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李黄昏

3、第 3 章

　　整整一夜，侯府内灯火通明，人影不断。
　　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却无人发出一句话来。
　　蒋容容在推搡间被挤到了门外，前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一个人走进去，另一个人出来。
　　每个人都要经过她的身边，每一个人最后都在叹气摇头。
　　天尽头开始泛起鱼肚白，春日的凉意还未消尽，每个人身上好像都裹了层霜雾。
　　不知又过了多久，整个天都亮了。
　　床边围了一圈的人，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来。
　　蒋容容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的看过去，一颗又一颗的脑袋挤在一起，看的她头晕。
　　这时人群一阵晃动，只见大夫人满面萧瑟的拨开了人群一步一步朝着蒋容容走来。
　　蒋容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着她走进。
　　大夫人停在她一步之遥，两人之间隔着门槛，遥遥相对。
　　蒋容容知道，大夫人这是要拿她发泄了。
　　一个狠厉的巴掌灌着劲风朝着蒋容容袭来。
　　她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蒋容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模样，她用舌头顶了顶一侧的脸颊，好像是肿了。
　　大夫人一个巴掌似乎不解恨，另一只手也狠狠的往蒋容容那一侧扇去。
　　身后的人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的，只是漠然的看着，他们是把她当做了凶手了吗？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啊。
　　脸上的痛慢慢的开始麻木，鼻腔处一股温热涌出，蒋容容手指轻轻的抹了一下。
　　满手的血。
　　好似打累了，大夫人这才神情恍惚的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双手凌乱的拍打着前面人的裙摆。
　　口中一句又一句的：“你还我儿子，你把月月还回来。你个扫把星，为什么要把你娶进门，克星，你不得好死。”
　　一句又一句的辱骂尤不解恨，蒋容容面无表情的站着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关月峙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就变了。
　　为何他看向她的眼神那么的狠毒？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解释的就走了？
　　为什么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她？
　　为什么，她还以为这侯府的人善心善，原来都是假的。
　　为什么让她得到了又失去...
　　为什么，这么的难受！
　　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侯府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侯府的白灯笼挂了七天，蒋容容在暗室关了七天。
　　暗室里仅有的一扇门始终没有打开过。
　　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蒋容容蹲坐在角落，双手紧紧地环着双臂，她将脸埋进去，还是想不通，算了，不想了。
　　外头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下来。
　　门被从外面打开，蒋容容被门外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大夫人只是站在那里，身后的两个小厮快步走进来扯了蒋容容的胳膊就往外走。
　　蒋容容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她开始挣扎起来，大声的哭嚎，狠命的咒骂，都无济于事。
　　她被带蒙上了眼睛带上了马车，车身一晃一晃的不停的磕着她的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蒋容容又被扯下了车。
　　地面凹凸不平，蒋容容下了车没站稳崴了脚，脚踝处钻心的痛，但还是及不上她此刻的恐慌。
　　身后两个人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前带，脚下的小石子被踢了一下，过了好久才传来空灵的落地回声。
　　蒋容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前面的步子再也迈不动了。
　　身后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人满脸的煞气，他给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一人使着劲猛地推了蒋容容一把，随后转身匆匆的驾着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去。
　　尖利的声音响彻山谷，又回荡在每一处峭壁。
　　蒋容容猛地从梦中醒来，大汗布满了额头。
　　身后的人还捂着她的口鼻，不让她发出声音来。
　　蒋容容这才想起，自己还趴在床底。
　　身后的人离的她很近，呼吸都喷洒在了她的颈侧。
　　两人的视线里，一双粗布鞋子正一点一点的靠近他们躲的床边。
　　蒋容容紧张的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外面的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粗布鞋子站了片刻才慢慢的朝门外走去。
　　蒋容容挣开身后的那只手，慢慢的从床底爬了出来。
　　“这就要走了？难道不应该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何在这里？”
　　蒋容容冷着脸看着身后的人，心中已经将此人上下八代骂了个遍。
　　那人转到蒋容容前面，笑看着她道：“看你这表情，我猜你在骂我。不知我说的可对呀？小娘子。”
　　蒋容容好似炸了毛的小野猫，她防备的看着眼前的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谁是你小娘子，不要脸。”
　　“怎么？我这可是明媒正娶的，签了字画了押的。”
　　蒋容容“呸”了一声，抬起脚往门外走：“我看你是脑子摔坏掉了，你拿出来字据给我瞧瞧啊。死骗子。”
　　字据？他要能拿出字据来，蒋容容敢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他做球踢。
　　关月峙就是一个无赖，大骗子。
　　前世害的她还不够惨吗？这一世还要阴魂不散的缠着她。
　　她当初怎么就着了他的道，信了这是一个好人呢？结果前世自己死的比谁都惨。
　　蒋容容至今还记得，她被推下悬崖，浑身的骨头摔在坚硬的石头上没有一处完整的。
　　她觉得自己冤屈，所以一直呆在山谷里久久不曾离去。
　　山上的秃鹰啃食她的血肉，一年过去，她已认不出那具白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了。
　　自她重生以来，这些噩梦夜夜缠着她。
　　当她坐在蒋府小别院的圆石墩子上时，才知道原来被遗忘也并没有很糟糕。
　　可是她心中的恨意滋生，如同那清晨山间浓雾不曾散去。
　　所以，她改头换面，混进了侯府成了一个丫鬟。
　　一年，她成为浣洗坊的一名浣女，然后是后厨的厨娘，前院的洒扫丫鬟，大堂的随堂丫鬟。
　　今年刚开年，她便被管家婆子分到了小侯爷的院内，而今日是她第一次守大夜。
　　几个丫鬟伺候了关月峙睡下后，蒋容容便来到了外间的榻上坐下。
　　里面的人应该是睡熟了，轻轻的打着呼。
　　蒋容容又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待了一个时辰，才踮了脚尖悄悄的走了进去。
　　床上的纱幔挡着看不清床上的人，桌子上的蜡烛才燃了一半，香炉里的香气漫的满屋子都是。
　　心中又狠狠的骂了一句，手搁在纱幔上还未掀起，外间的门就响了。
　　蒋容容来不及回到外间，又怕床上的人惊醒，等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在床底下趴着了。
　　只是她没猜到的是，床下还有一个人。
　　关月峙看着瞪大双眼望着他的人，轻轻的“嘘”了一声。
　　蒋容容还预开口，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口鼻。
　　“对不起。”
　　蒋容容正要开门的手顿在那里。
　　关月峙说完这句后也未再出声，只是眼前的人背对着他，好像在哭。
　　他上前几步，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
　　蒋容容猛地回身，抓起肩上的手狠狠的甩在一边。
　　“你做什么？什么对不起？认错人了吧？我根本不认识你。”
　　关月峙无奈的看着她，这声道歉迟来了那么久，他等了她两年了。
　　如今终于说出了口，心口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前世他生性多疑，那日从昏睡中醒来后，看到蒋容容手中的碗。
　　那是小时候那只害得她身中剧毒落下重疾的碗，所以一时被蒙了心智，以为蒋容容是别人派来害他的人。
　　重生后，他步步为营，处处小心，才发现，真相远不止眼前看到的那一点，有人抓住他的这一点，推了蒋容容做替罪羊。
　　“对不起，当初误会了你。”
　　“你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你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害得你落得如此境地。”
　　“你...认错人了。”
　　“容容，对不起。”
　　蒋容容手指抓着门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哇哇的开始大哭起来，身后的人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她回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面容与前世并无二致，只是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病态了，整个人精神很多。
　　“你知不知道我欢天喜地的嫁入侯府，最后被你掐着脖子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时，我什么心情吗？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走后，我有多伤心吗？你又知不知道，我被你害的多惨吗？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
　　关月峙紧紧的把蒋容容圈进怀中，声音苦涩：“我知道，知道，所以我不求你原谅，只是想给你道歉。你失去的，我都会一点一点的还给你，只要你肯要，好不好。”
　　蒋容容已经哭的无力了，浑身发软趴在关月峙怀中，鼻涕眼泪全部都蹭在了那洁白的衣领上。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小侯爷，屋内可是出了什么事？”
　　关月峙静了半响，朝着门外答道：“无事，你去睡吧。”
　　脚步声远去，蒋容容抽抽噎噎的直起身子，看着关月峙道：“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就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