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将军那些年》梓伊

2、玉壶春

　　临近城外的小村，散落的房屋并不算整齐，在一片并不算多起眼的房子里难得的几个砖瓦房之中最大的一个，院门前站着的中年男子搓着双手，不断地往黄土的大路方向看过去。

　　中年男子穆绅，此时穿着一身浅褐色的短打衣裳，看着并不张扬但却是簇新的，在院门外来来回回转圈焦急等待的时候，不时搓着的双手还时不时会抚过自己身上的衣裳，似是生怕哪里有一点儿不妥当的。

　　比起他焦急又激动，坐立难安的模样，在他后倚着院门的谢必清要放松惬意得多。他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却有点儿褶皱看着不甚整齐，衬着他虽也望向大路却是半眯着的眼睛，整个人都好像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来。

　　“穆叔。”谢必清抄着双手，对两步之外把门前地面的尘土都擦薄了一层的穆绅道：“不是跟您说过？宁戈这趟出去平乱可是又立了功升了职。大军回城，有职的这些总要整顿安排上一番才能让他们各自回家的。”

　　“哎，我知道。”穆绅转过头朝着年轻男子笑了笑：“小谢你就别陪我了，进屋坐着等吧。”
　　谢必清一挑眉：“那穆叔您？”
　　穆绅挠着头一笑：“那什么，我就进屋了也坐不踏实，还不如在这儿站着。”
　　“行吧。”谢必清仍旧靠在门边没动弹：“那我就也在这儿陪您，也隆重迎接一下。”

　　两人又在门口一起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终于在午后等来了黄土的大路那头一双骑着马靠近的身影。
　　马蹄声渐近，马背上同样早便瞧见这边等在院门边上身影的两人催快了些速度，到了近前熟练地翻身下马，当先迎了过来：
　　“爹，我们回来了。”
　　“老爷，我们回来了。”

　　穆绅激动的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左看看右看看，双手在身前抬起又放下：“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
　　站得靠前一步的穆宁戈伸手扶住自己的老父亲：“是，爹，孩儿跟小鸿两个，都平安回来了，头发丝儿都没少。”

　　穆绅攥着穆宁戈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好！”
　　一旁倚着院门没动弹的谢必清挑了眉扬声插嘴：“哎，我说，这可还有个大活人呢！”

　　穆宁戈：“呦，是啊。这儿怎么还有个人呢？”
　　谢必清翻了个白眼，直起身慢悠悠地上前两步凑过来，十分随意地拱了拱手：“恭喜武卫将军，恭喜穆偏将了。”

　　“不愧是谢公子。”跟在穆宁戈身后的穆小鸿笑嘻嘻：“大军才刚回来，公子就知道了。”
　　谢必清眯着眼睛笑：“哎呀呀，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可总算等到了能常在主公那里见到武卫将军的时候了。”

　　“……啊？”激动劲儿稍缓的穆绅转过头，满脸的茫然和疑惑：“小谢你和我们宁戈……不是一直都一起在主公那儿做事的么……”
　　谢必清：“……”

　　他的意思自然是说，虽然算是跟他在同样的时间投入主公帐下，但穆宁戈带着穆小鸿却与他不同，是从最底层的兵丁做起，一步一步积累战功，这才在今时今日，终于升到了可以进入主公真正的“中枢”之地，获得了参与议事的资格。

　　自然，目前还只是得了武卫将军之职的穆宁戈，穆小鸿还没有。
　　而谢必清自己，他可是在当年的自荐见过主公之后，就直入中帐，老早就在主公身侧出谋划策了的。

　　在谢必清还在琢磨要不要开口解释的时候，面前的穆绅已经先一步自己想到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小谢你身体不好，这一回就因为风寒没跟宁戈他们一道……也不对，你身体好的时候也常常偷懒。那，小谢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要安安分分地日日去上工了？就是嘛，年纪轻轻的勤快些得好，主公对你这么看重，只要你肯不偷懒好好干，这将来的出息肯定比我们家宁戈和小鸿强出不知多少去！读书人啊就是不一样，要我说……”

　　“穆叔。”谢必清哭笑不得得打断了穆绅：“咱们别在外面呆着了。”
　　至于什么“安安分分“他就当没听见，什么“上工”的形容，他就不去纠正了吧。

　　等几人终于进屋，瞧见桌上摆着一瞧就显精致的酒坛子，一直跟在穆宁戈身后的穆小鸿瞪大了眼睛：
　　“玉壶春？谢公子这回这么大方，居然没有自己留着喝？”

　　谢必清撇嘴：“那小鸿你还真是想多了，这可是丹阳城醉香楼一旬只卖三坛的好酒，若是我得了必定不会往外分的。穆叔不好酒，而给你跟你家……将军喝，那可就更是暴殄天物了。”

　　穆宁戈眉心一动，微微皱眉：“那是谁送的？”
　　他们家三个人都不好酒，而两人不在家的时候穆绅就算手头有钱也很少花用，更不必说买玉壶春这种奢侈之物。

　　可要是有人送来……
　　正如穆小鸿前一刻才说得，这升了武卫将军的消息才刚刚出来，谢必清身为主公身侧这几年来最受器重的谋士，提前知道一些一点儿也不意外，可要是换了旁人，消息这么灵通还上门送礼给他们这等并无家世背景的人送礼，这就……

　　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多。
　　可是穆宁戈思来想去，却也觉得自己应当并无这个分量。

　　谢必清一瞥穆宁戈就知他想多了：“对啊，谁送的呢？要知道……这可是生生从我手里抢走的玉壶春啊！”
　　“得了吧你。”穆宁戈一边扶着穆绅往屋里走一边随口道：“你从主公那儿领的俸禄赏赐，就你那天天买酒当水喝的习惯，够买得起寻常货色就已经不错了。眼前这个，还从你手里抢？就你，哪儿攒得出买玉壶春的钱。”

　　谢必清抄着手瞪了一眼在后面捂嘴偷笑的穆小鸿，被穆宁戈戳破之后脸上没有一分不自在，直接顺势说了下来：“所以啊，这么好的酒我平日喝不上，今日知道有人往这儿送，特地跑来免得你们两个粗人把好酒糟蹋了。”

　　穆绅：“可是小谢，这人家送了酒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过来了。”
　　谢必清：“……”

　　“老爷。”生得脸嫩的穆小鸿笑道：“谢公子能掐会算，尤其是有关酒的，掐算得格外准。”
　　穆绅一边拉着穆宁戈和穆小鸿往屋里的桌前坐下一边点头。
　　看得跟着的谢必清无声叹气。

　　“那什么。”穆绅搓了搓手，眼见着另外三人都在桌前坐下了，心总算更落到实处一些，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不少：“这给你们接风的菜，我特地从城里食肆买回来的，都是好菜，等我去热上一热，就端来。”

　　穆绅说着，把想要起身跟着一块儿去忙活的穆小鸿按住，高高兴兴地掀开帘子进了灶间。
　　穆宁戈的目光落在面前桌上摆着的酒坛。
　　“你都提前知道有人买了玉壶春往我家送了，知道是谁了吧？”

　　谢必清没回答，而是毫不客气地伸手要去揭封泥，被穆宁戈随手拿了筷子“啪”得一声打在手背上。
　　“哎呦！”谢必清缩回手看着手背上的红印，“委屈”道：“好歹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了，我这还特地跑来给你们接风，你就这么对我啊？”

　　穆宁戈没理会他的“委屈”，手里的一双竹筷又晃了晃，见着谢必清十分“自觉”地把要再一次伸过来的手缩了回去之后，才继续道：
　　“答完了我再喝。”

　　谢必清一翻白眼：“你自己猜？”
　　穆宁戈也哼了一声：“不想喝了？”
　　谢必清：“……唉，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你自己出去独当一面的时候也挺有脑子的，这怎么一回来，就不用呢？”

　　穆宁戈转了转手里的竹筷，笑眯眯：“既然你在这儿，能用你的脑子，我自然就省着自己的了。”
　　谢必清：“……一会儿这一坛都是我的。”
　　穆宁戈愉快地：“成交！”

　　谢必清抬手摩挲着还未有酒液的杯子：“你们这一趟讨匪收获颇丰啊！周将军先一步护送过来你们从乱匪手里救下的那些人的意图，咱们都心知肚明。虽是最终只留下来了一个，可这一个，足以顶得上十个。”

　　穆宁戈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军营之中夜色下递给她一方锦帕的人。
　　“孟家那个？”

　　谢必清：“孟佑，江州孟氏长房嫡系，早些年颇有才名的那一位。”
　　穆宁戈虽早有些预料，此时仍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竟然真是……还是长房嫡系……”
　　谢必清笑着点头：“主公与他聊了许久，分外欣赏，就差拉着人抵足而眠了。”

　　穆宁戈笑了出来：“这不正是你当年的待遇？”
　　谢必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地道：“还是差点儿，他可没我显得自在。”
　　“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穆宁戈低垂下眼。
　　孟佑送酒来庆贺，他是既有点儿意外，又好似不那么意外。
　　一方面，他那晚提过救命之恩，以此为由送礼上门很是合理。可另一方面……江州孟氏长房嫡系的公子，居然这么……

　　谢必清从笑着的穆宁戈手下把酒坛子抢了过来，揭开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分外享受，而后一边抬手给自己斟满一边对穆宁戈继续道：
　　“等你歇过这几日，去主公那边议事的时候，就能见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