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传书》李赋卿

9、读档

　　第九章

　　黑暗，黑暗，黑暗，沉重的四肢仿佛将恙海欣沉入湖底。
　　身处混沌之中，呼吸被禁锢，大脑缺氧，天地旋转，紧紧依靠的一丝热量被无情的夺走。
　　身边的声音渐行渐远，剩下一片死寂。
　　是死亡... ...

　　“滴滴，滴滴”

　　医院心率机的声音划破寂静，遥远却又真实。

　　“读档中... ...”
　　没有感情的机械音穿过冰冷的湖水，在她脑中回荡。

　　“1%”

　　“60%”

　　“80%”

　　“99%”

　　“读档成功---”

　　滚烫的血液瞬间贯穿全身，在恙海欣的血管里奔流，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血液这么炽热过，灼烧着她冰冷许久的血管。
　　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灌入鼻腔，直冲肺部，身体的每个细胞又重新活了起来，鲜活而热烈。
　　鸟儿欢悦地鸣叫，风拂过树叶，拂过她的发尾。恙海欣站在山间小路上，猛的睁开双眼，无神的双眼里充满恐惧和绝望。
　　“哈... ...呼... ...”

　　“哈... 呼....”

　　恙海欣缓缓的蹲下，紧紧地抱住自己，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感受着身体的温暖。
　　珍珠般的泪珠顺着脸颊一串串的滚下，砸在泥土上。

　　“冷...静，冷静。”

　　恙海欣试图逼自己停止哭泣，两下擦干眼泪，回头望着李四妻子的墓碑，是她存档的地点没错。
　　珍珠大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滚出，切身体会到死亡的恐惧，她把自己紧紧抱紧。她不愿离开这座山丘，不想踏进那片竹林，不想踏上那道被她的血润湿的泥路，但现实让她清醒，她必须前往那片死亡竹林。

　　眼泪止不知的落下，恙海欣不再管它，开始喃喃的整理思路。

　　“归伽和陈旭在试探我。”

　　“因为鸿雁帮的秘密。”

　　“我不认识什么苍云剑，更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那我为什么被杀了？”
　　提到“杀”字，恙海欣又回起陈旭恒充满冰冷杀意的笑容，疼痛仿佛又在全身炸开，她惊得一颤。
　　大脑疯狂的转动，画面像八倍速电影一样在脑中放映。
　　送信、写诗、给信... ...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她感受到对方的杀意，只有习武之人才能轻易感觉到的气息。

　　“对... 因为，我... 害怕了。”
　　搅在一起的思绪一下子解开。

　　“冷静，只要不管看到什么都淡定一点，只要假装感觉不到他的杀气，恩，此题有解。”

　　恙海欣一下子站起，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新鲜的空气在每个肺泡里滚了一圈，然后缓缓吐出。
　　全身放松的她面部表情也轻松了很多，就算是顾元也看不出来她在紧张害怕吧。
　　恙海欣艰难的迈出第一步，向山下踏去，不料脚底一滑，翻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又滑下来了。”

　　翻滚中的恙海欣回想起上次经过这儿也滑倒了，果然，除了她，其他的因素都没有变化，不管是那块湿滑的泥，还是正在擦拭着刀刃的陈旭恒。

　　“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呢？”
　　如果不去，会被张九琦嘲笑，除此之外，会被怀疑吗？那是肯定的，如果陈旭是真名，那就会被怀疑我认识陈旭，不敢去。

　　还是和上一次一样的流程，恙海欣向村民问了路，毅然决然地走进这片竹林，在那相同的木桌上写下“鸿雁帮---恙海欣”。
　　恙海欣没有心情再写下那首离谱的诗，只要写点东西让归伽知道她不是那个“写信的人”就好了。而且... ...她不想收下那首诗的“回礼”。
　　她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多待一秒，她内心的忐忑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被误会的可能也越大。
　　恙海欣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神经紧绷的她清晰的感觉到背后多出一个人的气息，在鸟叫声中听到宣纸被拿起的声音，恙海欣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顿。

　　一切都是先前的模样，只是林间凉爽的风带给恙海欣的不再是闲适，而是寒毛卓竖的栗栗危惧。
　　竹林逐渐稀疏，然后一片豁然开朗，恙海欣在院子口停下。
　　石桌上没有下完的棋盘和还冒着热气的茶，上一次恙海欣一晃而过，只是感叹他生活的惬意，并没有注意到---有第三个人的可能，现在看来归伽刚刚就是坐在在这里和他下棋商讨怎么试探她了。

　　恙海欣深吸一口气小声的问道:“有人吗，有您的信。”
　　她知道有人，但还是得装样子问问。
　　朱红罗帘被如玉般的手撩开，仿佛血液在他指尖流淌、缠绕... ...
　　“姑娘，进来喝盏茶再赶路吧。”陈旭恒邀请着她。
　　恙海欣摇了摇空无一物的囊袋，开朗的笑着说道:“那真的太好啦，正好没水了！”
　　蹦蹦跳跳跟着陈旭走进室内，把他的信封放在木桌上，盘腿坐在案前东张西望，一副好奇的模样。

　　“听说您是诗人？”

　　恙海欣先入为主。
　　陈旭左手提着水壶，右手端着茶罐从厨房走出，缓缓回答道:“闲来无事写点小诗罢了。”

　　茶罐被打开，浓浓的清香灌满整个房间，滚烫的水流顺着壶口流下，清香变得醇厚，富有底蕴。

　　沏完这一壶，陈旭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她，示意让她把自己的水囊满上。
　　恙海欣双手接过，还是被这壶中的重量吓了一跳。庆幸自己双手接住的同时，也震撼于他藏在宽松衣袍下的力量。
　　恙海欣将细长的壶嘴对着囊口，水流在空中划出平滑的曲线。

　　“在下十分的好奇，姑娘在竹林里的桌前，写了什么啊？”

　　恙海欣不急不慢的欣赏着水流完美的弧线，她抬眼看着陈旭恒，月牙般的笑眼透露着天真无邪，“写了帮派和我的名字---恙海欣。那张纸不是用来写访客名字的吗？”

　　少女天真的笑颜带着点红晕，狡邪的歪了歪头。

　　“啊...这样啊... ....”
　　陈旭的尾音拖得很长。
　　“辛苦姑娘不远万里的到在下这儿来... ...”

　　看见陈旭起身整理衣摆，恙海欣感觉势头不妙，连忙放下水壶疯狂摇着手说:“别别别！受不起受不起，给一份报酬干一份事！”

　　“哈哈，别这么见外。姑娘跟我来，在下得好好报答你啊。”
　　陈旭轻笑一声，自顾自的向书架方向走去，示意恙海欣跟上。

　　在陈旭看不见的背后，恙海欣的笑意缓缓散去，只剩下冷静与沉着。

　　“哇... ...好帅，我还以为这龙是真的呢！”
　　恙海欣又露出兴奋的笑容，越过陈旭恒，直直地跑向苍云剑，趴在柜子上直直的盯着它，不断回头看陈旭恒，大大的眼睛里写完了兴奋和赞赏。

　　“既然姑娘那么喜欢，那... ...送给姑娘可好。”
　　桃花眼眯起，笑意更浓了。

　　恙海欣敏锐地察觉到他笑意中一丝丝增加的杀气，像是刻意而为，压得她喘不过气。
　　“看着就重，拿回去也卖不了多少银子。”
　　恙海欣忽略对方压上来的杀气，做出十分嫌弃的样子挥着手表示拒绝。

　　“哈哈，那我送姑娘什么好呢。我这儿没女儿家的东西啊。”
　　杀意散去，空气中重新弥漫着茶的清香，这笑意倒像是真的。

　　“公子不如赏点儿茶叶？”

　　陈旭没有作答，只是拿了牛皮纸将茶罐里的茶叶一撮撮放上面，默许了她的提议。

　　恙海欣长舒一口气，看来是度过了生死关。这才放松下来，在一旁捻起一个硬挺的茶梗仔细观察。

　　“我们单位发的水囊有股皮油味儿，要不是渴得厉害，我绝对不喝！”

　　恙海欣没有注意到陈旭捻茶的动作停了下来。

　　“要是... ...把这个茶叶插到...”

　　恙海欣没有注意到陈旭已经满脸黑线。

　　“姑娘！”陈旭语气有点激动，他缓了缓再缓慢示意道:“这些...够了吗。”

　　恙海欣看着硕大的牛皮纸中央零零散散的一小坨茶叶，心里吐槽道:这茶很贵吗，那么抠！
　　但理智还是让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满足。

　　恙海欣把“过度包装”的茶叶装进挎包里，赶紧跟他道别，飞奔出了竹林。

　　在她走后不久，归伽从竹林中走来，拿出怀里折得规整的宣纸，放在石桌棋盘旁展开，“鸿雁帮---恙海欣”几个大字晕染在上面。
　　每个字笔画都很多，每个笔画都晕在了一起，最后“欣”字的一撇一捺拉得很长，试图想写出笔锋的样子。

　　“好丑，不是那个人的字。”
　　陈旭换了壶茶端出来，随便看了一眼，就把宣纸压茶壶下面垫着了。

　　归伽抬眼看了看他，把垫在茶壶下的宣纸抽出，纤薄的纸张被压得又暖又平，他折了折又揣回怀里，捻起棋子，走了一步。

　　陈旭重新审视着这盘棋，棋子在唇边摩挲。
　　“恙...海欣？她多久从长安出发的。”

　　“黎明城门开的时候。”

　　“你骑着长风从长安到鸭子村也得一个时辰吧。张三也得两三个时辰吧，她两个时辰就到了，天赋异禀啊。”

　　归伽泯了口茶，理所应当的说:“所以才劳烦您老人家来试探一下啊。”

　　“继续跟着，这次没看出异端。要是真的没问题，当个二把手应该是可以的。” 陈旭指了指归伽的胸脯补充道，“就是，她的字得再练练。”

　　归伽点点头，会心一笑。

　　“对了，她骑得是哪匹名马？”

　　“胖妞。”

　　陈旭吓得呛了口茶水，果然是头名马！
　　在鸿雁帮全是精品的马中，最胖！最能吃！要是腿再短一点都能被人错当成黑猪的---胖妞！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