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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安丰行 ...

  •   第23章安丰行

      挽纱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面前的车帘才徐徐掀起。

      沈瑜上了车,在她身边坐下。

      马车晃荡一下,缓缓驶动。

      这辆马车较为简朴,且空间略有些狭小,两人坐进去便不得不紧挨着。他的手安放在腿上,宽大的袍袖则有一部分搭在了她的衣裙上。

      “你做什么去了?”挽纱问。

      “程刺史送行。”沈瑜说,“与他略微寒暄了几句。”

      “他是你的朋友?”她想起程颐略有些轻浮的模样,忍不住一笑,“我怎么看他跟你都不是一类人……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祖父是我的恩师。”沈瑜说,“你别看程颐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他祖父却是个儒雅正经的人,学问做得极好,品性亦是清正端庄。”

      他提起恩师时,唇边带着极淡的微笑,又夹杂着一缕怅然,与他一贯的淡漠不同。

      她看得出他的敬慕与怀念。
      那大概是他很重要的一位长辈。

      “那位程老先生,是我朝知名的大儒么?”挽纱有些好奇,“可惜无缘得见,也不知是何等的清雅风骨。”

      沈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从不了解前朝之事么?程先生曾官居太傅,他亦是陛下太子时的老师。”

      “……”

      挽纱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是宣和六年入的宫,哪里知道陛下当太子时的事。”

      “这是常识,你但凡留心一点,就该知道。”

      “你们这些官员可真难伺候——女子政事知道得多了,便嚷嚷着牝鸡司晨,若知道得少了,却又要说妇人见识。”挽纱撇了撇嘴,“你也不想想,我就一直待在深宫里头,就算想知道什么,又哪来的什么渠道?”

      她神情不虞,却很有几分灵动的鲜活劲儿,沈瑜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那你都想知道些什么?”他问。

      挽纱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却不想他竟这样问,一时语塞。

      虽说在后宫里探知前朝消息的确不便,但她也是真的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重活了一辈子后,也只是对沈瑜的各种事更上心一些。

      “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么?”

      “你且先问。”

      就猜到他是这样的回答,挽纱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那你就给我讲讲,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为什么要扮成这样?”

      她指了指自己松散编成辫子的头发,只用一根低调的银簪装饰,这是早上他特别要求的。

      “我们要去广陵边上的几个郊县,安丰、西溪、衡阳……”他要去的地方历数一遍,语气不疾不徐,“此行并非以公办的名义,姑且算是私人探查,你我需矫饰身份,暗中行事,避免打草惊蛇。”

      “你要探查什么?”

      挽纱顺着问了一句后,又觉得他十有八九不会说,趁着他还没开口前,赶紧换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要矫饰身份,那这一路上,我们要扮成什么?”

      “我就扮成普通的读书人,自江陵来,刚过了会试,便要上京赶考。”

      他指了指脚边的书箱,显然早有准备,而大梁科举每四年一次,如今宣和八年,也对得上。

      挽纱点点头:“那我呢?”

      “你我就以兄妹互称。”

      “哪有带着妹妹上京赶考的?”

      “父母早亡,你我相依为命。此行带你上京,好替你在京中择婿说亲。”

      沈瑜简短地说完设定,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这番话,挽纱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还真是喜欢把她推得远远的,一丁点儿便宜不肯占。

      挽纱不自觉地摇摇头,见他静静地闭目阖眼,一个人便有些无聊。

      马车晃晃荡荡的,很快便困意上涌。

      她不知不觉地靠着车壁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挽纱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握在她的腕上,轻轻晃了晃,她朦朦胧胧地醒来,睁开眼,沈瑜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睡过去后,头不知什么时候,竟靠在了他肩头。

      侧脸能感受到棉麻的触感,以及衣衫下肩膀的力度,睡意尚未完全消除,挽纱亦有些愣怔。

      也不知她这样枕了多久……他倒也难得贴心,竟然没有为此将她弄醒。

      “到了。”

      沈瑜松开她的手腕。

      等她抬起头后,他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平淡地说:“我先下去,你把帷帽带好后,再出来。”

      “……嗯。”

      挽纱略微出了一会儿神,赶紧晃晃脑袋,排开迷蒙的情绪后,将帷帽带上,素纱垂下。

      这面纱半透明,可以将脸遮住,却并不妨碍视线。

      她打起帘子下了车,不防地面坑洼不平,不小心一个趔趄,好在被沈瑜扶了一把。

      他很快放开她,看了她一眼后,朝前走去。

      挽纱则跟在他身后,他一身浅青布衣,她亦是素衫青裙,裙裾不像宫装礼服那般长长曳地,只堪堪到脚踝,虽不华丽,但走起路来却是方便不少。

      这里是安丰西郊。

      与广陵城中的繁华喧嚣不同,这里处处充斥着死亡与腐败的气息,黑色的小虫低低乱飞,荒草将几座破败的茅草屋掩映起来,垂死的人倒在泥泞的道路边,时不时有人用破草席将尸身裹起来,随意地抛进不远处的水沟里。

      “……怎会如此。”挽纱看着眼前惨烈的情景,喃喃低语,“京中不是批了不少赈灾的钱粮,怎么连个安置灾民的营帐也没有?”

      沈瑜眉心紧紧蹙着,没有回答她的话。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曾陪同扬州地方上的一应官员到受灾区域探查过,那时也来过安丰,却是一派井然有序,与现在完全不同。

      但他还是在细节处发现了些微妙的违和,于是回了广陵后悄悄翻阅了相关卷宗,比对了一番后,果然发现了对不上的地方。

      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不过是此地官员摆给他看的花架子。

      如今安丰郊野尸骨满地,看这样子,分明是一文钱也不肯花在赈灾抚民上头。

      沈瑜曾料想过赈灾款项被吞,却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不远处的颓墙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立在那里,破烂衣衫下露出了瘦骨伶仃的四肢,她拿着一块碎砖头,在墙上吃力地写写画画。

      墙上被砖块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巴掌大小。

      “小妹妹,你画的是什么?”挽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询问。

      “饼。”小女孩皲裂的双唇翕动着,“我好饿……”

      “你的爹娘呢?”
      “都被抬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家里头只剩下这小女孩一个活着,而以她的年纪,似乎也并不能全然理解“被抬走”的含义。

      挽纱叹了口气。

      她在宫里头也曾听说过南方水患的事,可那仅停留于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直到此时亲眼见识过了,才终于体会到,这么多么惨烈的灾难。

      这里的人,命比蝼蚁还轻贱,哀鸿遍野,却也并不妨碍京中皇城里宴饮无度,歌舞升平。

      她沉思了一会儿后,从衣袋里拿出几枚金叶子,正要递给眼前的小女孩,好叫她去买些吃用,却被沈瑜拦住。

      他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几枚铜板,也不介意小女孩脏兮兮的手,轻轻将铜板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你拿好,知道去镇里的路吗?”沈瑜看着面前的女童点了点头,又缓声道,“去镇上买些吃的,记住,把钱藏好了,不要被人发现。”

      女童紧紧攥着铜板,从他们的面前跑开。

      “那几个铜板能够用几日?”挽纱有些不满地看了沈瑜一眼,“你也未免太小气。”

      “如今这里乱作一团,你若把金叶子给她,才是害了她……只怕那孩子还没走到镇里,便已经先被人盯上抢了去。”

      “那她铜板用完以后呢?”

      沈瑜却没有回答,只是兀自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往城镇的方向走去,挽纱跟在后面,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灾民,抿了抿唇。

      “我们就这样,不管这些人了么?”她犹豫了一下,“我们身上带着的银钱,应该也足够能让一部分人缓个几日。”

      “你何时变得如此菩萨心肠?”

      “你——”挽纱眉头一拧,“这是什么话?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比起你那副铁石心肠,还是差些火候。”

      沈瑜停住了脚步,站定,转过身来。

      挽纱瞧见到他神色间的冰冷与凝重,微微愣了一下,略微有些后悔自己适才的口不择言。

      “你觉得我铁石心肠?”

      “那么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完完全全地救了这些人?你以为他们只是缺钱少粮么?只要给点银子发点粮食,这样的事就不会再次发生么?”

      三四月份并不是水汛泛滥的时候,而南方这一带的水利桥梁去年才整修过,质量由我与程颐亲自督察,绝对不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他冰冰凉凉的声音继续,“……可怎么才一年不到的时间,这几处受灾严重的郡县,拦水的坝桥就全塌了呢?”

      他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让挽纱一惊,脊背上冒出了冷汗。

      有人故意毁了桥坝?
      这水灾竟是人为的?

      “你的意思是……”

      挽纱愣了片刻,试探地问了一句,可是沈瑜却似乎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意思,只微微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她有一段时日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大概是她之前指责他的话,伤到了他。

      但也是他先说她的呀……

      挽纱有些不爽快地想着,明明是他先出言讽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觉得她只是个蛇蝎心肠、毫无怜悯之心的坏女人。

      他倒是先气起来了,哼。

      从理智上看,她似乎不该与他置气,毕竟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拉近两人的感情。

      但挽纱又觉得也不能太惯着他的臭脾气,若是让他觉得可以随随便便对她这种态度,那她以后岂不是天天要看他的冷脸?

      于是从西郊走到安丰县的路上,两人始终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挽纱不主动挑起话头,他更不会主动与她谈话,就这样走了一路,最终在日光西斜的时候,走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沈瑜余光看了她一眼,却一言不发,很快又收回目光,推门走了进去。

      他清淡的嗓音再次响起时,也不是对着她开口,而是与客店老板商量订房的事。

      他原本打算订两间客房,可谁知广陵城中每逢六七月份有一场盛大的花市节,客商们都往往提前一两个月从各地赶来,因此连带着广陵周边城镇的客栈生意也水涨船高起来。

      客栈爆满,竟只剩下了一间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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