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将军那些年》梓伊

7、张天元

　　“若我没有猜错，代州牧刘维希，这一回不打算全力守关了。”
　　孟佑话音一落，穆宁戈猛地瞪大眼睛：“什么？”

　　虽已下令尽快整顿即刻入代州，但已扎营歇息过的大军并不能在下一刻马上动起来，就在这急速准备的档口，本就站在穆宁戈身边的孟佑，在吴宣已下去歇息后，并不用穆宁戈开口问，便主动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顶着穆宁戈震惊的眼神，孟佑皱着眉继续解释：“吐蕃与匈奴多骑兵，平原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代州地势有些特殊，两侧的西边东边多是山地，唯中央由南到北大片平原，从代州北境，直通冀州。”
　　而现在，代州牧刘维希下令，代州中部平原一带的百姓全部迁走，往代州西边东边的山地移动。

　　穆宁戈虽在听了吴宣带回来的消息后也有些并不好的预感，但在孟佑开口之前，他绝没有想过这样疯狂的事！
　　穆宁戈神色大变：“刘维希他疯了！”
　　孟佑吐出一口气：“希望是我猜错了。”

　　……

　　燕州军五千人，暂将后勤粮草的队伍放下在后缓行跟上，由穆小鸿带领，而其余人尤其是骑兵由穆宁戈带着直入代州，动作还是很快的。
　　从凉州进入代州，循着穆宁戈对代州地形的一些记忆，抄了两次小路，没走两日就遇上了代州人。

　　还正好是跟先前吴宣形容的一样。
　　有一群大都背抱着包袱盆碗诸多物件，面露疲惫苦色的百姓，和一支刚刚把这群百姓催赶到了这儿的代州军。

　　两方相遇，燕州军这边早有准备，可代州那边，大惊之后很快戒备了起来。
　　百姓们乱做一团，有的丢下了自己抱了一路舍不得丢下的家当跑开，有的拖着孩子拉着老人往那一队代州军后方躲藏，一时间惊叫声哭嚎声，一时被冲散的亲人互相呼唤的声音在这山脚下的树林边上不断回响。

　　但这倒是也没完全盖住这支数百人的代州军，很快反应过来又训练有素地在并不宽敞的山路的另一头摆出了应战的架势。
　　代州这边一个小将打马出列：“来者何人？”

　　跟着穆宁戈的张大力也出了列：“我们从燕州过来，由我们燕州的武卫将军穆将军带领，因担心突厥匈奴南下，代州独自难以应付，特奉主公之命前来支援。”
　　那小将微皱了皱眉头，抬手止住了身后其他人的动作，却到底并未完全放松，仍死死盯着他们这边：“燕州？”

　　张大力在得到穆宁戈的示意后，连忙继续讲前一天路上孟佑亲自教他的话大声继续喊了出来：“凉州薛州牧也知代州应对外族不易，只是凉州以北也并不安生需要重兵镇守，因此无暇来助，特许我等借到凉州，由凉州转入代州，奔来相助！”

　　自李珉实际掌控燕州后，也曾与周围的几个州州牧送过书信，只是冀州和潼州都没有搭理，并未回信，反倒是凉州和代州，算是默认了李珉这个有实却无名的燕州掌权者，因而关系不能算差。
　　只是燕州与代州相接不多，且多为高山峡谷难以行军，信使可以前往大军却难通过，代州的小将就算因他们自称来自燕州态度略缓和一点儿，在他们明确说出借道凉州之前，因并不理解他们这支骑兵如何进入代州，不能完全放下戒备相信也是情理之中。

　　解释完后，张大力见孟佑又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想起来，连忙继续扯着嗓子：“不知阁下是？”
　　那小将沉默了几息，在马上冲他们抱拳：“代州张天元。”

　　穆宁戈眼光一闪，侧过头，正好对上孟佑看过来的目光。
　　张天元，这个名字他们是听过的。
　　代州张天元，是代州牧刘维希的心腹武将之一，名气虽不如年长他许多的刘维希身边另一悍将甘楠城那样几乎传遍大景各州，也在对抗南下蛮族的战场上立过不少功劳，至少特地了解过代州情况的穆宁戈和孟佑两人对这个名字都很熟悉。

　　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武将，此刻最该出现的地方，分明是北境重镇离阳关。
　　若先前吴宣的消息没错，此时此刻，代州牧刘维希本人就在那儿。

　　现在张天元却在这里，只能证明……
　　孟佑没有想错。
　　刘维希这一次，是真的不想死守边境大门了。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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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天元与他们又说了几句，便信了他们的话，两方军队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很快降了下去，受惊的代州百姓也从躲藏得各处慢慢探头出来观察，只是仍旧不敢靠近。
　　等穆宁戈和孟佑一道骑着马往张天元引着的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单独交谈的时候，张天元对他们这些先前并不认识的陌生人的态度已经和缓了许多，还带着几分善意。

　　骑马过到空地这边来的这一小段路上，穆宁戈特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张天元带着的代州军。
　　代州与凉州在大景朝疆土最北边，是抵挡北边外族南下侵扰的门户，与其他各州以前多数过得算得上安逸的情形不同，代州与凉州常年与北境的外族作战，加上北地靠近草原多出战马，在大景的许多人的认识里，这两州是整个大景战斗力最强的州，常年沙场拼杀经验丰富，与过得安逸少有战斗机会的各州甚至朝廷军不同，代州凉州军中，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

　　穆宁戈年幼时是住在凉州代州交界的边境附近的，多见凉州守军，后来战乱……也曾与父亲一道逃到代州境内，十分偶然地见识过数年前的代州军队，的确兵强马壮，又有一种旁人少有的悍勇之气。
　　但是如今……

　　穆宁戈的眉心微微皱起。
　　张天元带着的这队代州军，不论是战马还是兵刀盔甲，战士们配的东西都已不是上好的东西，许多都磨损得厉害带着破旧感，甚至有些士兵的长刀细看之下都有些卷了刃。除了这些，这些士兵本身也很有“问题”。

　　代州军仍是不失悍勇的气势的，狭路相逢，方才两军对峙的时候即便明显燕州这边的装备武器更好些，人也少有疲惫之态精力更充沛些，但气势上仍是被代州军隐隐压过了的。
　　可虽然代州军气势上佳，但……

　　穆宁戈在这支队伍里瞧见不少身上有旧伤的，缺了一只耳朵的，缺了两根手指的，走路略微有些跛的，甚至还瞧见一个独臂的。
　　张天元带着的这支队伍，竟有小半都是伤残之兵。

　　“穆将军。”张天元朝着对面三人中领头的穆宁戈抱拳：“代州实在没什么余力管其他州的事儿，燕州也没多大的名气，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将军的大名。”
　　张天元这话说得分外直白，直白到都有点儿不客气。
　　可他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的，是透着善意的笑。

　　穆宁戈微笑：“无妨，我也还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人物。”
　　张天元点点头，又看向了穆宁戈之外另一个此前一直没有开口过的孟佑身上：“那这一位又是……”
　　穆宁戈：“这位是孟佑，我们燕州的军师。”

　　其实如今大多数人看来，孟佑最拿得出手得应是江州孟氏的出身，只是从燕州出发后，孟佑曾与穆宁戈说过，希望此次代州之行，可不与人提起他的出身。
　　既是孟佑要求，穆宁戈自然答应，于是此时便没有提起。

　　原本孟佑不似普通将士的穿着就挺让张天元好奇，此时听到穆宁戈说他是军师之后，微微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原来是军师？哦，孟军师，孟军师有礼了！”
　　张天元对孟佑的态度显然要比对穆宁戈这个燕州军主将要亲切得多。

　　穆宁戈看得清楚，在自己说出“军师”两个字之后，张天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孟佑还没有任何反应回应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一些突然生出的钦佩情绪来了。
　　孟佑十分端得住，平静地冲着张天元拱了拱手：“久闻代州张将军大名。”

　　听了这话，张天元一下子咧开嘴笑了起来，带着两分被夸奖之后的自得。
　　孟佑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穆宁戈，穆宁戈微微点了下头。

　　张天元，就他们之前有限的了解，和现在短暂的接触来看，不是什么心机深沉复杂难懂的人。而既然现在他表现出了对身为军师的孟佑更高些的好感，穆宁戈自然不介意将接下来跟张天元的沟通都交给孟佑，如此，应当能更方便孟佑从张天元口中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孟佑：“张将军想来该是听说了，朝廷那边大将军陈灵锋轻敌冒进，在潼州大败于乱匪叛军之事？”
　　张天元直接点头：“对，听说了，消息传来的时候连军师都没忍住骂了小半宿……呃，那什么，我说的是我们代州的军师。”

　　孟佑微笑：“杜津杜先生的大名，孟佑也是听过的。”
　　张天元眼睛更亮了：“孟军师也听说过我们军师？也是，杜军师那么厉害的人，名声传得远些也是应该的。”

　　孟佑：“张将军说，朝廷军大败的消息传来时杜先生气愤难平，应当是因为朝廷军大败易引边境不稳，对代州不利吧？”

　　张天元看孟佑的目光更添了两分“果然如此”的佩服：“没错，我们军师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一听到那姓陈的打输了，马上就说情况要遭突厥那些个狗娘养的又要来打我们了……我虽然是没明白那姓陈的在那么远的潼州打了败仗跟突厥那儿能有什么关系，但既是军师说的那一定能是对的，更不用说主公也认同了军师的话，很快就做了安排。”

　　孟佑：“张将军如今在做的事，代州眼下正在做的，分出了近半的代州军迁民，而不是守离阳关，这是那位杜先生的安排？”
　　张天元：“啊？啊……这是主公下的令，既然是主公下的令，应该是杜先生的计策吧？”

　　孟佑轻抿了抿嘴。
　　看来，张天元并没有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这位代州第一谋士代州牧刘维希最信任的军师杜津，关于眼下情形的安排和意见。
　　不过，孟佑虽然好奇，但眼下弄清这主意到底是不是杜津出的，并不是最重要的。

　　孟佑：“眼下代州军力大都在负责迁移百姓之事，北地边关骤然减了兵力怕是难以应对突厥的进攻。现下看来，张将军已将这一队的百姓平安送到这了，该是完成了任务。不知张将军是否要带兵折回，赶去离阳关？若是张将军不介意，我等燕州军愿与将军同行，一道赶往边境支援，共同抵挡突厥入侵。”

　　孟佑的声音并不高，也并没有显得急迫，但这话仍是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可是，先前对孟佑的话总是不自觉点头的张天元，这时却是绷着脸，坚定地摇头：“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