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豢恶犬》臣三判

2、第二章 旧爱故跋扈

　　秦游故果然一连几天歇在新来的小将军那儿，秦玉卿有意找不痛快却始终没有机会，倒不是他收敛了性子，只是因为病倒了。
　　许是开春那几日吹了凉风，转日便烧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躺了半月，屏山给他灌了许多汤药，他一概囫囵吞了，也不分甜苦。
　　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金珠扶他出门走走，往素日里爱去的园子里去，远远地就看见园子前的窄门立着一人。
　　等秦玉卿走近了，看见果然是王良。他在哪儿，秦游故便肯定离得不远，这会子不用瞧也知道，人必定在园子里。
　　秦玉卿扫了他一眼，举步往里走，王良竟抬手拦了一下。
　　“公子。”
　　金珠先瞪了他一眼，呵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拦的是谁！”
　　王良垂着眼睛，锯嘴葫芦似的站着，可就是不让秦玉卿进门。
　　秦玉卿病了半个月，穿了一件白色的织锦斗篷，巴掌大的脸笼在帽子底下，还带着几分病容，可双眼如刀，两瓣红唇一翻，讥讽道：“他薛问心这样大的魅力，连我都不能分半片春色了？”
　　薛问心，自然是那初进府的小将军。听闻头天夜里还抵死不从，摔了不少东西，把秦游故的额角都弄破了，这可是连秦玉卿都不曾做过的事情。
　　可秦游故竟不打不骂，连说他半句不是都没有。因此府里都传着说王爷这是栽了。
　　又说，到底人家是高门出身，哪里是一些下贱人比得上的，王爷这回正是兴头，没看那旧人扮娇躺了半个月，王爷一次都没踏进去过他的院子了？
　　秦玉卿听了本就生气，憋着火气，今日又被拦住，顿时就要发脾气，不管不顾要往里走，反正王良不敢碰他。
　　可他刚要往里撞，骤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声音，霎时僵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那石门内掩映的花草，脸上一阵空白。
　　“他、他……”
　　秦玉卿睁大了眼睛，红霞片刻就染上双颊，他不自觉地捏住袖角，见金珠懵懵懂懂跟着他往里撞，连忙扯住她，把她拉回来，转身便往回走。
　　金珠不通人事，见秦玉卿放弃了，还有些不甘心，叫道：“公子，你走什么？”
　　秦玉卿拉不动她，把她的手甩开，愤愤道：“你不走我走，小心烂眼睛！”
　　王良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自在地撇开眼神，顺便把半边身子探进去的金珠拉住，往秦玉卿的方向送过去。他还想走呢，可他能走么。
　　金珠终于回过味来，见秦玉卿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也来不及害臊，忙忙跑上去，嘴里喊道：“公子，你等等我！”
　　园子里的花都借着东风开了，一串串的花骨朵儿彼此争先恐后朝天攀去，花丛深处一阵又一阵的声响越发大起来，听着像是极为痛苦，又像是颇为爽快，叫人听两声便要面红耳赤。
　　秦游故压着身下的人，将园门口的动静尽收耳底，他听见了，薛问心也听见了，他的发髻都散开来，两颊红艳，可他顾不上了，只是更紧地抱着秦游故的肩膀。
　　倒是秦游故气定神闲地掐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端详了一阵此人沉沦的神色，便放开手，伸手折了一枝石凳边旁逸斜出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放在了薛问心的鬓边，看了看，又拂开了。
　　那芍药兜兜转转，落到泥里染上尘土，秦游故蓦然想起秦玉卿艳红的唇，叼着碧绿的花梗，痴迷地盯着他，专注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值得看。
　　薛问心只觉得秦游故骤然凶狠起来，他猛喘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秦游故冷淡俊美的脸上好像烧起了一阵火似的，紧皱的眉头下是趋于失控的危险目光。
　　夜里秦玉卿喝了药，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看话本，金珠坐在床脚，摇头晃脑边唱曲子边剪纸。
　　秦玉卿翻了一页书，偏头看见她的动作，正要靠过去看她剪的什么花样，便听见房门的珠帘一阵脆响，秦游故低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拿着屏山，屏山手里还拿着秦游故的斗篷。
　　“身子好些了？”
　　秦游故在床边坐下，金珠收了剪纸，问了安便和屏山掀开帘子出去了。
　　秦玉卿不回答，眼睛盯着秦游故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等他坐到了床边，才淡淡地“哼”了一声。
　　秦游故也不搭理他，自个儿脱了靴子上床，在他身边躺下来，顺手拿起他丢在一边的话本翻了翻。
　　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烛花哔啵作响，纱窗外还有蛐蛐儿的叫声。
　　秦玉卿把秦游故手里的话本抢过来，放到一边，躺到他身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游故，好像方方化人的山野鬼魅，雪一样的皮子，锦缎的面，两点漆黑映着红的唇。秦游故静静地看着他，两手一用力，掐着他的细腰把他抱坐到腿上，伸手拔掉他的发钗，翻了个身把他压到身下。
　　屏山和金珠在外屋点了蜡烛说话，金珠继续剪她的纸，屏山穿了针线给秦玉卿缝香囊，外屋隔得远，隐隐约约能听到里头两人模糊的声音，并不分明。
　　好半天，金珠终于剪好了，抻开来对着烛光仔细看，屏山也抬起眼睛看，说道：“剪的什么？哦，这是童子启门图罢？”
　　金珠得意地点了点头，说：“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公子看了一定喜欢。”
　　屏山嗤了她一声，忽而听到内间没了动静，连忙放下针线活，招了门外的老婆子端了热水来。
　　半晌，里头传来一声吱呀声，屏山端着热水矮身进了屋，屋里味道尚浓郁得很，隔着两层红纱只能看见交叠的人影，一只手分开纱帘探出来，屏山拧了帕子递过去。
　　微微分开的帘子里，可以看到秦游故精壮的后背，长发散落着，和趴在他怀里的人乌黑的长发缠在一块儿，屏山错开眼神。
　　“嘘……”秦游故忽而低低地哄了一声，声音里有刚发泄完的慵懒，大概是秦玉卿不肯好好待着给他擦身的缘故。
　　收拾停当了，秦游故示意屏山把蜡烛吹了，屏山依言动作，又上前把第三重帘子放下来，才退了下去。
　　秦游故隔天要上朝，走的时候秦玉卿还没醒透，呆呆地坐起来，看着秦游故换朝服，秦游故逗他：“好看么？”
　　秦玉卿点了点头，说：“好看。”
　　过一会儿，躺到被子里，又闷闷地说：“不好看。”
　　秦游故由着仆从给他换上靴子后坐到秦玉卿身边，探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随后伸手把秦玉卿放在被子外吹凉了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探身给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出门。
　　秦玉卿一觉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他的病发了汗已经好了许多，一起床立刻就要穿靴子到薛问心那里去。
　　薛问心住的离他有些距离，因为秦玉卿讨厌吵闹，一个人住在偏一些的西北角，而薛问心的院子靠近秦王府的前院，离秦游故的主屋也更近一些。
　　等秦玉卿到了薛问心住的临明堂，薛问心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杨柳，抽了枝条开得正浓郁，底下薛问心舞着剑，闪闪的剑光简直晃人眼。
　　秦玉卿还没踏进他的院子，便听到了破空的剑刃声，却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薛问心的问情剑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远，剑身因为舞剑人骤然收敛的内力而嗡嗡作响。
　　这一切不过刹那的事，金珠只是眼前一花，等看清了薛问心拿着剑对秦玉卿做了什么，立时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好片刻才想起来大呼：“来人啊！来人啊！”
　　秦玉卿也不知有没有吓到，只是定定地看着薛问心，那目光极为炽烈，一瞬间让薛问心有些迟疑。
　　“你认识我？”
　　薛问心收了剑，仔细地打量着秦玉卿。
　　秦玉卿却收回了目光，伸手把金珠拉起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薛问心，挑唇笑了一下：“不认识。小将军好身手，只是再好的身手，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呢。”
　　薛问心眼神一凛，握着剑的手蓦地一抖，他掩饰地将长剑入鞘，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秦玉卿却不放过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院子，四处打量一番，说道：“将军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罢，怎么连话都不肯和我们说几句呀？”
　　他跟着薛问心一前一后进了临明堂，此处摆设和秦玉卿的揽月阁又不同，堂前高高挂着一柄宝剑，剑穗随着穿堂的微风轻轻晃动，薛问心站在剑下，眯着眼睛极为不屑地盯着秦玉卿，年轻的脸庞上蓬勃的怒意将他的眸子烧得锃亮，黑发束起的高马尾越发显出他的俊俏和青涩来。
　　秦玉卿叫他瞪了一眼，也不介意，施施然在下首落座，翘起腿来，流氓痞子似的边往嘴里塞金珠剥好的橘子，边上下打量薛问心，故意说道：“将军使剑是不错的，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道王爷何故这般痴迷，瞧瞧，金珠，你也看看，将军这身段，连西春楼那些个姑娘们都自愧不如呢。”
　　金珠用帕子掩嘴吃吃地笑起来，薛问心眼中冒火，胸膛起伏两下，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似乎要伸手来捉秦玉卿，金珠立刻尖声叫起来：“拿开你的脏手！你敢动我们公子，叫人把你的爪子一齐儿撅了！”
　　薛问心哪里忍得下一个婢子对他呼来喝去，立时拔剑就要砍人，他身后的一干奴仆吓得抱腰的抱腰，拉腿的拉腿，嘴里接连叫着让他三思，场面滑稽极了，秦玉卿真真地笑出声来，唰地展开扇子掩住笑颜，只露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够了！我不动他！滚开！”
　　薛问心一个发狠，把人都震开，恶狠狠地瞪着秦玉卿，可谓怒发冲冠：“你记住，他来这里，我管不着，但我不是你们，一个个像那下贱女人似的守着他一个人争风吃醋，你只管看好他，我还乐得自在！”
　　秦玉卿的眼霎时冷了下来，目光如电，一下子竟把薛问心惊住，还待出口的骂语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你这样想，是最好的。”
　　秦玉卿起身往外走，将要跨过门槛时，收住腿转过身来，看着薛问心，说道：“怪哉，难道将军的娘亲不是女人？若是，你却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愧于将军头上这响当当的叛国名头。”
　　他说完甩袖就走，把薛问心的唾骂留在身后。
　　金珠跟着他走了，临出门前朝着身后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守门的仆从只低下了头，全当没听见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