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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初遇 ...

  •   此刻雪势渐弱,那孩子的面庞显现。

      沈劭卿一瞬间微愕,一时竟然分不清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眉骨很高,眼窝深邃,眼睛泛着水光。他也没见过十二岁的孩子能长成这种特殊品相的,或者说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纯正的中原人相貌。

      他把帽子从头顶上摘了下去,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滑落到肩上,眼睛闪烁,直盯着沈劭卿,最初身上带的那种的阴沉气氛好像也已消失了。

      二人四目相接,沈劭卿还在看他那双光秀水亮的眼珠。

      深邃的目光直直穿透神经,这样的眼神太过强烈,甚至让沈劭卿心中有些绷紧和翻涌不安。

      这孩子的眼神,实在凌厉。

      沈劭卿缓缓俯下身来,只见洛洺昭若有所思地稍稍退后半步。抬头警惕地盯着自己,言辞不善:“你是谁?落笔阁可不是外者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沈劭卿面色一沉,见他词色俱厉,浑然不觉他即将有一师父这档子事,便更加确信了这段阴差阳错就是陈帝给他从中干涉,有意为之的。

      沈劭卿脸色重新一变:“哎,此言差矣,未谋面之前是,但从此就不再是外人了。俗话说得好,待师如待友嘛,”他见对方闻言后眼神吃惊,下一刻伸出手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蹲了下来,接着解释,

      “我是受你父亲邀请过来的宾客,你父亲有求于我,令我来负责你今后的学业。今天你我结此善缘,来日我倾囊相授,待你三年学成之后我再离开。”

      其实不仅在盛国,在其他地方国家人眼里,师者一直是很高的地位,“师父”的分量等同于父母。拜师二字也更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正儿八经拜师,都是一个头磕下去的,叩拜天地和父母,还有师父。

      而这就是沈劭卿的尴尬之处。

      谁哪能愿意让岁数相差五岁的人给自己行这种礼节,要真做出来,岂不是折他的寿吗?

      洛洺昭错愕片刻后,说:“此前没有人教过我,只有…我的母亲会借我些书提点我,其余皆由我一人自学。”他缓缓地垂着头皱起眉来,似乎有些失落,“此事我父亲也从未与我提过,你怎么才能证明?”

      沈劭卿看他这反应,就知是因为他父亲没跟他提这事。

      不过这种不打个招呼的事沈劭卿也被他的师父曲曷弄得不止多少次。

      但是沈劭卿又仔细想想。

      曲曷这番虽未征求他的意见,但是好歹也会打死狗再讲价,而自己也因经受太多早已释然。

      到是这洛临君满嘴挂油瓶,表面说是为儿子好,可实事上却从小让孩子散养,是一个书先生没给找,真是足够看得起自己的后代,磨炼人家的意志光靠自学成才,导致现在才开始找上自己这个年龄不差几岁的师父,最后还不是他父亲大人的意愿,还是皇帝因为点什么才撮合的。

      这等事都不提前知会一声告诉孩子,真不知道洛临君这是单纯想让自己难堪,让他费劲巴力浪费口舌自报家门一遍又一遍,还是对洛桉太忽视。

      沈劭卿从袖中取出一张墨绿色的拜帖,然后将其打开,展示给洛洺昭看:“这是沈氏拜帖,你看下面还有你父亲的印鉴,这是你们洛家的标志吧,”随后,沈劭卿将拜帖塞回袖中,并补充道,“是你父亲让我拿着它,来替代你们家的通行令牌的。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洛洺昭没有再多说,看样子是默认了,但他的状态很恍惚,看样子还是因为他父亲未向他提前打照面的事。

      害,多大点事儿。

      沈劭卿打算哄一哄他,下一秒只见他抬起手松了松领口,从胸口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裹好的糖葫芦,递在洛洺昭面前,看起来是预先备好给小孩子的。伴随着他动作的牵动,领口上也跟着响起了“叮铃叮铃”细微的铃铛声。

      “此物是冰糖葫芦,小兄弟,你认识它吗?”沈劭卿问他。

      洛洺昭淡淡地看了那糖葫芦一眼,不满地扭过头:“你看不起谁。”

      沈劭卿一脸无辜:“我没有啊?”

      洛洺昭扭过头来,满脸嫌弃:“这么普通的东西我会不认识?”

      沈劭卿脸上带着歉意,急忙解释着:“我以为你一直待在府里,很少外出,所以可能对这些市井小吃不太熟悉。”

      洛洺昭神色一凝,他心中的不满稍稍减退了一些,不过这洛洺昭到底真没吃过冰糖葫芦。他许是见沈劭卿如此了解自己,连自己打小就涉世不深也十分清楚。

      沈劭卿刚才那样直接问他,其实是在试探,想观察洛临君对其约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之前他就听邹宁秀说过洛桉常年足不出户,便一直奇怪这个原因。

      当真是洛桉就想将自己圈在家里?

      他可不像“与世隔绝”之人。

      下一秒沈劭卿想出个绝妙想法,他笑意愈深,蔓延到了嘴角。

      “不过啊,我这冰糖葫芦很甜的,而且外面的糖衣脆脆的,到了我手上的糖葫芦跟普通的可不一样,你尝尝。”沈劭卿说着,就把手里那两串糖葫芦分给他一串塞到他手里。

      洛洺昭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好吧…那我就勉强尝尝。”他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有些好奇,毕竟他从未吃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只觉得那糖衣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再紧接着便是山楂的酸味,酸甜交织,这味道像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沈劭卿这人精一下就看出来他的心思。

      果然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藏不住情绪,经不起敲打。

      沈劭卿知道了他确实没有吃过一次这种市井里很常见小吃后,心里忽然一阵说不上来的苦涩,以及怜悯。

      “怎么样?好吃吧?”沈劭卿看着洛洺昭问着。

      洛洺昭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点微笑:“味道很佳,谢谢你请我吃冰糖葫芦。”

      沈劭卿接着抬起手揉了几下他头发:“不用谢,以后我经常带你出去玩。你要多笑笑,这个年龄本不该是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沈劭卿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洛洺昭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自今日开始,你便是我的第一个徒儿。你跟我无需礼节,因为我与你年龄相差不大,过不了几年你可能就比我厉害了,你待我太尊敬我会不适。”

      话锋刚落,沈劭卿忽然瞥见到落笔阁内那烧的正旺的雕花炉子,才觉自己一直被寒冷包围,在这时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下一秒,他俯身伸手拭去洛洺昭脸颊上的寒气。

      “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站着说话牙都打颤。走,先回你屋里待着,到时候万一你着了凉再患上风寒,你父亲该拿我是问了。”

      在安顿好后,沈劭卿坐在猩红火堆前取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懒懒散散的斜靠在椅子上,透过敞开的木雕门,凝视着院子里的景色,虽然外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片刻的宁静让沈劭卿舒适地呼出一口长气,他可能是因为在马上颠簸得太久感到有点疲惫,几乎要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过要是说起来,他从小到大还真没不敢正眼看过谁,然而真不知这次什么缘故,沈劭卿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就有点害怕他那双眼睛。

      自从刚进来落笔阁的时候,那双圆溜溜的双眼皮大眼睛就从未放过自己。沈劭卿没出息的几乎在闭着眼瞄对方,而等他真正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去直视他时,反而看到这小孩不自然地迅速避开他的视线。

      沈劭卿胡乱食掉剩余的两个山楂糖葫芦,喉结快速滚动了数下,为了缓解气氛的他内心挣扎半晌后,强忍着疲意:“我知道你急于求学,说吧你想学什么,我先教你点小皮毛。”

      洛洺昭道:“我才不要你教我呢。”

      沈劭卿疑惑地问:“不想让我做师父?那你想让谁做你师父?”

      洛洺昭犹豫了一下,没想出来。他眼神四处打量,最后缓缓地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挣扎。

      沈劭卿嘴角上扬,眼中带着戏谑,打趣道:“你不想拜我为师,那你干嘛从刚进门就偷偷地看我?为什么现在又故意找茬跟我吵架。你这就是喜欢我的表现嘛。”

      洛洺昭听到这话,脸微微泛红,他急切地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劭卿看到他的尴尬紧张,笑着摆摆手:“好了,我可不逗你了。”他指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方向,“你先写个字给我看看。”

      洛洺昭略一抿唇,抬首好奇地问他:“你叫什么?”

      沈劭卿见他这么突然问自己的名字,思忖片刻,说:“你要写我的名字?”

      洛桉诚恳地一点头。

      沈劭卿二话不说利索地告诉他:“沈峮字劭卿,峮嶙的峮,山君,”沈劭卿接着又开始吹,“是家父取的,这山君指山中猛虎之意,虎为山兽之君。虽蕴含山君之意,却并非指像老虎般凶狠,家父以此名寄予我,是望我如山中百兽之长一般,勇猛、力量、无所畏惧。”

      洛洺昭呆呆的坐着,若有所思,当下一秒就埋首写起字了。

      而沈劭卿一直觉得:若人貌美,字也当不俗。

      然而事实告诉他错了。

      沈劭卿稍微坐起来让洛洺昭举起来给他看一眼后,他的心情马上变得混乱起来。沈劭卿可悲地发现,洛洺昭的字十分行潦,龙飞凤舞,如同是用左手写出来的字,或者也可以说是求救时写出来的血书。

      沈劭卿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名字被写成这样,他身体倚靠回去,苦着脸叹了口气。

      看来人还是不可貌相,沈劭卿想。

      洛洺昭似乎很会察言观色,他看完沈劭卿的反应后,犹疑了一会,说:“我从来不习字。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从来不习字…怪不得。

      沈劭卿马上违心地赞叹他:“嗯,笔法流畅,气韵生动,很有大家风范啊,”沈劭卿喝了一口热茶,琢磨着预候发力,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一颗核桃慢慢地砸着吃,“但是洛桉,你得什么都学,年轻人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供消磨,你现在没学时写的都这么好,以后要是再跟着我学了东西,日后还能了得?”

      二人就这样相依而坐,沈劭卿从衣兜里又掏出一颗核桃,递给他。只见洛洺昭一只小手接过核桃,垂头看着手中的核桃,沉默而内敛。

      沈劭卿耐心地说:“你看这颗核桃,虽其貌不扬,外表长得坑坑洼洼,但是若你剥开它,就会发现他内藏丰富的价值。”

      洛洺昭:“我才疏学浅,看他仍然是个丑陋无比的核桃,不知何用?”

      沈劭卿佯作不在意,忍住他那一次又一次蹬鼻子上脸的说话方式给他耐心解答:“剥开此核桃需时甚久,最后所得却是一个美味的核仁。”

      “就好比,你可能会觉得习字很枯燥,很累,但是你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不停的习字,后来你发现,你的字迹变得更好看了,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沈劭卿语重心长地说。

      沈劭卿又从衣兜里掏出一颗核桃,递给洛洺昭,他竟然这次没有犹豫,接了就砸,砸破了就扔进嘴里吃。

      沈劭卿笑着问:“好吃吗?”

      洛洺昭微微颔首。

      “把这个道理用到习字上吧。”沈劭卿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笔墨纸砚,“重写‘沈峮’数遍,写吧,我一会看。”

      洛洺昭默默地执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沈劭卿看他的字还是歪歪斜斜的,但发现他在很认真地练习。

      是叛逆和固执了点,欣赏不来。

      但此子,慧而灵性,勉而专心,此为良才。

      沈劭卿想要再助其一臂之力,于是他走近他身边,声音低沉而柔和:“看着我写。”

      说着,他默默遂身向前,手轻轻握住了洛洺昭的手,手把手教他写下一个“沈”字,继而写下一个“峮”字,他的手指在洛洺昭的手指上轻轻滑过,引导他每一个笔画。

      洛洺昭心不在焉,手握笔而神游,抬首间,整个人被臂膀笼罩,又见其沈劭卿半边脸颊,愣了一瞬后,紧张地回过头。

      下一刻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洛洺昭随着沈劭卿的引导,一笔一划地将这两个字共同完成了。

      “你看清楚了吗?”沈劭卿问。

      “看清楚了。”洛洺昭回答道。

      “好,现在你再写一遍。”沈劭卿把笔递给洛洺昭。

      洛洺昭接笔,一笔一划写下一“峮”字。慢而认真,每一笔画皆似刻画而出,不过此次字虽然仍是歪斜,但沈劭卿能看出他在努力模仿自己的字迹。

      沈劭卿忽然有些疑惑的看着洛洺昭手中笔,轻轻问他:“为什么不写‘沈’了?”

      洛洺昭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说:“我更喜欢后面这个字。”

      猩红跳跃的火光前,沈劭卿与洛洺昭形影在窗户映照下清晰可见,二人谈笑风生在寒夜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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