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将军那些年》梓伊

5、行军

　　“将军！”
　　一个生得粗犷皮肤黝黑的男人骑着马跑来，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来到近前又熟练地勒马缓了速度：“将军，小鸿兄弟领去探路的一队人已经有消息回来了，果然跟将军您说的一样，往前三里还真有一条能通的路呢！回来的人说路面还算平坦，行军没有问题，沿路有些倒了的树杈子碎石头什么的，他们这队人已经在清理了，等咱们大军过去，肯定就清好了！”

　　穆宁戈也在马上并没有停下，闻言点头笑道：“这样就好了，没记错，我也算松了口气了。”
　　“嗨！将军您……那词儿怎么说来着……那什么事儿跟竹子在心里一样的，不会出错的！”
　　穆宁戈叹了口气摇头：“张大力……”

　　“咳。”虽一直知道穆宁戈不喜欢被吹捧但自己总忍不住的张大力，听穆宁戈叫自己名字就知道又要听训，在战场冲杀浑身浴血也绝不后退的男人心里一怂，眼睛转了转扯着缰绳便掉了方向：“那什么，将军我去看着点儿他们啊！将军以前说过这行军路上也不能轻易松懈的，我……我这就去，去干活去！将军我走了啊！”
　　话音一落，马蹄声伴随着扬起的沙尘，糊了穆宁戈一脸。

　　等这一阵的沙土落了回去，穆宁戈转头看向自己另一侧略落后了一点儿并肩骑马的孟佑：
　　“这张大力啊，就是一根筋毛躁了些，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的。”
　　穆宁戈：他只是憨，真不是坏，你别介意。

　　冲过来一趟，分明孟佑就在穆宁戈身旁，马上端坐的一个浊世佳公子这样显眼，可张大力愣是全程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孟佑这位身高位重的随军军师。可以说他确实粗心忽略了，也可以说他没怎么把军师放在眼里。

　　这事若换了谢必清，心中必不会介意，说不准还会趁机调侃穆宁戈从他这里“可怜兮兮”地讨要点儿好处补偿。
　　若是换了陆仁宇，也至多轻轻一笑，不会多言，便是李珞在此也顶多皱皱眉头，多想倒是不会。
　　可要是换了庄茗……

　　主公李珉帐下的众多谋士，其实认真算起来出身上最低的倒反而是与主公李珉同组的李珞，而谢必清陆仁宇庄茗三个都多多少少有些家世背景，只是比起家族也是早就没落在如今世道上三流都极勉强的庄茗，谢必清更惨些，家族到他们这一代已败亡散落，跌出这个层级了。陆仁宇论家世本该是与庄茗仿佛，不过……他情况特殊些。

　　故而在孟佑出现之前，庄茗算是身份最高者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是因为武将那边倒是还有个与他情况一样的董祁。

　　这也是为何虽然觉得孟佑未必会在意，但穆宁戈还是觉得自己得为自己这一手提拔出来的副将解释一二的缘由。
　　出身江州孟氏的孟佑比起庄茗，那可真是更有自傲的本钱的。

　　孟佑微微一笑：“将军不必担心，孟佑看得明白。”
　　穆宁戈笑了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孟佑的衣裳。

　　此次行军，孟佑并不是孤身来的，他身边跟了一个少年侍从，出发之前穆宁戈边见过了，名叫长庚。
　　说起来当初孟佑“沦落”至乱匪军中的时候，长庚就是陪同在侧的，那时穆宁戈一把拽起了孟佑夹着纵马杀出重围时，长庚还颇为惊慌得跟在马后面狂奔来着，只是没跑几步就被随在穆宁戈身后的穆小鸿也给一把扯上了马。

　　穆宁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孟佑当时可与其他被困的世家子不一样，不是真的待救而已的。
　　周文聪周将军当时感慨过好几次乱军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安排，都是孟佑以一个俘虏的身份暗中引导的。
　　那次大破乱军之功，其实当有孟佑一半。

　　不过穆宁戈此时想起那时的情形，想起那个忠心耿耿的侍从长庚，确实在赞叹这人的妥帖，在这可以算得上艰苦的行军环境下还将孟佑之事打理得处处周到，的确是挺了不起的能耐。
　　“将军？”

　　穆宁戈回过神，顺口感慨：“不想，是孟佑第一个请命走这一趟。”
　　最终，第一队被从燕州派往代州去边境援助的人，是穆宁戈和孟佑带领，骑兵一千，另四千步兵，一共只五千人。

　　李珉不是不想多派些人来，但被谢必清董祈等人劝阻。一来燕州与潼州相邻，潼州的陶延之与他们关系有些僵硬多有防备，此时朝廷军主力，贼匪乱军主力也都在潼州，朝廷大败一场后潼州局势便有些混乱起来。

　　加上朝廷这边的大将军陈灵锋也一贯看不惯燕州，众人都担心朝廷与乱匪的战线会有意无意地往燕州方向推进，燕州不得不防，免得真有大量乱匪进入燕州，再毁了燕州好容易稳定下来的民生。再加上他们如今还未摸清的指导乱军大胜一场的人物的情形，这个神秘的变数也不知是否会对燕州不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州必须留下重兵把守以防护自身。
　　另一方面，燕州兵马入代州，想要尽可能远离冀州地界免得惹上王明泉，便必有一段路需要借路凉州，如此便还要考虑这两州的想法，若真数万大军齐行，莫说代州，怕是凉州也未必会愿意借这路了。

　　说来这次奔赴代州，都是众人仔细衡量考虑过代州牧刘维希的性子，觉得对方是个刚正率直之人，只要是助力边防便应不会过于不满，才成行的。
　　毕竟虽他们从燕州启程的时候，是只收到了相邻更近的凉州那边同意他们暂时借道的凉州牧薛英回信，而并未得到代州牧刘维希关于是否需要他们相助守边的回信的。

　　他们原本的计划，便是借道凉州，仅在边境一带行军，而后在凉州和代州交界处稍稍停留，待代州那边的回信或是其他消息收到后，再正式进入代州。
　　不论如何，军队进入旁人的地盘，总还是要有许可的，他们虽已早了一步开始动作，却也是不愿意在眼下的局势下太过失礼的。

　　对于穆宁戈随口而出的，意外孟佑主动走这一趟的感慨，孟佑只是浅浅地勾唇一笑：“因为心急立功。”
　　穆宁戈：“……心急？”
　　穆宁戈以为，就凭孟佑的出身，他该是最不必心急的那个。

　　孟佑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和缓轻柔，仿佛带着十足的耐心：“我毕竟是才入主公麾下，先前平乱那场也算不得多大的功劳，便是没有我，多费上一点儿功夫，燕州军也一样能够大胜。”

　　穆宁戈：“……所以，你急着再立功绩，好……证明自己有用？”
　　孟佑点了点头。
　　穆宁戈直言：“我以为三大世家之一，孟氏的公子是绝对不会担心这个的。”

　　孟佑微微低垂下眼睛：“孟家，世家……”
　　穆宁戈：“嗯？”
　　孟佑抬眼微笑：“出身并不是一切，有一些事，最终仍是要靠真正的本事评断的。”

　　如今的世道，正是如此而已。
　　家世出身固然重要，或者说仍旧很是重要，但时逢乱世，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其实已经开始被动摇了。
　　有和缓的，也有激烈的。

　　孟佑便是在瞧见三年来的青州燕州之势后猛然意识到的。
　　乱军肆虐的这三年，乱军崛起之地青州，与相邻最近的燕州，是真的被乱军“改天换地”了一回的。

　　想到他已决定追随的，正是在这番巨变之下才终于出头的李珉，孟佑叹道：“说来，令我等领这份差事，亦是主公气魄所在。”
　　时局促成，却也需要李珉是个真的有本事抓住这个机会的。
　　青州与燕州乱了这么久，多少人来来回回，最终，只崛起了一个李珉。

　　穆宁戈并不清楚孟佑心中想了这许多，只是对于他的这句感慨也是赞同的。
　　孟佑也就罢了，但他穆宁戈，也是个才升到李珉眼前的“新人”。

　　孟佑侧过头：“而将军，亦是心急于立功建业的。”
　　孟佑先前说得直接，这会儿穆宁戈应得也干脆：“对，我也急着立功。”
　　孟佑：“但……”
　　穆宁戈：“但？”
　　孟佑脸上的柔和笑意似乎又深了一点儿：“将军与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

　　穆宁戈笑道：“是么？我还真没觉着，那孟公子觉着是哪里不一样呢？”
　　孟佑：“将军又开始唤我‘孟公子’了。”

　　穆宁戈顿了一下：“啊，还是尚未习惯直呼姓名。”
　　孟佑只抿唇笑了笑。
　　倒是没有“提醒”穆宁戈，在孟佑突然提到这个“不一样”之前，穆宁戈分明是很自然称呼他孟佑的。

　　随口两句，孟佑心中便算是有数了。
　　他果然是有些防备的。
　　但这个“防备”又似乎有些特别，不是因为他们尚且并不熟识，也与他的出身当是无关。或者说，孟佑觉着除了与穆宁戈相识多年的谢必清，穆宁戈似乎对其他人都有一种极隐秘的紧绷防备感。

　　像是……在守着什么要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