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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衣不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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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姜琏从床上醒来,身子酸痛得如同被车轮碾过一般。他走下床,不看与婢女说笑的江良城。自顾自地走向一侧,却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东西。
“我的衣服呢。”姜琏忍住不耐,用一贯平和的语气问。
侍女正伺候着他穿衣服,他双手张开,一派懒散的样子:“噢,就那身破衣裳啊,我叫人扔了。”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着:“爷给你那么些好衣裳,你也不穿,成日穿些破衣烂衫的。好歹你也是我成王世子的侍读,你们姜地的脸丢得,我成王府的脸可不能丢。”
“我们姜地,不以貌取人,更不以衣旧为耻。”姜琏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些强硬。
“小琏儿,乖乖的。要知道,两年前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的,如今再搬出这幅冷脸给谁看呢。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的。”
侍女给姜琏递来一件大红色的外袍,用金线大片铺绣了海棠。江良城喜欢艳色,府中美姬娈童无不穿的亮色,远远地夺人眼球。
姜琏却从来只穿姜国送来的衣裳,纵使穿得半旧了,也总是着旧衣。
对姜琏而言。人不如故,衣不如故。
“怎么,还演那贞洁烈女的戏呢?多少回了,每每惹了我生气,苦头还不是你自己吃的。你若是有玉露一半乖顺,我早帮你把书院里欺负你那些人收拾一遍了。”
江良城给两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侍女们便拿起衣衫,替姜琏穿上。
姜琏知道江良城的意思不容违抗,也不愿意为难侍女,任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上衣服。
侍女给拿着篦子给姜琏束发时。旁若无人般的,江良城走近姜琏,用右手轻轻摩挲着姜琏的后腰,脸也慢慢靠近姜琏的咽喉处。
“姜琏虽有求于世子,却也不是娈童戏子。世子若要在人前折辱姜琏,不如赐姜琏白绫。”虽然并无阻拦江良城的实质动作,姜琏却实在无法真的忍受他在人前这样对待自己。
江良城从侍女端上的盘子里取出一条镶红玛瑙的腰带,在姜琏腰间比划了一下。他双手环住姜琏的腰,将腰带系上后,用力地一拉。
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受力吃痛的神色,但姜琏看着江良城已经明显不悦的神情,没有再顶嘴。
换上那一身红色外袍和江良城系上的腰带,原本姜琏身上那股清寒的味道,被这夺目的大红一压,竟也多了几分纨绔气,显得很是富贵风流。
成王府侧门口的石狮子处,从姜地跟来,一直伺候姜琏的小太监万亭在焦急地张望着。
他的主子一夜未归,不知道又受了什么折辱。主辱臣死,主子在这王府深受折磨,他却在大质子府里束手无策,只能大清早就过来等候着主子的平安归来。
同样的旭日照在千岁府里。
这一日是休沐,江叶总会清晨去演武场练剑。韩姜叶醒来,便换上俐落的骑装到了演武场。在演武场的门口处,她对小成姚说:“不用留人伺候,你们都退下吧。”
待到人都撤下后,她才有些迟疑地取出那把剑。虽然陪着江叶一同练武,她也略学了一二,但三十年都是灵魂状态,韩姜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同江叶一样剑震四方。
她心中暗念剑诀和运气口诀,身子中的气竟自然地运转起来,握剑的手刺出的动作也浑然天成一般。看来江叶的身体是记得这些剑招的。一颗揣揣不安的心随着她慢慢练起剑,一点点安定下来。
韩姜叶仔细地感受着体内经脉中内气的流动,在练习时还发现了江叶的五感比她以前的身子强出许多,安静些时甚至能听到演武场外经过的脚步声。
练到兴起时,她随心起剑,想着江叶习武的手势,连挽了几个剑花,也未有半点许生疏僵硬。至少武艺还在,这几天多练练,因为武艺暴露身份或者应付刺杀想来是不必过于担忧了。韩姜叶练的满头大汗,走到乘凉的亭子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清茶牛饮。
原本睿朝尚在时,她小时候也缠着父皇要学骑射武术。但睿朝女子,以贞静娇柔为美。而她也生性疲懒,从没有这样的勤学苦练。
江叶虽然不如自己小时候听话,读书也没有她小时候一点就通的天分,确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认准的事从不轻改。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练苦读,学习时没有半点公主的娇气。
对比起睿朝时的自己,韩姜叶也不禁感叹睿朝的亡国离不开贵族的耽于声色享乐。
韩姜叶突然意识到,现在应该有史书记载了睿朝的灭亡。她万分想知道,在她身死之后,睿朝皇族和百姓到底如何了。
“下午本殿要到天章书馆去,你备叫人备好车马。”
“诺。”
带着剑走出演武场,她匆匆沐浴完,简单挑了件惯穿的常服就匆匆往书馆里赶去。
系着铜铃的马车,缓缓地驶过整洁的街巷。
姜琏此刻也坐在回质子府的马车上,正不停地回想着昨夜。
昨夜的宴上,他衣衫被酒打得半湿。江良城咬着他的耳朵,仿佛一条致命的毒蛇向他吐着舌头。他的声音显得傲慢又玩味:“你可知今秋姜国秋收甚差,前儿个上了折子央求减免今秋岁贡呢。那折子,如今就在书房里压着,你说我该不该把它呈上去呢。”
言下之意昭昭,
心中一片冰凉,连着一双手和脸都显出脆弱的青白色。
“万亭,不回质子府,去天章书馆。”
“诶,公子。奴知道了。”
万亭稍稍用力一牵缰绳,拉车的马蹄子用力一踏,从马鼻中打出一个响嚏,接连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调转了车头的方向。
姜琏双手攥着衣领,攥出一道道褶皱。每次夜不归宿后回质子府,那些质子总会取笑他。言辞不堪入耳。回质子府,不如去书馆看看书自在,书馆里的负责看守的侍卫和老翁也从不会多话。做好决定,姜琏从马车中取出万亭备好的水囊,泡起茶来。
到了天章书馆,相比书院的热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因他常来书馆,这守门的侍卫都已经记得他的脸,也知道他是谁,见他来只是简单地行礼,依职迎他入了书馆。
站在史书的架子下,姜琏取出一本游记,轻靠着书架读了起来。未读多久,听到守门的侍卫有些激动地高呼千岁,声音里还透着激动和敬畏。随即一个着黑袍的人走了进来,衣服上以银线绣了凤鸟,没有多么华丽,却也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姜琏听到有人走进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那衣服上的凤鸟,心中几分了然。他收起书本,却见原本离他还有十几米的九千岁离他不过一米的距离。
“见过千岁。”姜琏朝着面前的人屈膝跪下,身子一躬,行了一礼。
书馆的地面冰凉,他的双膝隐隐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很少遇到九千岁,只在宫宴上远远地看过几眼。但却是认真记过他的样子也打听过性情的。毕竟是武朝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用上了,倒也不枉费自己那么用心去记。
远远看到这张脸后,韩姜叶就抿起双唇。抑制住心中想要冲过去摸摸姜琏的脸的冲动。她快步走到他身前,想要看清他的每一寸五官。
当她看清之后。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要他。
看着姜琏跪着显得有些疲弱的轻颤,韩姜叶想起了前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眼。
城外燃着烽烟和战火,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铺子空空,家家门户紧闭。百姓们不是仓皇逃亡,就是无奈地在家中等待叛军的破城。
她从城楼上跳下后,还没有断气。最后的记忆是武朝的一个将领,拿起她身上配着的宝剑,将她彻底杀死。
“你是谁。”韩姜叶问。
他同她的宦宠,三十年前韩国王宫中的东怜,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会说话一般的含情眼。
韩姜叶看着这人穿着的红衣,富贵风流。但他身上仍有一种清姿卓然的气度,犹如一潭安谧湖水,叫人想掀起波澜。她忍不住补了一句“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听着韩姜叶问的这一连串,想来是不记得他的身份了。姜琏举起左手放至右手之上,鞠身向前,双手支撑在地上,随即缓缓叩首到地。
“臣,姜地三王子姜琏,见过九千岁。”
“姜琏。你叫,姜琏。”韩姜叶重复地念着,“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姜琏抬起头,看着韩姜叶一寸寸地扫视着他的脸和身体。
他畏惧江叶的眼神。那几乎毫不掩饰的欲望,甚至带了些天真,就像小孩在打量自己的玩具。
看着他,韩姜叶心中升起一丝许久未有的波动。她做了个不合身份的举动,伸手去扶了他:“你起来吧。”
在韩姜叶打量他时,姜琏心中已经有些紧张和不安。在扶他起来之后,姜琏几乎是仓皇。他并未依靠着韩姜叶扶他的手,而是自己双腿发力站起。
不敢对视眼睛,姜琏看着那条凤鸟,以一种恭敬非常的声音说:“千岁到此,姜琏不敢多扰。臣先走一步。”
韩姜叶看着姜琏有些狼狈和紧张的离去,知道应该是自己吓着了他。看到这样一张脸,她也没心思再在这书馆里多呆,找书吏借来睿朝和姜国的史册,还未细读就离开书馆。
“刚刚遇见的那姜国质子,替我查查。查得仔细些。”
一个敌国的质子,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当夜,姜琏的生平记录就被归结成册,放在了千岁府书房的桌子上。
月明星稀的夜晚,灯烛的光下,韩姜叶坐在桌前,翻着资料,认真地读着线报里描写的姜琏的小半生。
武朝征战四方,一统河山。姜国战败后,姜国皇帝为保尊荣,主动向武朝称臣,自愿成为附属之国。武朝封他为王,而姜琏作为姜国示诚的礼物,作为质子被送到武朝。
国家荏弱,一个质子,尚且不如武朝一个大臣之子来得尊贵。
在静心书院里,都是宗室和权臣子弟,他入学时心气太高,考了第一名后,对因为嫉妒而讽刺他的大族子弟,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不如人还小心眼的鄙夷。
有心人便商量着,要给他颜色瞧瞧,借口欢迎他,替他介绍武朝子弟的酒宴上,一群人变着花样地灌他喝酒,又逼他与众人比试六艺,把他喝得烂醉。
他出门呕吐时遇见江良城,江良城认出他是姜地王子,与他一同到宴上时替他拦住了更多的诘难。他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对江良城很是感激。
后来江良城,邀他赴宴青楼,轻歌曼舞中,一室欢声笑语。笑的人里却没有姜琏。
在众人面前,江良城和一众好友将他灌得半醉,当众脱下姜琏的外裳,肆意亲吻了他。自此,本就生的清秀俊朗的姜琏时常被江良城的一众好友做个戏子之流取乐。
姜琏是个很有傲气和骨气的人,要不然最初在书院也不会得罪人。江良城食髓知味,一次到书院中寻到姜琏时,竟想强逼了他。当时具体情形不得而知,但姜琏对着江良城的逼迫,他竟一头撞梁,昏过去了三天。怕闹出人命,江良城急忙去找了医师。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姜琏竟然从了江良城,还成了日夜跟随江良城的侍读。原本有些傲气的性子也被磨得内敛,甚至面对嘲讽和欺辱时顾不得自己的尊严。
在这些文字的叙写中,他就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那当时,姜琏是如何屈服于江良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