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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流萤盏 ...

  •   沈瑜这一走,便走了六七日。

      挽纱隐约感到庆幸。

      只要一想起受伤时那些情形,她的心跳就会不可抑制地加快,脑中思绪也不由得微乱,总觉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所以她还需要时间去理清她的情绪。

      东山居隐于山林,青松流水环绕着这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让人浮躁的心情平静下来,挽纱在此待了一段时日后,伤口渐渐愈合,纷繁的心绪也随之平息。

      山林间的天空很美,尤其是入了夜,繁星漫天宛若一条流动的河,透过云层轻轻浅浅地洒落下来。

      她偶尔会坐在草堂后院的屋檐下纳凉看星。

      面前是一汪平静的池塘,时而有萤火虫在草叶间低低飞过,挽纱手边放了一堆小石子,偶尔顺手打打水漂,便能看见满池天光星点点地碎开。

      像是能从指缝间漏过的晶砂一样美丽。

      “在这儿坐着不凉么?”

      “不凉。”

      挽纱顺口一答,手边的卵石刚拾起来,随后却又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她猛地转过头,看到一道修修长长的影子,他一身浅青深衣,踏着月色与星光走到她身边。

      “你回来了?”挽纱有些愣怔地瞧着他,“什么时候?”

      “刚刚。”

      沈瑜站在她身侧,瞧了瞧她手边的卵石,也拣了一枚,朝池塘的方向抛出去。

      他动作轻盈,那卵石也轻若鸿毛般地自水上掠过,只激起了一连串小小的涟漪,随后无声无息地沉没在更远处的池水里。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沈瑜的视线从水边回转过来,低眸望向她,“你的伤,好些了么?”

      “本来伤得也不重,如今也调理得差不多了。”挽纱说,“倒是你,刚从广陵回来,怎么也不去好好休息一下?”

      他摇摇头:“我不累。”

      可是他面色分明有些苍白,眼下也隐隐略显出青色,挽纱就算没见着,也想得出他这六七日间在广陵城,定是忙得昏天黑地,得不了片刻消停。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挽纱想了想,问。

      “不是。”沈瑜撩起衣袍,在她身边的空处坐下,淡淡道,“只是今夜月色不错,我从前素来喜欢在这里赏月。”

      挽纱仰头看了一眼。

      今儿是月末,月相为朔,圆月被漆黑遮去大半,只剩下一点点明亮的边角,她有些无语地侧头,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只觉得这人竟连爱好也如此与众不同。

      “这是好月色?”她忍不住发问。

      “月亏则盈,此时虽尚晦暗,却也是否极泰来之相。”沈瑜说。

      “看来大人此行广陵,大有收获。”挽纱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却忍不住有些想笑,“你要做的事情,都顺利么?”

      “嗯,尚可。”

      沈瑜轻轻颔首,倒也不刻意隐瞒,将广陵之事言简意赅地讲给她听。

      百戏楼老板丰殷后来被他埋伏的人抓获,虽说他晚回去了两日,但也并未有什么损失,丰殷在狱中将盘踞在扬州多年的官商势力网交代得一清二楚,再一比照潘鸣尸身上搜出来的罪证册子,沈瑜当机立断将涉事官吏查抄收押,一一论罪量刑,并提拔未参与犯事又素有清正之名的官吏暂补空缺。

      这本是一番大手笔,然而沈瑜处事果断,短短几日,便雷厉风行地将扬州地界换血一遍,范家在此扎根的势力自此荡然无存。

      这些事自他口中说来,只是清清淡淡几句,可挽纱完全能想象得出广陵城中曾是如何腥风血雨的一场巨变。

      她看着他如月色般平静的面容。

      见惯了他这副神情,便会渐渐忘记最开始遇见他时的模样,他也曾拿匕首比在她颈边威胁,也曾射箭回敬她的挑衅——必要的时候,他从不缺果决手段,静若明月,动如雷霆。

      这样的人,当真能拘泥于世俗情爱么?

      “在想什么?”他见她久久不语,问。

      挽纱摇摇头:“你这样做,可把范家得罪透了。”

      “范氏以外戚起家,根基本就不深,而范氏兄弟把持朝政十数年,欺下媚上,党同伐异,还与北面匈奴勾连,这两人皆是误国误民之辈。”沈瑜说,“沈家与范家在朝堂上早已暗斗数年,此行南下更是明争,之前但凡稍有不察,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这回得到的罪证中,想来范家亦牵涉其中,等回京后,可否由此弹劾范家?”挽纱问。

      沈瑜摇头:“陛下心思不在朝政,范氏兄弟又素来善于媚上,深得皇宠,谈何容易。”

      挽纱默然垂目。

      如此,回京后怕也免不了暗潮汹涌的争斗,沈瑜怕是早成了范氏及其党羽的眼中钉,只欲除之后快。

      不过他脸上倒是一片淡然,看不出对未来有什么担忧或是恐惧,只是静静望了一会儿漫天星斗,又侧过头看向挽纱,神情略有些凝重地开口。

      “此次丰殷下狱,交代了不少污吏奸商,其中还有一人。”

      挽纱微怔,随后反应过来:“顾世桢?”

      生父之名从她口中直呼,语气生硬得仿佛唤陌生人一般。沈瑜轻轻点头,看着她精致的眉眼有些冷漠地垂下,他的神情却并不太意外。

      “大人早就把我的底都翻透了,想来也知道顾世桢同我,虽有血缘之亲,却连陌生人都不如,说是仇寇也不为过。”挽纱轻笑,“大人想做什么,秉公处置便好,我并没有为他向大人求情的打算。”

      “他犯的事不重,按律不过是罚金数百,只是今晨有消息来报,说他已病入膏肓,恐怕撑不过今夜。”

      今夜。
      确实没错,上一世消息传进京城花了半月,推算一下便是这两日的事。

      上一世她闻讯后为娘亲点了三支清香,而这一世手边无香,只有身边一盏灯。

      挽纱轻轻拿起手边的灯盏,抱在膝头。

      沈瑜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只竹篾纸糊的灯盏散出来的光与寻常不同,是浅浅的青黄色,细看里面似乎有细小的光点飞舞。

      挽纱指尖轻轻从灯盏上抚过。

      “大人见我对生父如此无情,可会觉得我是个不忠不孝、冷心冷肺之人?”

      “想来你自有苦衷。”沈瑜说。

      “你知道我家的事?”

      “只知道一点。”

      挽纱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点”是指多少,不过她也不在乎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只是抚着手里的灯盏若有所思,半晌后,将灯盏最上面糊着的竹篾纸揭开。

      一只只流萤从灯盏中飞出,像是落入怀里的星星,光点明明灭灭,渐渐远去。

      “听说人死后魂魄离世,心中割舍不下的执念却依旧留在阳世,便附在这小小的流萤之上,陪伴生者继续走下去,这是我娘临走之前对我说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时虽小,却也知道这世上唯一爱我之人就要离我而去,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临了前说那些话,大概也是为了留个念想给我,好叫我一个人也能坚强地走下去。”

      “我后来自然知道流萤载亡者念,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幸好我那时早已不在乎这些,顾世桢虽为我生父,为父的责任却并未尽到过一日,娘亲因病早逝,更是他宠妾灭妻之故……当年他清贫书生一个,借着我娘亲的家业得了富贵后,转眼便令觅新欢,如今这般收场,也算他的报应,我高兴还来不及。”

      挽纱说着轻轻一笑:“大人莫怪我凉薄,不爱我的人,我也不会在乎他……无论他是谁。”

      沈瑜静静听她说完,默然不语,半晌才开口。

      “若有人真心爱你呢?”

      “我遇见过的男人,不过只为我这副容貌所迷,谈何真心。”她微微一笑,“这世上,真的会有真心待我的人么?”

      “也许会有。”

      那么,那个人……会是你么?

      挽纱望着他清隽柔和的眉眼,隐秘的念头一瞬划过,却也只是埋在心底。

      有些话与其问得太白,不如不说。
      说了或许便会打破微妙的平衡。

      她也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

      “那便借大人吉言。”

      挽纱浅浅一笑。

      满夜星光映在她眸间,灿然生辉,恰到好处地将她的心事隐去。

      沈瑜侧首,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目,似是想看穿那遮掩在眼底的心思。

      他注视片刻,双唇轻启,却最终欲言又止,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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