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豢恶犬》臣三判

19、第十九章 偏逢连夜雨

　　“从这里上山，按我说的走，我说停就停。”
　　秦游故贴着秦玉卿的耳朵低声说道，如果不是秦玉卿能感觉到他流出来的血已经湿了他的后背，他真以为这个人果然是多厉害的人了。
　　秦玉卿弯着腰，将浑身滚烫的秦游故往上托了托，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这简直是一条无法叫路的山路，秦玉卿必须要很费力地把长得半腰高的杂草踩下去，才能勉强走出一条路来。
　　“往哪儿走？”
　　他小心地避开秦游故抵住自己脖子的匕首锋，哑着嗓子问。
　　秦游故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回答道：“继续往上走，走到一处亭子那儿，便在那儿休息一下。”
　　秦玉卿于是闭了嘴，继续往前走。
　　他抬起手去撩开挡眼的花丛，道旁锋利的草叶已经将他的裸露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秦游故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口中的亭子掩藏在一处陡峭的山崖旁，野草丛生，要穿过一片疏林，竟不知道什么人在此处建的亭子，又是如何叫秦游故发现了的。
　　秦玉卿问不了秦游故，他趴在秦玉卿背后，已经晕了过去，滚烫的鼻息喷在秦玉卿的脖子上，把那块皮肤晕红。
　　亭子破财异常，悬挂着的牌匾掉在草丛里，已经成了虫豸的窝，秦玉卿小心地绕开，有些力竭地将秦游故放下来，半拖半抱地把人往亭子里拉。
　　亭子满是灰尘，秦玉卿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脱了秦游故染血的外袍铺在地上，再把他丢上去，靠着柱子让人勉强坐起来。
　　秦游故面色苍白，双眸紧闭，似乎已经了无生息。
　　秦玉卿此时倒松了口气，若他醒着，他还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在竹苑中简单包扎的伤口已经又裂开来，怪道连秦游故这样的人都晕厥了。
　　此处到底不宜久留，若府中官兵一时寻不到人，很快便会找上山来。
　　可是秦玉卿已经累得手脚发软，原先一直咬牙撑着，现如今一休息却再也聚不起力气来了。
　　他瘫在另一根柱子下，失神地看着对面的秦游故，耳朵里是风吹过山林和草丛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站在亭子中央，面向揽月阁的方向，端正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额头贴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秦玉卿转过头去。
　　只见秦游故挑着唇，睁开了眼睛，满脸嘲讽地看着他。
　　“……”
　　秦玉卿转过头，又继续磕了两个头。
　　等他跪拜完，再回头去看，秦游故已经又晕了过去。
　　秦玉卿在他身边坐下来，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拥抱着，一如往日在府中。
　　“去给我打些水来，林中有阵法，他们一时来不了。”
　　秦游故睁开眼睛，没有看怀里的人，又闭上了，许久才慢慢地说出一句话。
　　秦玉卿站起身来，往来时听见水声的地方走去，果然在一簇开满花的灌木丛后见到了一条潺潺的小溪。
　　他用木叶兜了些水往回走，回到亭子时，秦游故的衣襟敞开着，正低着头咬着从外袍上撕下来的布条，把手中的金疮药往右腹部的剑伤上倒。
　　秦玉卿托着木叶给他喂了水，眼看着日中了，便催促道：“今日内要出城。”
　　秦游故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废了一点力气才聚焦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抬起手招了招手。
　　秦玉卿跪坐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顿了顿，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
　　一个滚烫的手掌先落到了他的额头上，顺着落到他的脖子上探了探温度。
　　秦玉卿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身上也热得厉害，身上出了一身汗，尘土和血迹布满衣裳，叫山风一吹，不由得抖了抖。
　　随后秦玉卿又背起了秦游故，一步一步地往他指的下山的路走去。
　　这条路走得久，秦游故时醒时睡，两人并不交谈。
　　山下临着一条官道，左右并无人家。
　　秦玉卿的脚都磨起了水泡，不得不把秦游故放下，在靠近路边的山林中寻了一片空地放下秦游故。
　　秦游故很久没有醒过来，他实在担心这人死了，于是找了个隐蔽的山洞，把人拖进去，又使劲摇醒他。
　　“你在这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去寻人来，很快就回来。”
　　秦游故似乎听见了，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不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了。
　　秦玉卿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这才感觉手中异样，低头看去，是秦游故抓住了他的手掌。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游故又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你要去哪里？”
　　秦玉卿抿了抿唇，掰开他的手，说：“我去找人来看看你，然后我要走了。”
　　秦游故似乎还想抓他，手指勾了勾，没有用，便又问道：“你走去哪里？”
　　秦玉卿看着他，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了。”
　　秦游故没有再说话。
　　趁着清晨熹微的天光秦玉卿埋头赶路，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看见秦王府的院墙。
　　已经过了一天，他不知道那茶摊还在不在。
　　等他找到了西边的院墙下的狗洞时，已经快到日中。
　　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百里，始终不见什么茶摊。
　　没有、没有、没有！
　　秦玉卿在附近徘徊着，只依稀见到几个行人，俱是奇怪地打量着这个灰头土脸的怪人一眼，便又低头赶路。
　　他可以再找，可秦游故等不了，他得买些药回去。
　　秦玉卿强自冷静下来，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无所获，随后便转过身往回走。
　　便是这时，他听见了货郎的叫卖声，哼着珈蓝的童谣，怪腔怪调的。
　　秦玉卿连忙折身回返，终于在一处断墙下找到了一个年轻的货郎。
　　那人似乎只是在歇脚，见到秦玉卿，懒洋洋地招呼：“公子，来看看吧！”
　　秦玉卿犹疑片刻，上前问道：“货郎，你这儿可有三月新采的茶？”
　　那货郎果然回答道：“虽说货郎我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可这新茶倒是少有人问，公子，新茶可并不好喝啊。”
　　秦玉卿的心落了地，拱了拱手，道：“知道，只是家中老母病重，唯爱新茶，不知货郎有没有……”
　　黄昏下城门前，两人躺在运送草料的车马队里出了城。
　　蓝田只备了秦玉卿一个人的东西，多带的秦游故是绝对经不起盘查的，可一时半会儿哪里弄得来另一份路引，故此唯有冒险一试。
　　两人病怏怏的，一出了城便立刻从草料堆里滚下车。
　　秦玉卿在路上见着些认识的药草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嘴里塞，竟也没吃死他，高热却退了下去。
　　可秦游故病却重了，一日里醒不过两个时辰。
　　脑子似乎也不清醒，每回睁开眼睛便先问一句：“你去哪儿？”
　　秦玉卿一边蹲在河边捧了一些水喝掉，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回家去。”
　　喝完了水，又用大片的树叶叠了个小杯子装了些干净的水，用手挡着底下滴落的水往秦游故嘴边喂。
　　蓝田告诫他，珈蓝旧部散落各洲，人心难测，是以在外行事不可透露身份。他把兵符贴身带着，和接应的人联系只是说是殿下亲信。
　　便是如此，仍旧吃了不少冷脸。
　　秦玉卿谨记蓝田说的，一路向西，再向南到天荫城。而如今行至人烟稀少处，既无熟识的人，也无太多银钱，真真举步维艰。
　　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一处荒村，寻到了一个老人家屋里暂且住下，秦玉卿勉强松了一口气。
　　秦游故一整天都没有醒过来，叫人担心得厉害。
　　“谢啦阿嬷，够了够了，你放那儿吧，我待会儿替你收拾。”
　　秦玉卿端着老婆婆给的一碗稀粥，一边和她说话，一边跨进屋里。
　　刚转过头，便对上一双亮如星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叫他猛地顿了顿。
　　“你醒了？醒了来喝点粥吧。”
　　秦游故躺着一动不动，视线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在自己的床头坐下。
　　秦玉卿伸手想把他扶起来，没成想被躲了一下，叫他哽了一下。
　　罢了，不让碰就不碰，谁稀罕。
　　秦玉卿翻了个白眼，端起碗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已经自己坐起来的秦游故嘴边。
　　又躲。
　　秦玉卿有点不耐烦了，现在秦游故就是靠他才能活下来，什么王爷这那的都不够他管他一口饭好使。
　　“你……”
　　他刚要说话，忽然又停住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起来。
　　这隐隐的诡异的感觉在对上秦游故冷漠的警惕的视线时骤然强烈起来。
　　祖宗啊，烧坏脑子了？
　　秦玉卿把缺了口的碗放回一边，转身抱起手，坦荡荡地回视他。
　　半晌，秦游故的态度先软下来，他转过头四处去看这破落的小屋，神情里带着点迷惑和不解，直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最后，他又回头看向坐在自己跟前灰头土脸的一直沉默着的人。
　　这人比自己身量矮许多，身上有股奇怪的气质，介于英气和柔媚两种极端中间，虽然不修边幅，但看得出来一张脸生得极为漂亮，裸露在外的皮肤虽说黄澄澄的，但却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抹了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人非常熟悉，熟悉极了。
　　于是，他想了想，先试探着搭了一句话：“还有多久回到家？”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愣。
　　秦游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他原来想问这儿是哪里，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可一张口，这句话就从嘴巴里跑了出去，好像已经压抑了很久似的。
　　秦玉卿皱起眉头，刚有些怀疑秦游故在耍他，下一秒就听见他继续说道：“你是谁？”
　　……烦，这孙子在骗他吧？
　　秦玉卿有点想把秦游故掐死，可是一来他在这孙子没开口前就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二来他也没有力气了。
　　“我是你爹。”
　　秦玉卿又翻了个白眼，毫不顾忌形象。

　　剩下的故事，以后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