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天堂的路》阳子白

22、何归去兮？（下）

　　三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两点半，开满新枝的桂花树下，在谭村长与谭二连的目送下，我离开了跃硭村。新面包车里，只有我和谭三连。那辆新车，是谭三连用复员补贴，加上哥哥谭二连帮助买下的。谭二连上任村委干部后，为谭三连找了一份事业，那便是每日去镇上，把村民们的快递邮件取回来。自那以后，谭三连成了跃硭村的快递承包商。至于他那晚的失态，也已经成了往事。第二天，谭二连便带着弟弟来到秀琴家，向我和郑小雯道了歉，并告知了发酒疯的原由——那位牺牲的战友，是他的班长，在执行一次危险任务中，正是被一个装扮成算命先生的亡命徒所骗，用铁物砸致而死。后来，劳海鹏听说了此事，便常常会到跃硭村来找谭三连小酌，他非但不再责怪谭三连，还赞夸谭三连是有血性的人。在劳海鹏的熏陶下，谭三连也渐渐有了一些书生气。
　　离开村子的时候，谭村长什么也没说，只塞给我一包喜糖。
　　刚上车，我便系上安全带，请求谭三连，希望他开得慢点。
　　“小俊老师，你放心，我尽量开稳一点。保准一点颠簸也没有！”谭三连以为我仍对车祸的事心有余悸，底气十足地说。
　　“我不是怕再出事，只是想最后仔细地看看这里。还有啊，三连，你别再叫我老师了，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谭三连的年龄与我相仿，所以我一直喊他名字。
　　“劳大哥说过一句话，一日为师，终生为······”谭三连思考了一下，又憨笑着说，“也不对！说你为父好像哪里不对。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我是站在孩子们的角度，叫的你。”
　　“劳大哥最近怎么样？听说他都要抱孙子了。”我问。
　　“对啊！想不到我们家更西年纪轻轻，就要当人干叔了。”谭三连呵呵地笑道。
　　“那你呢？现在有了事业，有没有想过给更西找一个小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俊老师，你我是同龄人，问我这个，我总觉得是二哥在催我哩！反倒是你，村里人都觉得你和小雯老师太可惜了。不瞒你说，我也曾盘算过，以后有机会，能和你在村子里干一番事业。”
　　“是吗？让你失望了。”我拉起外套的拉链，木木地望着前方的天堂口。
　　“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讲。是作为朋友问的。”
　　“没事，你问吧！”
　　“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小雯老师，就算知道她做出了选择，你也没半点怨言。”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怨言？”
　　“好！就算你有怨言，没表现出来。可小俊老师，你觉得值得吗？我看别人失去了爱，都一副仇人永不相见的样子。”
　　“怎么你也问我这样的问题？”
　　“之前有人问过你同样的问题？是秀琴吗？”
　　“不是秀琴，但不止一个！”
　　“那你当时都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种问题本身就是不值得回答的。因为就算我觉得不值得，但我也没后悔。那三连，我再问你一个。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他’竟露出了与袁仁唤一样的从容。
　　“不知道！那是闲人才会去思考的问题。”谭三连说。
　　车子刚驶进天堂口的平地上，谭三连的电话便响了。他把车停在路边，接了电话。我把帽子扣在头上，戴上了耳机，分神出来，没去听他们的对话。余光中，谭三连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挂了电话，谭三连没有往前开，而是下车跑回了上坡点。他朝着坡下的方向，不住地向谁招着手。由于好奇心作祟，我关掉音乐也下了车。我守在车门边，有所期待地望着村子的方向，但我只听见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却不见有人上来。
　　不一会，摩托车出现在了坡点那边。很快，我便知道了怎么回事，喜悦之情一下爬上了眉梢。我拔腿向谭三连跑去。秀琴和郑小雯也在谭三连身边停了下来。开车的人是秀琴，郑小雯坐在秀琴后面。摩托车还未完全停住，秀琴便抱怨起来，“哎呀！总算是赶上了。”
　　“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们不必送了吗？”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的内心早已千回百转。
　　“小俊，你还好意思说啊！我问你，今天中午你是不是把诗集送给小雯了？还说给她写了一首诗？这只蜗牛打开本子，却发现里面多了一封信，她看过信后，哭得稀里哗啦，导致课也上不成了，所以我只好借了村长的摩托车，赶快把她载来了。你看她，到现在还趴在我背上哭呢！”秀琴放下双腿，撑住摩托车，无奈地说。
　　郑小雯附在秀琴的背上，犹如一只受伤的蜗牛，缓缓地抽动着身子，虚弱急促的哭泣声，却胜过了吵闹的发动机。我走过去扶下郑小雯，她刚离开秀琴的背，又附上了我的肩膀。
　　“蜗牛，你干什么呀？一封告别的信而已，有什么好哭的。”我拍着她的手臂，安慰道。
　　“你要我学会忘记，自己却在信中说什么，永远都不会忘了我的大话。这又算什么？”郑小雯紧紧地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
　　“一堆客套的寒酸话而已，这你也信啊？”我打趣道。
　　秀琴和谭三连纷纷避开了我们。一个走回了车里，一个坐在摩托车上，咬着指甲，猛地转了几下摩托车镜子。
　　“那我也信！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知道吗？昀火虫！”郑小雯吼道。说完，又搂着秀琴的腰，重新坐回了摩托车上，雀声对秀琴说，“好了，秀琴姐。我们回去吧！孩子们还等着呢。”
　　秀琴踩动了车子，把我拽到嘴边，悄声说道，“小俊，昨天晚上我的演技怎么样？还可以吧？到了外面，一定要保重自己哈！这半年时间，我会帮你照顾好小雯的。”
　　我久久地站在原地，发着怵，看着秀琴和郑小雯慢慢进了天堂口。
　　出了恣山镇，我没有再去找沈文风。谭三连同我道完别，往邮局的方向开车去了。我端怀着一颗重获自由的心，走进了一家卖摊饼的小店。店里面只有一张很小的圆桌，一个摊煎饼的圆台，和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
　　“你好，请问吃点什么？”那女人见了我，便问。
　　“两个煎饼，两杯清茶，谢谢！”我说。
　　“这里吃还是带走？”女人又问。
　　“带走！”
　　“好的，稍等几分钟！你可以坐在那里等，不用一直站着。”女人指着圆桌说，说完，又冲着屋内喊道，“小雅，还不快点出来，有客人来了。”
　　我一时分不清楚女人的用意，只好待在圆台边不动。
　　过不到十秒，屋内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先是撅着嘴，盯了我半天，随后便跑过来抱着我的腿。
　　“这是你的女儿吗？”我问那女人。
　　“我看着有这么年轻吗？她是我的外孙女。父母都在城里打工，把她留给了我。”女人笑开了花。
　　“哥哥，哥哥，你是我们恣山镇的人吗？是哪个村的？”小女孩一面拉拽我，一面问。
　　“不是啊！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说。
　　“哥哥，哥哥，那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呀？你不用客气，这里有凳子，你快坐吧！你点了什么呀？不用着急，我外婆在帮你摊饼了，很快就好。”
　　“别见怪啊！小雅她平时就跟着我，每天待在店里，也少有人跟她聊天。所以每次见到陌生人，就缠得很！”女人拿着一个小木夹子，说道。而后又对小女孩说，“小雅，快跟哥哥说说，你叫什么呀？”
　　“哥哥，哥哥。我叫梦雅，梦想的梦，优雅的雅！”小雅提溜着一双大眼睛，对我说。
　　女人做好了饼，煮好了清茶，递给了小雅。小雅又把茶和饼递给了我。我付好钱，便走出了摊饼店。
　　刚走到一个十字街口，却听到了身后稚嫩的叫喊声。
　　“哥哥，哥哥。慢走！”小雅站在店门口，不住地朝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