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晴空》暖季禹白

4、酸奶

　　教导主任找舒叶满晴：“让你爸爸，无论如何总得到学校来一趟。”

　　舒叶满晴坚决拒绝：“对不起，老师。我爸爸真得很忙。他经常值班，有时候一周时间都回不来的。这时候，连我们都找不到他。每次，我打电话给他单位，爸爸的领导说他在出任务，不方便回家。”

　　舒叶满晴煞有介事地给教导主任一个电话：“这是爸爸单位的郝局长的电话，不信，你打个电话给他。”

　　教导主任说：“哎，既然这样，你就跟他说，你弟弟孟江河读一年级年龄小了点。还是让他到幼儿园再读一年，明年再来。你看吧，小学跟幼儿园很不一样，老师们已经被消磨光了耐性，一个个告状到我这儿，说再也不上这个班的课了。”

　　舒叶满晴说：“其实江河就好动些，其他还是可以的啦。让老师更耐心些，慢慢的，江河就会安静下来的。”

　　教导主任摇头叹息：“问题是现在连学生家长也纷纷来告状。”

　　舒叶满晴义不容辞：“我去说说他。实在不行，老师，你把我跟他调一个班，我们同桌，让我看着他。”

　　教导主任沉闷得走了，舒叶满晴揉揉发酸的眼眶，哎！主任的眼镜圈圈实在太多了，她才看没几眼，头有点昏沉。

　　放学时，舒叶满晴在通往球场的路上堵住孟江河。孟江河不满得皱眉，嘟囔着：“你别挡道。我去踢球都迟了。”还朝边上的郭右嚷嚷：“快去占地方。今天人少，我们改篮球。”

　　舒叶满晴喝住郭右：“今天孟江河不去打球。你们去。”

　　孟江河怒：“为什么不让我去。都说好的。”

　　舒叶满晴说：“我们今天就是不去。我回家做作业，你也回家！教导主任都要找爸爸告状了。你再这么不争气，别说今天，以后你再也别想踢球。一早就告诉你，课堂上不可以胡作非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你当这儿是幼儿园吗？你实在不喜欢当小学生，就回去读幼儿园好了，干嘛影响老师上课。”

　　孟江河撇嘴：“老师自己心情郁闷，说我干嘛。他们如果不是内分泌失调就是更年期到了。”

　　舒叶满晴差点吐血：“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孟江河朝郭右呶呶嘴：“郭右的妈妈说的。”

　　舒叶满晴朝郭右喊道：“你给我过来！乱嚼老师的坏话，还说是你妈妈说的，看老师知道了，告到家去，你妈妈不给你顿打！”

　　郭右嘿嘿笑着，胖脸上的两坨肉特有喜感，特有忠厚老实感：“满儿姐姐！这真得是我妈妈说的。我妈说了，那些框框条条那么多，我都遵守着，就把人折磨瘦。她把我养胖不容易，说不允许我把自己累瘦了。”舒叶满晴心里翻白眼。她说：“既然你妈妈这么说，那你该干嘛干嘛去。孟江河不行。没有改正坏毛病前，不可以去踢球！”

　　孟江河突地往旁边一闪，扭头就走。舒叶满晴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来。孟江河身子一滑，象泥鳅一样溜出去。舒叶满晴猛得窜上，紧紧把他抓住，任他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别看她瘦，论傻气力，可一点都不输孟江河。

　　郭右先时还想上来帮忙，被舒叶满晴怒瞪一眼，顿时木呆。他在旁边扯扯孟江河的衣角：“我看今天就算了。”又附在孟江河耳边说：“满儿真得很凶的。单天他们所有人都怕她的。一会儿如果她冲进球场，可能把我们的球都给扔了。我去跟他们说今天就不打球了。明天再来。”

　　舒叶满晴喝他：“嘀咕什么呢！别以为你们干什么坏事我不知道。昨天用墨水把数学老师的裙子给染了。郭右，也有你一份。如果再这样，以后你也不要和我们家江河玩耍。你妈妈动不动就说什么东西坏了，大不了她赔。你们家有钱赔得起，你当我们家也是建房子的呀。”

　　郭右赶紧：“没有，没有。我刚刚跟孟江河说，我们今天不打球了，早点回家。满儿姐姐。我可不可以先跟你们回家呀。我让我妈妈一会儿上你们家去接我。”

　　“不行！”舒叶满晴毫不客气拒绝，“你们凑一起没干好事。在你们反省前，不允许你上我们家去，江河也不可以上你们家。等你们什么时候象一个小学生了，才可以。”

　　就这样抓着孟江河，问：“书包呢？”

　　孟江河说：“不是在教室吗？”

　　舒叶满晴拉他一起返回教室，看见他班上的班主任黄老师还在。舒叶满晴说：“啊，老师，我来拿孟江河的书包。”

　　黄老师对舒叶满晴微笑点头，然后看一旁一言不发的孟江河正低头用鞋尖踢地板，说：“孟江河呀，今天交了语文作业了哟。有进步的。以后课堂纪律上能好好遵守就好了。”

　　舒叶满晴的脸唰就红了：“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会让他好好做作业呢。以后他一定也会遵守课堂纪律的。”又对孟江河说：“听到了？以后再这样不遵守纪律，再别想踢球了。”背起孟江河的书包，跟黄老师打了招呼，回家。

　　在学校门口，看见郭右在等他们。舒叶满晴不高兴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家吗。”

　　郭右跟上他们说：“我妈妈说她一个小时后来接我，让我先到你们家去等她。”

　　舒叶满晴说：“不是说，你们再不遵守纪律，以后都不要在一起玩了吗？你再这个样子，我家也不欢迎你来。”

　　拉着孟江河的后领，头也不回得往前走。剩下郭右呆若木鸡得呆在校门口。跟上吧，又怕舒叶满晴骂他，不跟上呢，家里还有一个小时才来接他。于是在校门口彷徨了彷徨。一会儿，就听前面传来舒叶满晴的声音：“郭右，你不跟上，一个人在校门口转什么圈圈。”却原来是舒叶满晴扯着孟江河往前走，到拐角处，不放心，往后看看，发现郭右还在转圈子，只好又折回来。

　　郭右立马屁颠屁颠跟上去，讨好得说：“满儿姐姐，我上你家，肯定做作业的。”

　　孟江河看不下去：“郭右，你不用特别讨好她。那也是我的家，她凭什么想让谁来就来，不想让谁来就不让谁来。”

　　舒叶满晴笑笑，说：“是吗？”脸却是朝着郭右的。

　　郭右偷偷拉了拉郭右，依然呵呵呵呵傻笑。

　　回家来，舒叶满晴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郭右倒是挺乖觉，马上一声不吭拿出作业本来。孟江河却掏出一把小刀来，在铅笔上开始刻。舒叶满晴想了想，对孟江河说：“要不你先去洗澡。衣服先给我洗。”孟江河把小刀往饭桌上一扔，开始扒拉外衣。舒叶满晴心疼不已：“哎！哎！不要这么使劲呀，衣服到你这儿都不经穿。”孟江河瞪她：“你不粗鲁，你来脱好了。”舒叶满晴邹着眉头：“算了算了。你赶紧去，把里面的衣服也扔出来阿！”

　　然后就见从卫生间飞出内衣裤，东一件，西一件。舒叶满晴赶紧跑过去捡，还检查一下衣服有没有穿破。

　　郭右说：“满儿姐姐，衣服破了就扔了。明儿再买！”舒叶满晴不禁失笑：“你个小败家子。哪有人天天扔衣服的。那得要多少衣服才够穿的。”

　　郭右说：“我妈妈有时候都不洗的。我踢球脏了一大片的衣服，她就给扔了。”

　　舒叶满晴觉得心疼：“哪有这么浪费的。以后，那么脏的衣服，你妈妈不想洗，你就拿我这儿来。我帮你洗洗。”

　　郭右倒是回得很干脆：“嗯！”舒叶满晴给他拿了几片饼干出来，问：“泡杯麦乳精，好吗？”

　　郭右说：“好呀好呀！”

　　孟江河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装饼干的小碟子，然后凑到郭右的杯子上嗅嗅：“麦乳精！真是偏心眼。都没有给我一杯！”

　　舒叶满晴耳朵挺尖，在洗衣槽那儿都听见了：“你又洗战斗澡。我看连肥皂泡都没冲干净呢吧。”

　　孟江河说：“你这人真是啰嗦死了。我洗快，你说肥皂泡没冲干净。我洗慢，你嫌弃我浪费水与煤气。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有话说。你下辈子当哑巴好了。”

　　下辈子？一个六岁都不到的小孩，连这辈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就开始说下辈子了。舒叶满晴站在板凳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挂上绳子。手劲小，衣服没能拧透，滴答滴答往下滴水。她先把衣服悬起来，然后撮着衣摆继续把水挤出，没想到斜刺里孟江河闯出来，哐一声碰到她站着的小板凳。顿时她全身摇晃起来，只好扶住墙壁稳住身子。孟江河依然在下边跑来跑去，水珠子一滴一滴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啪嗒一声，一颗水珠落在他的睫毛上，长长的睫毛托住水珠，晶莹剔透，映衬出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如果能稍停片刻，安静一点，就更象天使了。其实舒叶满晴也才刚刚知道有天使这个东西的。说是从天空飞翔而来的，被柔和的温暖的光圈包围着的美好，就是美好的让人舍不得把眼睛闭上，即使眨眼都觉得遗憾。

　　“肚子饿了！快点做饭啦！”天使一开口，那腔调，哎，真是的，刚才所有美好的光圈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爸爸今晚不在家，我们拌面条！”

　　“又拌面条！我要吃米饭！你每次都只会拌面条！”

　　“明天早上我们吃米饭。今晚只有面条的。我们刚才又没有买菜！要吃米饭，我们只能去如鑫阿姨家。你自己跟爸爸说以后他不在的时候，你也不要寄别人家吃饭的。”

　　郭右在里面搭腔：“满儿姐姐，我吃拌面。”

　　满儿拿块布擦手，跟郭右说：“你妈妈一会儿接你回家吃饭的。我们今晚没有鱼也没有肉，怕你吃不够饱。”知道郭右是个无肉不欢的小孩。然后，她看看孟江河，心里想江河一周时间才吃一顿肉或鱼，看他整天跟郭右在一起，不知心里是否羡慕。

　　郭右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语气中透着兴奋。

　　拌面很简单，她把水烧开，拿三个碗，朝里面放点姜葱蒜、紫菜、几颗虾米、加酱油、放点醋，撒点葱花，冲上开水做了三碗汤。然后朝剩下的开水里下三人份的面条，转念一想，又多放了一份。看看餐桌旁做作业的郭右与开始玩魔方的孟江河，感觉江河真得真得太瘦了。素日里没有这么对比，还觉得江河还是有精骨肉。顿时心有不忍，开了橱柜找了找，找到几个鸡蛋，便卧了两个鸡蛋，一个给郭右，一个给孟江河。

　　柳艳梅来接郭右的时候，郭右已经在吃他的第二份面条了。舒叶满晴正感叹自己还算有先见之明。柳艳梅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大口大口吃着没有多余作料的拌面，嘴巴还吧唧吧唧。顿时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几乎吞得下一个卤蛋。她说：“哎呦呦，宝贝呀，平常在家挑荤捡素、挑三拣四，尽说没有东西配，吃不下饭。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这面条，看看，看看，连片肉丝都没有，就把你馋成这样。”嘴里啧啧称奇。

　　舒叶满晴知她这人就是这样，话说得不好听，心里倒无恶意，因此不以为杵。她笑笑说：“阿姨，我们家今天只有面条了。郭右一会儿肯定肚子会饿，你们回家得吃顿宵夜才行。”

　　柳艳梅咯咯笑：“满儿呀，我就想你怎么不是我女儿呢。又聪明、又懂事。要不你到我家来给我当女儿好了。”

　　郭右马上附和：“好呀！好呀！”被孟江河一眼给瞪下去，然后弱弱得说：“可是满儿是孟江河的姐姐，她怎么可能到我们家来呢。”然后告诉柳艳梅：“妈妈，今天我作业都做完了！”

　　柳艳梅抓过郭右的脸，大大的亲了一口：“宝贝呀，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我就知道肯定都是你那些老师不够好。今天还打电话来告状。你放心，我已经把他们一个一个给骂回去了。”

　　真是不得指望。舒叶满晴心里想，这样的家庭教出来，郭右没太长歪很不容易，不能苛求。

　　柳艳梅领着郭右回家，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板上，发出咔嗒咔哒的清脆声响，头却昂得很高。舒叶满晴听见某个邻居开门探看的声音。她还知道还有几双眼睛正通过大门的猫眼朝外看呢。不是所有的邻居都友善，明日说不定又有人来假装拉家常探听消息。

　　她与孟江河互看两眼，然后再看看饭桌上几盒柳艳梅留下来的酸奶。她问：“你想喝酸奶吗？”

　　孟江河说：“我明天带去还给郭右。”

　　第二天，孟江河果然带酸奶还给郭右。放学回来的路上，走过拐角小卖部，舒叶满晴走进去买了一盒酸奶。她笑笑说：“这个没有郭右家的贵，但也挺好喝的。”夕阳斜照在他们携手回家的背影，略瘦，却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