之貉，对冤魂司中千千万万只冤鬼的哭喊充耳不闻，那我还有必要敬重你们么？！”刷地一剑挥向二尊。
　　他剑法虽不错，但身上的伤一直没办法治愈，只使得出三四成法力，而二尊虽是冥界的，毕竟是有两千年修行的前辈高人，功力本就在清河之上，何况是面对一身伤的他？
　　明知不敌，但清河生性固执，认定的事，除非到死，他是绝不停手的。
　　正与八大护法苦斗的鬼仙见清河险象环生，连连中刀，立刻挥铲虚晃一招，抽身飞到清河身边并肩作战。
　　司主高叫：“反了！反了！鬼仙，你前罪尚未赎完，竟敢再次助纣为虐么？！还不退下？！”
　　鬼仙置若惘闻，清河劝道：“鬼兄，我已犯了死罪，你犯不着多此一举为我冒险。”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你我已成兄弟，自当祸福与共，大哥就算死了，也了无遗憾。”
　　分神说话间，肥尊怪招迭出，清河抢上去替鬼仙化解掉敌招，不料瘦尊趁虚一刀砍向他后心。
　　这一刀是他平生最厉害的杀手招之一，微碧的金色光柱电光火石般罩向清河后背！
　　鬼仙未及多想，一掌推开清河，横身挡住这一刀，只听得一声惨叫，血如泉喷，鬼仙整个后心被击碎！
　　清河大惊失色，俯身抱住鬼仙：“鬼兄，你……不值得如此……”
　　鬼仙气若游丝地一笑，“我修炼千年，一心只想本本分分做鬼，忠于职守，忠于大王……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自己……自己愚……忠于无……道昏君……浑浑……噩噩……一生……未觉今……今日痛……快……”突然再次推开清河，用尽最后一丝法力，和身扑向瘦尊，挡住他致命的一记偷袭！
　　惨呼已经无从发出，鬼仙血肉横溅，只洒下满天红雨！
　　肥尊袍袖一拂，一蓬白粉飘洒开来，冷笑道：“鬼仙，你叛主助邪，只有化去你的魂魄，才足以抵你之罪！”
　　清河玉剑一扬，咬牙切齿地哽咽道：“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尊都，是非不分，正邪颠倒，还敢毁了鬼仙的元神，留你们在世上有何益处！”
　　玉色剑气突然冲盈于整个大院，映得暗夜般的四周一片微明，剑光如电，直刺二尊！
　　二尊大惊，倾尽全力挥刀迎上！
　　但听“嚓嚓”两响，玄金幽明刀齐齐断落坠地！
　　二尊大惊后退：“这……这……”
　　玄金幽明刀乃天帝御赐，据说经过万年神火的粹炼，无论面对任何兵器，都永不折损，如今竟一齐断折，二尊怎敢相信？
　　在场万余鬼无不吓得呆了。
　　清河忍住泪光道：“你们昏庸无道，欺善扬恶，再已背离此刀的灵性，只能使它们变成废铁，还不受死吗？！”
　　玉剑刚一举起，二尊已抖手撒出一团迷雾逃窜！
　　司主见势不妙，比二尊溜得更早，清河回首找他，哪里还寻得着？
　　众鬼群龙无首，谁还敢多待？一眨眼间全部没命地逃走！
　　清河无心追杀这些听命于上司的小鬼，掠上高高的檐顶四下打量，见着德寿司主处理公务的德寿堂，心里一横，提剑飞进堂中，众鬼差早已逃得一个不剩，偌大的公堂中，只圾插在骷髅头骨中的火烛明灭不定，阴风恻恻，掀动桌上的一摞簿子。
　　清河上前翻开一看，里面具细无遗地记录着众鬼生前官职财富及死后进献多少礼物，以死后向司主孝敬的礼物厚薄仔细罗列出来世的家世背景。
　　这就是“德寿”的真正内涵么？！
　　清河提起案上玄金神笔，刷刷刷改写下去，便帐册太多，一时之间哪里删改得及？狠狠地一笔笔直划下去，涂抹得无以辨认犹不解恨，索性将柜中所有生死簿统统扔到地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走出大堂，忍了忍隐隐发作的疼痛，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径直飞回冤魂司大堂内，将这里的簿子也付之一炬。
　　既然已经犯下重重死罪，多犯一条又有何妨？清河来到监牢中，此起彼伏的呻吟哭喊和哀告声，加上阴湿腐臭的浓烈气味，使清河心里突然很酸，来到一名白发苍苍枯瘦如骨的老鬼面前，“老伯，你生前可有什么恶行？”
　　老鬼愁苦悲凄的目光蓦然含满仇恨，呸一声吐到清河脸上：“你这恶贼，又是奉司主之命来折磨我们取乐的吧？若是作过恶行，还称得上什么冤魂？！”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儿？冤魂不是应该优先被安排转世投胎么？”
　　“这该问你们自己吧！老头我在这里待了七百多年了，只怕仍将永远待下去，你要杀要剐就快动手，不要再用言语消遣我！”
　　众鬼也纷纷咒骂起来：“想不到你这新的来的鬼卒也如此阴损无赖……”
　　清河一路头号过去，没有一个不是悲愤凄苦，含着天大的冤屈和几百上千年的积怨，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鬼尖声尖气地叫道：“看什么看？！问什么问？！这里有十万冤魂，你十天十夜也看不到尽头。”
　　十万冤魂？！清河大吃一惊，“小弟弟，你说的是实情么？冤魂司依惯例不得超过千名冤魂，怎么可能有十万之多？”
　　“骗你？！哼！你没事自个儿慢慢数吧。反正吃饱撑着拿冤鬼取乐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清河沉吟片刻，耳闻目睹着众鬼的情形，终于横下心来，手起剑落，劈开牢门，“你们速速逃离冥界，去凡世投胎吧！”
　　众鬼无不看白痴般傻愣愣地看着这个满身是伤，血透全身的少年，直到清河连催数声，他们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奔。
　　清河强忍越来越剧烈的伤痛，一座一座牢门走过去，见一个劈开一个，对众鬼道：“你们转世之后务必好好做人，也不枉我犯此大罪。”
　　众鬼涕泪交流地连声称是，匆匆逃入凡世。
　　千座冤牢依次劈开，清河力气也已用尽，扶住牢墙缓了口气，四下打量，始终不见静兰的身影，莫非她已随众鬼逃离此间？抑或依旧被关押于某个他无法找到的地方？
　　茫茫黑暗中，四下静得可怕，清河踉跄独行，心里一片灰凉，突见角落里缩着一团黑影，他一把提将起来，原来是一个吓得瘫成一团的老鬼卒。
　　“老鬼，有没有看见一个叫静兰的新鬼？”
　　“静兰？”老鬼卒战战兢兢地睁着昏浊的老眼，想了半天，“是今天送到德寿司去的女鬼吧？听说婚礼没办成，已被送回冤魂司，大概刚才混乱之中她已随众冤鬼逃亡了。”
　　清河终于松口气，一把扔下老鬼卒，纵身飞走。
　　谁也不曾注意到，幽间高大的冥君殿殿瓦之上，长袍飘荡的冥君正与最得力的四名心腹静静伫立，用心地记下十万冤魂逃逸方向。
　　他们没有派兵追剿，只是一言不发地悄悄观望，静静记录。
　　然后，冥君写下两封密函，交由四人即时动身，两人一组，火速赶赴天界与魔界。
　　一封是向天帝状告清河之罪行，一封则是向魔皇致歉的讨饶信。
　　九七年初写，二零零五年三月十八日夜改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