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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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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离开很久以后,爬上来的第一缕金黄攀上陆伤的帽尖,他微微挺直腰背,光芒与白绫相遇,大片大片的白色顿时铺进眼底。
同时,突如其来的酸痛瞬间袭上眼球,强烈的痛感让陆伤条件反射地蹲下了身子,避开直射而来的光线。
原本被抱着的裘富贵突然失去支撑,他反应敏捷地操纵着兔子的身体,及时在陆伤的怀里借力一蹬,安全落地。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小心脏,心里暗道好险,差一点吓到灵魂出窍,直接毁灭于初升的太阳下了。
疑惑于陆伤突然的举动,裘富贵回过头去看,这才发现陆伤的不对劲,赶紧跳上前询问:
“少爷你怎么了?”
陆伤揉了揉眼睛,被强光刺激出来的生理泪水打湿了白绫,他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眼前影影绰绰,透过白绫他好像看到了一些黑色。
可以肯定的是,他能感光了。
这大概是复明的前兆。
将白绫扯下,陆伤皱着眉头闭起眼睛等待它适应光感,再睁开时,兔子恰对上他的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裘富贵一时愣怔住了:“这……这是好了?”
像撕开一层全白的薄膜,随即露出了藏在之下的正常构造。
陆伤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见兔子的轮廓,这是近视之人的习惯动作。
按说,不用做一个全盲的瞎子是一件值得狂喜的事情,但陆伤的面上没有一点波澜,“我好像,能看见了。”
连裘富贵都惊讶于他的过度平静,就好像……没有情绪。
陆伤将帽子往下扯了扯盖过眼睛,然后低垂着头站起身,尽量避免光线直接接触眼睛。
“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陆伤已然已经熟悉,哪怕没有裘富贵指路,他也能凭着记在心里的步数畅通无阻。
在原地呆了许久的裘富贵好半晌才蹦蹦跳跳地跟上,虽然他是个鬼,附于兔身也改变不了动物本身走路的习性。
陆伤对光线完全适应已是两天后,对于突然复明这件事情,他想过缘由,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那个被他随手搭了一把的陌生人。
肌肤相触时产生的疼痛可能并不是偶然。
“难道是因为少爷你救了他?这是做好事积功德了吧?神明都开恩了。”裘富贵分析道。
神明开恩?他这是有希望了?如果做好事能恢复五感,他就不用见鬼了!
一想到这个,陆伤死寂了许久的心跳动了一下,说不上高兴,就是挺感兴趣,只要能不见鬼他都可以试一试。
世上有没有神明陆伤不知道,但他赞同裘富贵的话。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他突然复明的原因。
姑且认为现世有女娲吧,因为他实在太惨了,不符合有失有得的造物法则。
陆伤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要去冒险了。”
“冒险?”
正猫在柜子里躲太阳的裘富贵闻言差点跳出来,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他隐进墙里将自己缩成比墙体小一圈的厚度,迅速沿着四四方方的轨迹走到离陆伤最近的位置。
眼睛亮晶晶地贴在墙面上,东北腔都急出来了,“啥意思啊?”
陆伤道:“进城。”
裘富贵高兴地蹦了起来,“呜呼!”
一阵白烟腾然而上,裘富贵后知后觉的缩回了不小心露在墙外的手,边用阴气疗伤边嘿嘿笑,直冒傻气。
陆伤目前的情况大概算是超高度近视,看啥都不清楚,他自然是看不见裘富贵的一系列动作,也就不知道他被光线灼伤的事情。
一人一鬼说行动就行动,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
其实就没什么行李,陆伤下山时是清风两袖,连多余的一片纸都没有,离开了自然还是两手空空。
他只是将村长借给他的衣服洗干净叠好了,换回了自己的那身中山服,还将住的屋子打扫得干净。
第二天一早,村长来送饭,看到整洁的院落和屋子着实诧异了一番:“这是锻炼身体那?”
陆伤接过村长提过来的盒饭,顺便将村长扶到炕沿坐下,才说道:
“我要走了。”
村长又是一愣,心里立即涌上些许不舍,可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急了,“咋突然就要走了呢?是进城寻亲不?”
陆伤不知该怎么答,他的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他也没想解释,只得含糊地点头:“嗯。”
村长一拍大腿高兴道:“那可太好了!我一直就觉得你是离家出走,这么个俊秀漂亮的娃娃怎么可能是个孤儿嘛!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尊处优出来的,出来这一遭想家了吧?是不是还是在亲人身边好?”
陆伤:“嗯。”
这一承认让村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火眼金睛,是隐藏在群众中的摩斯,有点得意,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爷爷知道你这是那个……伪装,就是电视里演的化妆躲避敌人的侦查,你这是在躲你的父母不?别说,这假发套子挺逼真,中山服也像样,搁现在都买不着了。”
村长的这一番脑补成功戳中了裘富贵的笑点,只见一只兔子转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整个身子开始哆嗦,实际上一连串的魔性笑声直冲陆伤的脑门。
他不知道村长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只得在懵然中吐出一个万能的应付语气,
“呃……”
村长点了点头,给了个‘我懂,这是秘密不能说’的眼神,换了个话题。
“那你啥时候走啊?”他盘算着一会儿回去让自己的婆娘给娃装点干粮啥的。
就听陆伤道:“现在。”
“这就要走了?”村长连忙站起身,“那我回去给你收拾收拾去,怎么着也得拿够吃喝的食物,路上可别饿着了。”
听裘富贵转达完,村长都走到门口了,陆伤赶忙拦住他,拍了两下手中的饭盒,礼貌笑道:“我有这个就够了。”
陆伤很坚持,村长只得亲自将陆伤送上了公交车,下车时还硬给他塞了一张红票子。
城乡公交车上人很少,裘富贵自己寻了光线好,暖和的位置趴下,舒服地叹了口气,“少爷,这个老头好好哦,我们碰到好人了。”
陆伤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光线,轻声道:“嗯。”
此刻他的心里暖暖的,竟对这个村子生出了留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关闭了通往记忆的那扇门,身体对情感的感受是早被储存成了一种本能。
但陆伤对留恋这种情感很陌生,陌生到他想了好久,才为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心情找到这个合适的词。
轻轻抵着车窗,陆伤突然有点想知道活在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大概……他有着最糟糕的性格吧?
不然怎么会秘密葬在别人的墓里,又怎么会……无人祭奠。
这一趟车坐了很久,三个小时后,他抱着兔子站在了五线小城的出站口。
裘富贵给陆伤讲着四周嘈杂的吆喝声,他俩都是乡巴佬进城,一个刚从山上下来,一个最远只到过村口,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一个讲得热闹,一个听得认真。
当摊贩们互相吆喝着收工回家时,已是华灯初上,是另一拨摊贩们出动的时机。
一人一兔一鬼不得不面临生存危机——填肚子和找房子。
没了太阳的限制,裘富贵早就憋不住出来了,他飘在陆伤的身边舒展了一下身体,道:
“少爷,我们是不是要找一份工作啊?这以后吃饭住宿都是钱,喏,现在还多了一只兔子,就算能吃草,好歹也偶尔换个口味养肥一点儿不是?不然它那么瘦我在里面觉得憋屈。”
陆伤点头,“那就去看看吧,先找个包住的工作而已,这有何难。”
两个小时后,被拒绝不下五十次,站在路口吹风的陆伤表示是真的很难。
裘富贵飘回来乐此不彼地指路,“少爷,前面路口有一条美食街,基本都贴有招聘!”
陆伤一手抱着兔子,另一只手敲了敲额头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命裘富贵指路。
——“对不起,我们店满员了,招聘广告没来得及撕下来。”
——“对不起,没有身份证我们不能收。”
——“对不起,我们老板不在,我做不了主。”
——“对不起,我们不收未成年。”
……
一条街走下来,陆伤收获了无数个不同的拒绝理由,连店明天就倒闭这种奇葩的借口也有。
裘富贵很气愤,在原地飘来飘去,“瞎话!谎话!骗人!骗鬼!我明明看见满员的那家在面试新人,说老板不在的那人就是老板本人!”
陆伤倒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我理解他们的想法,如果换作我是老板,大概也不会收我这种人到店里来吧。”
裘富贵想反驳,可一看见陆伤奇怪的装扮举止就卡了壳,说实话,他也不会收。
可见第一印象有多重要!
“那我们怎么办啊?今晚真的睡大街吗?”裘富贵有点泄气,他一只鬼怎样都行,不需要睡觉,不用避寒,他主要是担心陆伤。
“可以寻一……”
“没有牛棚!”裘富贵急切地打断陆伤,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点急,慢声解释了一句,“少爷,城里是绝对没有牛棚哒。”
陆伤以拳抵唇笑了一下,裘富贵惊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陆伤发自内心的笑,原本他以为陆伤没有情绪来着。
“我看电视了,知道这是个新的世界。”
裘富贵呆呆地应:“嗷……嗷。”
“我想说我们可以寻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一晚,比如游乐设施,工地什么的。”
“哦。”他以为陆伤又要找牛棚住来着,上次在村里要不是遇上村长,指不定真住牛棚里头去了。
裘富贵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想不明白,陆伤对牛棚的执念究竟是搁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